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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了许多念头,到头来,却也只是汇总成一句话“也罢,我不再搬离梅镇便是。”
朱雀大喜,他与谢苏来往虽不多,对他性子却已十分了解,知道方才那一句话虽是语出平淡,却已是对他这个朋友最大的认同。
他携着谢苏左手,正要说些什么,忽听呼喇喇一声水响,三条钢索从江水中跃出,水气中夹带一阵腥气,直向朱雀袭来!
此刻二人并立江边,变生突然,朱雀不及拔剑,仓促间伸足一踢,两条钢索直荡出去,第三条钢索虽被他踢飞,操纵之人却颇为机巧,借那一踢之力,反向谢苏方向袭来。
朱雀暗叫一声“不好”,他虽知谢苏剑术高超,但此刻他并未佩剑,正欲拉着他回身后撤,却见眼前一道细细银色光芒惊鸿乍现,“叮”地一声响,那条钢索竟已齐头断去,却是谢苏左手被朱雀握住,不及闪躲,终是拔出了银丝软剑。
以银丝软剑使浩然剑法,天下间,只有一个人能如此做。
那是一个已经失踪了几年,甚至有人传言他已死的人;一个在自己门内被视为禁忌,偶然提起,尚要加上“叛徒”二字的人。
水花又一声响,却是水中三人见偷袭不成,岸上二人武功又高,于是遁水而去。
朱雀却已顾不得那些,一双眼只看着谢苏:“你……你是甚么人?”
谢苏挣脱他手,后退一步,面色苍白,“谢……谢苏。”
生平第一次,他说自己的名字竟然也吃力起来。
暮色四沉中,他再看不清朱雀面上神情。
“你是谢苏?你不是青……”
谢苏已做好了准备,只要朱雀说出“青梅竹”三字,他立刻转身便走。“不搬离梅镇”一类言语就当自己没说,他不介意当一次背信弃义之人。
然后他看见朱雀笑了,一双凤眼顾盼神飞,神采飞扬,“管你叫什么呢,是你这个人就好。”
那一夜的杏花纷飞不绝,到今日,杏林犹在,其余的一切,却均是不同了。
江水清清,谢苏再睁开双眼时,忽然发现江边多了一个人。
寒江自此,水流便较为平缓,即便转折之处亦是一派宁和,那里有块突起白石,一个灰衣人手持钓竿坐在石上,一双赤足却浸在水中,脚踝纤细,如若少年。
艳阳高照,那灰衣人头上戴了顶斗笠,虽不为阳光所苦,外人却也看不清他面容,他双脚在江水中一摇一晃,倒也不似认真钓鱼模样。
四围寂静,只听那灰衣人口中曼声长吟,一字一顿。
“出郭寻春春已阑,东风吹面不成寒,青村几曲到西山。
并马未须愁路远,看花且莫放杯闲,人生……”
“人生……”他“人生”了几次,到底没接下去,却听身畔一个低哑声音续道:“人生别易会常难。”
那灰衣人大笑出声,一伸手掀去头上斗笠,露出一张素净面容,笑吟吟道:“有意思。这位朋友,可否请教你姓名?”
“谢苏。”
那人一掀斗笠,谢苏见他细眉俊眼,面容清秀,未语先笑,态度从容,令人颇有亲近之感。看此人样貌,似乎尚属年轻,但他披散在肩上的乌发中却夹杂了不少银丝,一时却也很难判断他年纪。
只听那灰衣人朗朗笑道:“王谢世家为姓,苏门学士为名,啊呀,好生雅致的名字。在下正巧也姓谢,单名一个朗字。”
谢苏神色不变,“原来是洒盐才子。”
传说东晋风流宰相谢安有一日在家中考试子侄,要他们以雪为题,吟咏诗句。其侄谢朗先道:“洒盐空中差可拟。”谢安虽觉甚好,终有不足之意,倒是侄女谢道蕴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令其心胸大畅。这灰衣人恰巧与谢朗同名,故而谢苏这般说来。
其实谢朗亦是谢家有名的年少聪慧之人,谢苏这一句,倒未必是嘲笑之意。
谢朗自然更不会气恼,只笑道:“啊呀,这倒是个好称呼。我看你这人顺眼的很,加上大家同是谢家人,见面三分亲。来来来,坐下一起钓鱼。”说着递过了一根青丝钓竿。
谢苏没有接,“不必了。”
谢朗很吃惊,“为何不接?古有姜子牙钓于渭水之畔,又有严子陵垂钓于富春江边,可见垂钓乃养生长寿之法,来来来,别客气。”他说着,伸手便去拖谢苏。
谢苏心道姜子牙也好,严子陵也罢,他们钓鱼一为出仕,一为退隐,与养生又有何干。又见谢朗伸手拖他,下意识便向后一闪。谢朗猝不及防,向前便倒。
前面便是一片白石,眼见他就要摔得鼻青脸肿之时,斜刺里一只手伸出,扶了他一把,正是谢苏。谢朗笑嘻嘻地抬起头,道:“啊呀,年纪大了难免反应不过来,多谢了。”
谢苏松开手,任他自行坐起,心中却疑惑,方才他一扶之下,惊觉谢朗手脚全然的绵软无力,这与他自己又不同,他是当年被人一掌击成重伤,又未好生医治,因而内力失了大半。这谢朗却是连一个普通人尚且不如,只怕是中了毒,又或关节受过重创,方才如此。
他这边正自思量,却听一个熟悉声音笑吟吟道:“谢大夫,我遍寻你不至,原来你二人已先见了面。”
一个修长身影自石后转出,正是介花弧,他向谢朗笑道:“谢大夫,这便是我向你提过要你医治的好友谢苏。”又向谢苏道:“谢先生,这位谢大夫便是可医治阴尸毒之人。”
谢苏还未开口,谢朗先笑道:“停,介花弧,你要我医治的是你的好友,怎么又成了谢先生,若非好友,我可是不医的。”
谢苏微一皱眉,“在下不敢妄称介堡主好友。”
介花弧却从善如流,道“言之有理,待我重新介绍,阿苏,这位谢大夫医术高超,是可以信赖之人。”
谢苏冷淡道:“介堡主,在下并非你之好友……”
谢朗不理他说话,笑道:“这还罢了,介花弧,你这好友甚么时间中的毒啊?”
谢苏道:“我不是他好友……”
介花弧全然不理,道“七日之前,那时……”
谢苏终于发现和这两个人认真,实在是一件无谓之事,然而谢朗言笑晏晏,从容可亲,却也很难对他真正对他发火。
谢朗带二人来到江边一间小屋之中,为谢苏细细诊断,他自己虽然形同半个废人,医术却着实高明。一番诊断之后,他皱一皱眉,向介花弧道:“介大堡主,你拿甚么药压住阴尸毒的?”
介花弧见他面色不对,道:“朱蚕丹毒,出了甚么问题?”
谢朗冷笑一声:“好厉害!照你这种治法,脚痛之人只怕要割掉一条腿,头痛之人只怕要把头割下去了!”
那有人向介花弧这般说过话,好在介花弧也不恼,只道:“当时情形危急,不用朱蚕丹毒,怎能救他一命回来。你且说说,他这种情形,还能医么?”
谢朗道:“能,怎么不能,”转头看一眼谢苏,笑道:“你莫看我医不了自己,医你还是没问题的,何况我看你着实投缘,只要服用我炼的药三个月,外加一月针灸,定叫你这毒去得干干净净。”
介花弧道:“三个月,这么久?”
谢朗道:“介大堡主,你想是传奇小说看多了,真当世上有甚么灵丹妙药,服下立刻百病全无的?”
介花弧笑道:“也罢,我不与你计较,只是这样说来,你只得与我们一路同行了。”
谢朗也一笑,“好吧,谁叫我当初欠你人情,只是你们要去哪里?”
介花弧却未看他,一双眼看得却只是谢苏,缓缓道:“青州。”
直至今日,谢苏方知介花弧这一次行程目的为何。
青州,那是江澄和何琛受石太师派遣,却不知所去何事之地;也是那剑术极高的异族年轻人欲往之地。只是除此之外,它还有一个特殊之处。
江南武林首屈一指的世家御剑门,正在青州。而御剑门的少主方玉平亦曾在一个雪夜被月天子追杀,为谢苏与介花弧搭救。
也正在那一个雪夜里,介花弧识破了谢苏的真实身份。
十一 知己
从梅镇归来的次日清晨,介花弧一行人等便踏上了前往青州的路程。
马车走到明月城城门时,他们看见了谢朗,那人依然是一身灰衣,有点费力地背着一个很大包袱,笑眯眯地站在官道上的灰尘里,向他们挥着手。
马车在谢朗面前停下,他不甚利落地爬上马车,在谢苏身边坐下,一面坐一面抱怨:“介花弧,你怎么来的这么慢,害得我吃了半天灰尘。”
介花弧一笑,也不在意。谢朗却也没对他多做理睬,自顾抓起谢苏左手,开始号脉。号完了左手,又号右手,前前后后号了一炷香时间,这才从包袱里取出几个瓶子,一番翻翻找找,拿了一堆药丸出来,“快吃,快吃!”倒像晚了一刻就会出事似的。
介花弧早递过一杯温水,谢苏便依言吞下。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谢朗给他的《文》这些药倒还好,并不似前《人》些时日服的药那般令人烦恶《书》欲呕,最后一颗药甚《屋》至还有甜丝丝的感觉,等等!
他神情一如既往,看着谢朗,缓缓开口道:“谢大夫。”
“恩?有事请说,有事请说。”谢朗对初识不久的谢苏,反是十分的熟捻客气。
谢苏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道:“冰糖也可解阴尸毒么?”
“啊?”谢朗也怔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啊呀,对不住,给错药了。不过冰糖又没有毒,不然,再来一块?”说着,真还从包袱里又摸出一块冰糖来。
谢苏没有接,却也没有多说甚么。
这一夜,一行人等在距青州不远的历州歇息,在一家客栈歇下不久,谢朗背着他那个不小的包袱,来到了谢苏房间。
一进门,便见介花弧正坐在谢苏对面,不知正在谈些甚么。谢朗也不在意,走过来把手中包袱向二人中间桌上一放,向介花弧笑道:“介大堡主,请了,我这边要开始针灸了,您先回避一下?”
介花弧笑道:“谢大夫怕我看么?”
谢朗挥着手,“是啊是啊,我怕得很啊。”
介花弧一笑,径自出门。
谢朗不理他,自包袱里取出一排银针,向谢苏笑道:“我们开始吧。”
第一次针灸,大约花了一个时辰之久。结束之后,谢朗倒比身中毒伤的谢苏还要疲累,他连拔下的银针都没有收拾,一头倒在床边的躺椅上。
相比之下,谢苏反要有精神些,他看着似乎连一根手指都不愿抬起的谢朗,道:“多谢。”
“恩恩。”谢朗似是没有力气回答。
然而随后的一句话,却让他一下子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你是真的不愿意让介花弧知道如何解毒,为什么?”
历州城中,同一时间,一个人同样被一句话惊了一下,只不过惊讶的程度,要远远多于历州另一隅的谢朗。
“你说甚么?”
惊讶的人是何琛,与他一路同行的江澄几日来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只一句。
“那天云起客栈中,见到那异族人同时见到的两个青衣人,有一个人是青梅竹。”
“你怎么知道的?”何琛当年亦是见过青梅竹,却想不出那个一身冷冽的吏部侍郎与那日那个面色苍白的青衣人有何相似之处。
“当年清远侯过世时,我见过他一面。”江澄似不愿多说。
“清远侯”是江澄父亲江涉所封爵位,江涉过世时江澄不过十三岁,京中多有传言江涉当年是被江澄气死,此事是否属实暂且不论,单是江澄如此称呼生父,也未免太过奇怪。
但何琛此刻无暇想到这些。青梅竹当年失踪一事在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