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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为何,叹了口气,很轻,带着疲惫。
忽然就觉得疲惫,看见这样的青春,只觉得自己老,二十四岁,很老了吧。
但是薛怀安从来不是一个会长吁短叹的人,在下一刻,他已经瘫倒在院中的青竹躺椅上,耍赖地喊:“又饿又累没人管,人生之苦莫过于此啊。”
初荷笑着瞅他一眼,挽起袖子转身向厨房走去,快到门口时,回身递了一个眼色给本杰明。
本杰明会过意来,进屋搬了个小竹墩,往那个在半死不活的藤萝下乘凉的半死不活的人身边一放,一屁股坐下,笑嘻嘻地问:“壮,今天很辛苦吧?”
“是啊,要是再这样熬下去,哪里还有资本叫‘壮’哦。”
“没关系,本来你也没有资本的。上帝说,人不该贪图他没有的东西。”本杰明满怀诚意地安慰道。
“笨,你确定这是上帝说的?”
本杰明无辜地一摊手,道:“哦,壮,这可要去问了上帝才知道。”
薛怀安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摸摸本杰明的脑袋:“笨,你要是能再聪明一些,倒真是像牛顿教授呢。”
本杰明挑眉反问:“牛顿教授很聪明么,我怎么没觉出来?他经常会忘记到底把东西藏在了哪只袜子里。”
这让薛怀安想起自己在牛顿教授身边时的趣事,笑意更深了:“是啊,的确是这样,但他也的确很聪明。”
“我说壮,初荷说你很了不起,破了很多案子,给我讲讲吧。”本杰明一脸崇拜地说。
薛怀安见离吃饭还有一会儿,想了想,挑了一个有趣的盗案讲了,不想历来手脚麻利的初荷,这饭到此刻却依然没有做好,本杰明则听上了瘾,扯住他继续问东问西。
本朝西首的小厢房一指,道:“听说原来住在那里的女孩子刚死了,真的么?初荷说,今日要把那屋子打扫出来给我住呢。壮,这个案子也是你负责的吧,给我讲讲吧。”
薛怀安顾忌着初荷,不想多讲,不料美少年扒着他的手,露出央求的神色,可怜兮兮的。他瞧着心上一软,便压低声音简单说了几句,最后还不忘认真地嘱咐道:“这个案子你可别对初荷提,她心思重,我怕她想多了难过。”
本杰明倒是个心思不重的人,丝毫不懂得掩饰,一看任务完成,敷衍地点点头,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冲厨房大叫道:“初荷,赶快开饭啦。”
晚饭过后,初荷站在杜小月住过的房间里,好一阵发呆,不知道该从哪里人手去收拾才好。屋子里的东西并不多,除了柜子里几件简单的衣物和日常用具,便只有小桌上一摞一摞厚厚的书籍了。
到此刻初荷还是无法相信,昨天清晨有个女孩儿从这里走出去。然后,便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只留下如此琐碎冰冷的物件。
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屋子两天没有打扫,桌面上落了一层极薄的灰尘。
初荷伸出手去,无意识地在灰尘上写下一个“i”字。
本杰明说,这是杜小月在死前留下的记号,薛怀安到现在还未解开其中的含义。
“i”……
初荷做出这个字母发音的口型,无声无息地,将它在心底里默念了一次。
小月留下的记号一定是小写字母“i”么?会不会是什么没有写完的汉字开头一笔?
初荷这样想着,可是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本杰明说,薛怀安可以肯家,那是用很认真的笔画刻写出的小写“i”,想到那时杜《文》小月受了重伤,几乎可《/人》以确信,她是用了《书/》最大的努力。以最易于辨《屋/》别的字迹写下这个字母,仿佛生怕看到的人会误认成别的什么一样。
那么,她写下这个字母是希望谁会看到呢?为什么她会认为看到这个字母的人会理解这字母的含义?又是为什么她会认为那个人一定会看到这个字母呢?
初荷在心中自问。
是,我么?
这念头在初荷的心中闪过的时候,她忽然觉得精神一振:为什么不可能是我呢?如果小月认为我是她的好朋友,那么发现她很久不回去,我必定会出来找她的,因此她才推测,我可能是最先看见她尸体的人;又如果,她认为我作为她的好朋友,一定会帮助怀安捉拿凶手,为什么不会留下什么只有我能明白的线索呢?
可是,什么是只有我与她才会明白的线索呢?
只有我与她才会想到的“i”,究竟是什么?
初荷心思一动,答案已经跃然眼前!
——是数学。在数学里“i”代表的是虚数单位。
还记得,那是初荷第一次遇见杜小月。南方三月的天气,那女孩儿仍然穿着厚厚的棉服。似乎是很怕冷的样子,相貌生得堪怜,皮肤白皙,喜欢眯起眼睛看东西,笑的时候娇态可人。
初荷注意到她,是因为发现她在课本下面压着一本厚书,她以为必定是女孩子常在看的闲书,不想偶然瞥清,竟是一本笛卡尔的《几何学》。
“喜欢笛卡尔?”初荷在纸上写下这样一个短句,无声地放在临桌那个躲在厚重衣服里的少女面前。
少女看了看,写了一个“是”字,随后又加上一句,“这里的数学课很无聊,我听过好几遍了。”
初荷觉得奇怪,提笔写道:“那你为什么还来?”
“因为不来更无聊。”
那么,假设“i”是代表虚数单位,杜小月又是在暗示些什么呢?杀她的凶手是一个数学家?他写过一本关于虚数的论文?
不,这都不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凶手也能看得懂“i”的意思,会及时把罪证擦去。现在看来,杀人者正是因为完全不了解记号的含义,这才忘记去掩盖如此重要的线索。
那么,假设“i”是代表虚数单位,并且是留给我看的,为什么小月会觉得我能理解她的指向?我还并没有学过那么高深的数学问题,关于虚数,只知道一点儿皮毛罢了。原本在数学方面,一直是小月在辅导我,我的程度她应该知道的。难道说,这根本与学术无关,而是另有所指?
一连串的问题在初荷的脑袋里纠结成一团,她见实在想不清楚。干脆开始动手收拾杜小月的遗物,一边整理一边细细翻看,希望可以再找出一些重要的线索。
杜小月留下的书籍很多,初荷粗略翻了翻,大都是很艰深的数学著作,远远超越了她的知识范围,都是以她现在的数学知识决不可能理解的东西。
这么来看,小月不可能是希望我在这些根本不懂的东西里找到她暗示的答案吧?
初荷这样自问着,手指在厚厚的书脊上摩挲,似乎可以看到那个正阅读着深奥书籍的少女那越来越远离人群的寂寞背影。
这样的书在市面上十分罕有,价格也极为昂贵,但是杜小月几乎都是自己买下的,唯有三本书的书脊上印着馨慧女学藏书阁的字样。
初荷忽然想:我是不是该替小月还回去呢?
这念头掠过脑海,她立时一本一本细细翻起那三本书来。
一张薄薄的纸片随着书页翻动,轻轻掉在地上。初荷弯腰拾起。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阿拉伯数字和汉字数字,每个阿拉伯数字后面都紧紧跟随着一个汉字数字,一列一列很是整齐。
1叁,2伍,3捌,4拾壹……
阿拉伯数字是有序的,汉字数字是无序的。
初荷捏着纸,手微微有些抖,她敏感地意识到,这样有序和无序的双组合排列,一定是某种密码的书写方式。
求
虽然对于儿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薛怀安仍然清楚地记得,小时候自己有一条狗,很大,很温柔。
黑色,初生牛犊般的个头,方头方脑,两腮挂着肥肉,眼睛小而傻。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它很凶悍,实则却是个脾气温和的大家伙。
他幼时贪睡,清晨上学总是起不来,早晨的时候大狗就在他胸口拱啊拱地叫他起床,他被拱得烦了,就伸手一把将它搂过来,抱在怀里继续睡。任由那家伙呼哧呼哧地往他心口喷着热气,一点一点将他身上的疲倦赶走,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对着那个大毛头说:“早。”
奇怪,明明该是个大毛头的。难道是做梦了么?
薛怀安在睁开眼睛的刹那有些迷糊,不知道刚才关于狗的记忆是一个梦,还是现在怀里抱着的初荷是一个梦。
初荷把小脸从他的怀中挣出来,脸上带着气恼的红色:“叫你起床可真费劲儿,松手,要勒死我了。”
薛怀安笑笑,怀里的小东西眼睛是圆圆的,闪着天生的狡黠,不像狗,倒更像是一只小猫。虽然脸上挂着怒气,可是他知道她并非真的恼了。她真正生气的时候,是不会说话的,完全用手语。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舞动,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释放出心底的怒意。
所以,他没有松手,继续揽住她,不切实际地说:“没有大狗,就用小猫凑合一下吧。”说完,闭上眼睛继续去做千秋大梦。
显然,薛怀安由于缺乏常识,不知道猫和狗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根本不可能安静地呆在他怀中。
此刻,猫儿开始了撕咬和挠抓。而且这只猫的腕力是属于铁金刚级别的,两三秒之后。他已经承受不住,睁开眼睛讨饶道:“女侠,饶命吧,小可还有为民除害的重任在身。现在还不能死啊。有冤有仇,咱们以后再算成不?”
初荷被怀安逗笑了,推开他,坐起身道:“真是个懒猪,害我足足叫了一盏茶工夫。”
薛怀安终于起了身,嘟嘟嚷嚷道:“那你别来叫啊,我说你大清早这么随便就进到我的房间来,有没有考虑过我的隐私啊。”
初荷有些不解地问:“你又不是没穿衣服。”
薛怀安看看她懵懂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把她已经有些乱的头发揉得更乱:“傻。男人又不是只有这一个隐私。”
初荷此时没有兴趣继续探讨这个问题。她从袖口抽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到薛怀安面前:“花儿哥哥,我在小月的遗物里面发现了这个,这该是很重要的线索吧。”
薛怀安展开纸,发现一张很大的纸上细细密密整齐排列着阿拉伯数字和汉字数字,静静看了一会儿,才吐出三个字:“是密码。”
杜小月会使用密码记录事情并不能说是一件多么古怪的事。说起来,这其实还是受了薛怀安和初荷的影响。
初荷的祖父和父亲都对密码学有所涉猎,后来结识了薛怀安。三人闲时便会探讨一二。初荷原本只懂得莫尔斯密码,但是大一些后,也对这些东西生出了兴趣,平日里自然会和薛怀安谈起一些,杜小月同这两人接触多了,便被耳濡目染。
薛怀安盯着写满密码的纸看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道:“看上去虽然简单,可是提示性的东西太少,完全不知道从何人手去破解。”
初荷听到“提示性”几个字,脱口而出道:“那个‘i’,记号是不是一个提示性的关键?”
薛怀安神色一沉,严肃地问:“你怎么知道有‘i’记号的事,小笨和你说的?”
初荷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但是小笨这个内奸却是绝对不能够暴露的,忙说:“不是,我看见的。其实我早就发现了,只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生你气了,这才没有告诉你。”
薛怀安见她嘟着嘴,一副赌气的模样,便信了,正色道:“初荷,你这样不对。我不说案子,不过是不想让你看到太多黑暗的东西。但是如果你知道什么却不说,我可能就没有办法揭开那些黑暗了。”
说到此处,他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追问道:“对了,那个和你在茶楼见面的江湖人士,就是你说是杜小月朋友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