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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什么?”他问道。
“我在想,”她叹了口气,“我会忘记你的,你也把我忘了吧。”
“什么?”羽樽有些好笑的味道。
“不说了。”她想要脱身走开,却被对方环住了腰身,在怀里抱得紧紧的,不肯松动半分。
“自己送上门的,岂可就这么便宜了你。”嘴上笑着这么说,眼里分明有浓重的愁绪。好在她没有再挣扎,蜷在他怀里安睡了下去,任由时间在两人的身旁一点一滴地逝去。
望着她安静的睡容,他的心情平静到了极点。只是这平静中,蕴藏着悲伤的暗流。
其实,对他而言,忘不忘记,又有什么关系呢。在指定的地点,终将重逢。因为他知道有关自己的末日,是折损在谁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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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阑离开碧落之时,徽州三郡已经易主。碧落与蟠镇搭壤,其实应该是一个独立的州。一天一夜的车马劳顿,赶至沧镇时,已是晨曦破土刷金之时,以神阑的身子骨儿,挨下来已实属不易。
由于云齐执意要留在碧落,所以随行的不过是离枝、唐疏桐和夏依逢,以及羽樽留下来的一干黑衣铁卫。这阵子夏依逢心性大变,不止对神阑体贴入微,连带着对唐疏桐也和颜悦色多了,每天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喜悦跟兴奋之中。
“你说那个丑货是不是情窦初开了呀,小雪?”唐梳桐捋着怀里那只小白猫的颈毛,——那个“雪”的名字是神阑随口取的,她当时只道对方在朝思暮想着雪公爵,不好悖意,否则以她的本意,定会豪迈地取些类似“追魂”“夺命”之类有气势的。
小雪喵呜一声轻唤,露出了一个很没自尊低的乞讨的眼神。通常情况下,它只有在肚子里唱空城计的时候才卖唐梳桐的帐。
唐梳桐心领神会,从袋子里去查处预备的猫食喂给它,小雪吧唧吧唧吃完之后,洗了洗脸,照样用肉垫子扇了唐梳桐一小记耳光。
这是它一个非常可耻的习惯,除了神阑,它谁都不忌,谁都敢扇,扇完之后还一脸无辜清纯地看着你。好在唐梳桐面对那个小畜生的忘恩负义,已经能够做到宠辱不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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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沧镇时光如金箔,流离耀眼。穿镇而过的狭窄河道,一座座精雕细琢的石桥,傍河而筑的廊房,在渐渐散尽的晨雾中浮凸出古色古香的真容。下了马车,雇了一只乌篷船。在沧镇大街小巷皆是随脚徜徉的船只,纵横交错的水路取代了马路。
乌篷船晃晃悠悠从桥洞下穿过,舒缓前行。两旁是早起的船民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修船敲钉的声响在清晨显得格外清脆,不时有人从窗口探出头来,喉咙里翻滚着嗽口水。这些人的面容平静安详,似乎没什么能搅扰他们清闲自在的生活。
他们不知,彼时从自己眼前趟过的那只船中,坐着的是这块大陆上的风流人物,他们的子孙也许能从稗官野史上获得一两处讯息作为茶余饭后发谈资,闻者投之以最殷切的艳羡。
神阑在舱中凭窗眺望不远处烦嚣的街市,陌生的喧嚷中,斑驳的青灰色犹如清晨的残梦,廊房坚致而又苍老。她的心头渗出几缕奇怪的记忆,潜伏着某种熟识的意绪浮了起来。
沧镇,太像江寻国的缩影。而如今,江寻已经归属天空之城。
蓦然传来的吵嚷声打破了水乡绅士般的安详,清亮的水面上突然拥来几只炫彩多姿的画舫,高高的舫蓬几乎遮蔽了河面上的天空。另有十艘快船在船队间横冲直撞,一时间各船户叫苦不迭,纠集了人马欲与此河段的码头主人理论。
“船家,这是怎么回事?”夏依逢张望了一番,心中疑惑不解,正巧船家自外兜了一圈回来,一边擦着汗一边啧啧惊叹的,她忙不迭发问。
船家嘿然一笑,黝黑的脸上挤出几丝意态不明的皱纹,敲着长长的旱烟杆柄含糊不清地道:“镇上来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截了青龙帮的码头,好像是为了逮什么人,那排场大的,愣是唬破人的胆!乌压压的旗头兵镇在码头上,管他是谁的船都给拦了下来,等检查完了再放人,也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嘿,那些当官的,哪管咱平民百姓的难处,他们要如何便如何,现在前面几十里都给堵得水泄不通,看来那人是吃了秤头铁了心,非要抓住此人不可了!”
唐疏桐也是刚遛回来,被桥上桥下四面八方如同青松白杨挺立的甲兵吓得不浅,此际听到船家缓慢悠长的语调,惶急地道:“糟糕糟糕!难不成是羽樽那小子左想右想老也想不通,觉着还是不能这么便宜了事,风风火火又杀了个回马枪?!”羽樽那个觉着别人老婆香的丑恶陋习曾一度给了她作为一个未婚女性的安全感,他一向不忌做一些自毁形象自绝后路之事,虽然领教多年可以就震撼人心。
不行,她正气凛然地想,绝不能让羽樽再堕落下去了,关键时刻,她准备“舍生取义”。
夏依逢闻言,冲天拱着鼻孔喷出冷气,翻着白眼道:“人头猪脑。”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定是她那个威风八面的宝贝儿子要现身了,排场搞得那么大。实际上楚湮自个儿倒是对所谓的阵势没啥特别感觉,他只是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罢了。
她本想神阑老实待在碧落等楚湮大驾光临的,偏生神阑一听他要来立马急得,恨不得沙遁土遁脚底抹油而走,夏依逢为了自己的龙嗣万无一失,嘴上当她近乡情怯敷衍了事,暗地里却派人早早知会了苏小繁,自从知道苏小繁这阵子成日跟楚湮搅在一起时,她心里又是高兴,又凭空滋生了某些忧虑深重的东西。唉,她可不想看到两个女人争风吃醋,伤了自己尚未出世的心肝宝贝。
“离枝,”神阑忽然抓住小丫头的手,小脸苍白地说,“给我拿件氅子,我想上岸走走。”见她神色失常、语气颤抖,离枝别提有多惶恐了,紧着给她取了物件。
夏依逢和唐梳桐听罢,面面相觑。
“我陪你去!”唐梳桐自告奋勇,“打色狼揪恶霸之类的我最拿手啦。”
神阑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
“我想也是,既然这会子晕船晕得厉害,一时半会儿船又没法走,倒不如岸上散散心,好歹味一番这烟罗水乡的风景。”夏依逢“善解人意”地说,“疯丫头我会给你拖住的,她是专门煞风景的家伙,去了只会扫人雅兴。”
于是船家将蓝篷船稍稍右靠一些,与另一家搭界,神阑借了其他船户的道,上了岸。
她回身望着水面上拥簇的船只,形态各异,就像各式船家长相的翻版。她感到一种脱出囚笼的欢喜,脸上也恢复了轻松如意的淡淡笑意。
她以为自己“大隐隐于市”,投身于人海就可以不被找到,后来的事实证明,她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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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舱内,唐疏桐闷闷道:“你这婆婆当得还真是省心哪,难道就不怕一个咯噔把你的龟孙子给省下来吗……”
话未说完,乌篷的顶已经被夏依逢掌心喷出的火焰球轰出一个巨大的黑窟窿,老货阴测测道:“你再敢说一句影响我孙儿身心健康的话,我保证下一记窟窿出现在你肚子上。不信的话你可以随时应证一下,反正我多年未用这种狠招,这会子手痒得厉害。”
嚎啕的不是唐疏桐,是船家。
第六十三章 重逢(二)
更新时间201191 11:52:47 字数:3097
沧镇的街市有些鱼龙混杂,十八班店铺热闹紧凑,人流如梭,见了面互相点个头,并不多加寒暄。人们忙碌而彼此熟络,省了许多客套话。神阑混迹在繁华潮中依旧是养眼的,她那身干净体面到无与伦比的着装使得她没法不引人注目。沧镇人有钱,可是习惯了闭塞不外露,姑娘小子们也都养得斯文秀气,穿细葛布绸缎子的也有,可是花样款式都是十分简朴单调的,甚至随时可见少女们撸着袖子绾了裤管当街干活的,没一丝不自在。
而神阑这件镶玉边的天空蓝褶子裙复杂精美到不逊于那件扣儿多得让雪公爵冷汗直流的传统宫装,外罩的雪纺蚕丝风氅更是轻若无物而又流光溢彩。面对周围人群莫名审视的眼光,她觉得颇不好意思,解了披风揽在怀里,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平淡些。然而始料未及的是,人们不但没有因此消除好奇心,反而变得更加深沉玩味,有许多人甚至停下手中的活儿来专门欣赏她,彼此交头接耳。她讶然回首,方知原因所在。
原来在繁华而不甚宽敞的街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辆华丽马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沧镇的街市本是不容车辆通行的,即便是镇长出行也不是坐木头船就是安步当车。姑且不论这辆马车的豪华程度,光是它周围雄赳赳气昂昂用来疏散人群的那两列甲兵,就够铺张浪费的。
她本不想招摇扰民,羽樽的铁卫团硬是一个没让跟,这番倒好,有人导了更加兴师动众的一幕。
她在街上走走停停,那辆马车也随之踯躅不定,距离永远拉开在百步之遥,既不贸进也毫无退避之意。有身孕的人到底容易累,于是在桥头上倚栏歇息,这时一个挎着篮子哼着哀歌的卖花女走了过来。那人年纪很轻,可是从她哀戚稚嫩的歌声中,却能让人略窥一斑身世之悲惨。
“姐姐,您要花吗?新摘的玉兰花……”她神情几乎有些麻木,机械地嗫嚅着,那篮子花经日头一曝,其实已泛着不鲜艳的暗紫色,恹恹地耷在篮中。神阑看着这光景,心下黯然。
“都给我吧。”她身无分文,于是拔下绾发的镶玉金簪,交到那女孩手中,女孩子顿时两眼放光,仔细地打量了一眼她,喜不自胜道:“您真的把这支簪子送给我吗?我的花儿根本就抵不了那么多……”
神阑点头微笑道:“没事儿,你喜欢就好。”有喜欢的东西其实是幸福的,那根簪子对她而言,不过是件毫无意义的装饰品。
“姐姐,您家住哪里?明日清晨我送您一篮最好的芙蓉!”女孩的眼睛变得真挚而水汪汪的,整张脸也就添了几分灵气。她见神阑一副失落的样子,以为对方担心自己死缠烂打,连忙摆手解释,“分文不取,免费赠送!”
神阑用风衣兜了凋谢的兰花,喃喃自语道:“明日……明日我只怕已经离开此地。就是再好的芙蓉,该是看不到了。”见对方犯了糊涂,她回神嫣然笑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啦。”
卖花女走后,她又坐了许久。时而望着苍陌桃蹊,时而望着桥下烟暝,神情寂然。揽花的衣裳在不知不觉间浸渍了衰败的汁液,涂抹得到处都是,她一时之间是弃是留,不知如何是好。
而那辆马车,也很有耐心地在不远处静默等待。
正在这时,隔街的河道传来喧哗的人声,应该是堵塞的水路重新通航了,她心下一急,随手扔了花袋,循着声源处跑了起来。人潮偏偏在这个时候变得汹涌,她好几次差点被人搡倒。
一位扈从奉命拾起桥上锦衣,递交车主。车内辉煌,身穿黑底绣纹袍的男子端坐其中,正是楚太子湮,伸手拉开衣结,破碎的兰花顿时散了一地,有暗香盈袖。他将那件染了深紫色的雪衣凑近轻轻一嗅,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隐约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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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阑赶到码头,可是放眼望去,竟一只船影皆无。顷刻之间,所有的渡船都仿佛在同时销声匿迹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浮上心头,她在延入水面的路段尽头坐了下来,神情疲惫不堪。
过了不久,河面上突然出现一只描金华舫,正向着她的方向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