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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还没有来,叶开就静静等着,他本不期望这种地方会有什么像样的招待。
那边的客人也一直没有回过头来看看他,此刻却突然道:“我这里有酒,为什么不过来先喝一杯。”
这声音很熟,这人是谁?
叶开回过头,这人淡淡的又道:“其实你应该过来敬我一杯的,你欠我的情。”
“是你。”
叶开终于听出了他的声音。
这个在小酒铺里独自喝着闷酒的失意者,竟是现在这城里的风云人物郭定。
“是我。”
郭定终于回过头,淡淡的一笑,道:“你想不到是我?”
叶开的确想不到。
他走过去,坐下,看着郭定道:“你本不该在这里的。”
郭定道:“为什么?”
叶开道:“这种地方,本只有我这种人才会来。”
郭定道:“哦?”
叶开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成了这里最出风头的人?”
郭定冷冷道:“就因为我刺了南宫远一剑?”
叶开道:“能战胜南宫远,并不是件容易事。”
郭定冷笑。
叶开看着他,道:“现在城里也不知有多少大人物在抢着要请你喝酒,你为什么反而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
郭定没有回答,却替他倒了杯酒,道:“你说得太多,喝得太少。”
叶开举杯一饮而尽。
郭定也在看着他,忽然问道:“你以前有没有战胜过?”
“当然有。”
郭定道:“你战胜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很多大人物要抢着请你喝酒?”
叶开道:“是。”
郭定道:“你去不去?”
叶开道:“不去。”
郭定笑了,笑容中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寂寞之意,又喝了杯酒,才徐徐道:“以前我总是想战胜别人,压倒别人,可是现在……”
叶开道:“现在怎么样?”
郭定凝视着手里的空杯,道:“现在我才知道,胜利的滋味并不如我想像
中那么好。”
他忽然将手里的空杯重重的放在桌上,道:“你看这是什么?”
叶开道:“这是个空酒杯。”
郭定道:“一个人战胜了之后,有时也会忽然变得像这空酒杯一样……”
杯中的酒已空了,一个人战胜之后,心里那种斗志和愿望,也会像杯中的酒一样,突然变空了。
这种感觉他虽然没有说出来,可是叶开能了解这种无法形容的空虚和寂寞,他也曾体验过。
他没有再说什么,替郭定倒满了空杯,微笑道:“你也说得太多,喝得太少。”
郭定举杯。
叶开微笑着,又道:“无论如何,胜利的滋味至少总比失败好。”
寒夜,风在窗外呼啸。
小炭炉里的火似已将熄灭,那没精打采的伙计,将脖子缩在破棉袄里,似已,陕睡着了。
在如此寒夜里,只有家才是温暖的。
流浪在天涯的浪子们,你们的家在哪里?你们为什么还不回去?
混浊的酒,冷得发苦,可是冷酒喝下肚子里后,也会变成一团火。
已喝了几杯?谁去记他?谁记得清?
叶开满满的倒了一杯,很快的喝了下去。
他想醉?想逃避?
若是遇见了一些无法解决,无可奈何的事,又有谁不想大醉一场?
郭定看着他,道:“我本来只想一个人在这里大醉一场,却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叶开道:“你想不到我会到这种地方来喝酒。”
郭定道:“我想不到你会一个人来。”
叶开又干了一杯,忽然笑了笑,道:“我自己也想不到。”
他笑得很苦。
郭定不懂:“你自己也想不到?”
叶开沉默着,过了很久,才问道:“你知不知道东海玉箫?”
郭定当然知道,说道:“可是我没有见过他。”
叶开道:“我见过。”
东海玉箫已有很多年未曾在江湖中出现过,郭定忍不住问:“你几时见过他?”
叶开道:“刚才。”
郭定的眼睛里突然发出光:“你们已交过手?”
叶开点点头。
郭定道:“你也胜了他?所以你才到这里来喝酒。”
叶开道:“我没有胜,也没有败。”
郭定又不懂。
在他的思想中,两人只要一交上手,就一定要分出胜负。
叶开道:“我们虽然已交手,却没有继续下去。”
郭定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我不想败给他。”
郭定道:“你没有把握胜他?”
叶开道:“没有。”
郭定道:“你已看出他的武功比你高?”
叶开笑了笑:“他的武功很渊博,也许正因如此,所以不能精纯。”
郭定道:“你本来可以胜他的?”
叶开并不否认。
郭定道:“可是今天你却没有把握胜他?”
叶开道:“完全没有。”
郭定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我的心很乱。”
郭定道:“你看来并不像时常会心乱的人。”
叶开道:“我本来就不是时常会心乱的人,可是今天……”
郭定突然明白:“难道那位丁姑娘已落入玉箫手里?”
叶开点点头,再次举杯,一饮而尽。
郭定也干了一杯,又一杯,“铁剑好名,玉箫好色”,这句话他当然听说过。
他突然夺过叶开的酒杯,大声道:“今天你绝不能喝醉。”
叶开苦笑。
郭定道:“你一定要想法子赶快将她救出来。”
叶开道:“我想不出法子。”
郭定道:“玉箫想怎么样?”
叶开道:“他要我用上官小仙去将她换回来。”
郭定道:“你不肯?”
叶开道:“我肯,可是我找不到上官小仙。”
郭定道:“你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叶开道:“没有人知道。”
郭定道:“她真的不是传说中那样的白痴?”
叶开苦笑道:“我本来也被她骗过了,我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遇见过比她更狡猾,更可怕的人。”
郭定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徐徐道:“这些话本不能相信的。”
叶开道:“我明白。”
郭定道:“可是现在我相信了。”
叶开也沉默了很久,才徐徐道:“我本不愿将这件事告诉你,可是现在我却说了出来。”
他并没有去看郭定。郭定也不再看他。
他们竟仿佛在尽量避免接触到对方的目光。
他们都不是那种喜欢将自己情感流露出来,让别人知道的人。
难道他们都生怕自己的情感一时激动,会流下泪来?
但友情这件事,本就不是用眼睛看的。他们虽然不去看,友情却已在他们心里撒下了种子生出了根。
这的确是件很奇妙的事。
一个人往往会在最奇怪的时候,最奇怪的地方,和一个最想不到的人交成朋友,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情感是怎么来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定忽然道:“上官小仙虽然找不到,但东海玉箫却一定可以找得到。”
叶开在听着。
郭定道:“他是个喜欢享受的人,这城里的好地方却不多。”
叶开道:“最好的地方本来是冷香园,但现在却已只冷不香了。”
郭定道:“但他还是很可能会住在那里,据说他无论到哪里,都一向有很多随从的人。”
叶开笑道:“就算他在那里又如何?”
郭定道:“他在那里,丁姑娘也就在那里。”
叶开道:“你要我去救她?”
郭定道:“你不去?”
叶开苦笑道:“我现在的心更乱,更没有把握胜他。”
郭定道:“我难道不是人?”
叶开霍然抬起头,凝视着他,道:“你……”
郭定道:“我难道不能跟你一起去?”
叶开道:“可是……可是丁灵琳还在他手里。”
郭定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投鼠忌器,怕他用丁姑娘来对付你,怕他伤害了丁姑娘。”
叶开点点头。
郭定道:“但你却忘了一点。”
叶开道:“哦?”
郭定道:“他一定以为你现在正急着找上官小仙,一定想不到你会去找他的,所以他就一定不会有警戒。”
叶开道:“不错。”
郭定道:“何况,他更不会想到我们已成了朋友。”
朋友!
这是多么温暖,多么美丽的两个字。
这两个字竟真的从这个骄傲冷酷的年轻人嘴里说了出来。
叶开还能说什么?还需要说什么?
他什么都不再说,他已站了起来;忽然用力握住了郭定的肩。
“我们走。”
“走!”
冷香园。
夜冷、梅香,人踪已杳。
梅林里簌簌的响,是风?还是昨夜枉死在这里的冤魂?“你一直都没有再见到韩贞?”
“没有。”
“那么他说不定还在这里。”
叶开叹道:“我只希望找到的不是他的尸体。”
那些人的尸体呢?找不到。
听涛楼上下,连血迹都已被洗得干干净净。
是谁替他们收尸的呢?“卫天鹏他们的尸体昨夜还在这里。”
“嗯!”
“是谁替他们收了尸?”
没有回答,没有人能回答。
刚隔夜的冰雹,晚上又结成了冰。
风刮在脸上,已不像是风,像是刀。
寒梅在冷风中却更香。
“你看见灯火没有?”
“没有。”
“玉箫难道不在这里?”
突然间,结了冰的小径上,竟似响起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如此寒夜,有谁会在雪径上独行?莫非是那些人的鬼魂?鬼魂又怎会有脚步声?还是没有灯光,无灯,无星,无月。
黑暗中仿佛出现了条人影,正慢慢的走出了梅林中的小径。
他走得很慢,还不时在东张西望,竟似在寻找着什么。
如此寒冷的深夜里,在这无人的梅林中,他寻找的是什么?
走得近了,才听出他嘴里竟一直在喃喃自语:“酒呢……什么地方有酒……”
叶开几乎忍不住要叫了出来:“韩贞!”
这个人竟赫然真的是韩贞。
难道他居然还在替叶开找酒?
雪光反映,照上了他、的脸,他的脸上竟赫然全是血,血也已结成了冰。
叶开只觉得胸中一阵气血上涌,立刻从他隐藏的小石后冲了出去,冲到韩贞面前,一把握住了韩贞的肩。
韩贞看了他一眼,忽然道:“酒呢?……你知不知道什么地方有酒?”
他竟已不认得叶开,可是他还在为叶开找酒。
他的脸竟已几乎完全破碎扭曲,竟像是个已被人一脚踩烂了的硬壳果。
叶开不忍再看:“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这是谁下的毒手?”
韩贞似乎想笑,却笑不出,嘴里还是喃喃的在问:“酒呢?什么地方有酒?”
叶开的心,也好像被人重重踩了一脚。
郭定就在身后,忍不住道:“他就是韩贞?”
叶开点点头。
郭定也不禁叹息,道:“看来他是在替你找酒的时候,被人痛殴了一顿,打得他神智记忆都丧失。”
叶开用力握紧双拳,黯然道:“不过他还记得替我找酒。”
郭定叹道:“看来他也是个好朋友。”
叶开恨声道:“只可惜我不知道这是谁下的毒手?否则……”
郭定道:“我想这绝不是上官小仙。”
叶开道:“哦?”
郭定道:“一个女人,绝不会有这么重的手。”
韩贞实在被打得太惨,不但脸已破碎扭曲,连肋骨都已陷落下去,至少断了六七根。
他怎么能活到现在的?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