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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中人转头时,叶雨荷电闪般看清了那人的全貌,只感觉那人除了沧桑、落魄但又夹杂着威严外,面部轮廓看起来竟有几成和朱高煦很相似。
这完全是女性没有依据的直觉,叶雨荷感觉到这点的时候,内心深处仿佛被重锤敲了下,朦朦胧胧似乎想到了什么,就听朱高煦艰难地开口,一字字几乎是咀嚼出来的一般:“你是谁?”
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但竟和三戒对鬼力失般,有着极为深切的怨恨。
套中人不以为意,淡然笑笑道:“堂弟,十数年不见,我的变化真的如此之大吗?”
众人心头狂震。
堂弟?能称呼朱高煦为堂弟的是谁?敢这般称呼朱高煦为堂弟的好像只有一个?
答案就在嘴边,但人人震骇,不能宣之于口。就听朱高煦用一种极为怪异的腔调道:“你是……朱、允、炆?”
金帐内倏然静得连呼吸都听得见。
叶雨荷脑海中好像有炸雷响动,一时间不能呼吸。众人均是带着震骇地看着那套中人,就算脱欢都不例外。
套中人竟然是朱允炆?!
那个大明的第二个君王?那个逼朱棣发动靖难的建文帝?那个靖难后在金陵城水道遁走的朱允炆?
龙归大海终有回,十万魔军血不停。
原来《日月歌》说的竟然全部应验,朱允炆不但没有死,而且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而且就在他们的面前!
叶雨荷想到《日月歌》所言,只感觉恍然如梦——让人难以苏醒的一场噩梦。她忍不住向秋长风望去,感到这梦魇一般的世界里,只有秋长风才让她感觉到真实可信。
套中人望着朱高煦,脸色平静,笑容竟也很平静,亦用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声调道:“不错,你原来……还认得我。”
帐中一片静寂,甚至有些发冷。
朱允炆立在那里,如梦如幻般让人感觉并非那么真切。他堂堂的君王被朱棣从帝位掀翻,朱高煦在其中当然是出力极多,甚至可说也扭转过局面。浦子口之役,若不是朱高煦,朱棣可能就死了,也不会有后来的永乐。
朱允炆应该恨朱高煦的——不但恨朱高煦,而且恨朱棣,恨宁王,恨太子,恨天下那些背叛他的臣子。
朱允炆有理由恨,可眼下的他看起来居然很平静,望着朱高煦只如同望着一个很久不见的旧识,简简单单地打个招呼后,只余平静。
但那平静中蕴含的怨恨,让众人都能感到心寒。
朱高煦似乎也感到心寒,虽还是故作镇静地立在那里,如同一杆铁枪,但衣袂无风自动,可见心情极为激荡。他眼中也藏着几分惊恐,似怕朱允炆立即和他算账。
朱允炆见状只是笑笑,居然从朱高煦身上移开了目光,转望向三戒大师。
三戒大师已不像大师,更像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双腿发抖,看起来只想找个缝隙将自己藏起来。谁都看得出来,三戒大师对朱允炆极为畏惧。
他们之间,当然也有着不寻常的恩怨!
朱允炆平静地笑了,轻声道:“你放心,你虽自称是鬼,但我不是。我还活着。”
三戒大师牙关“咯咯”互击,颤声道:“你……你怎么……可能……没死?”
众人本来感觉三戒大师宛如个得道高僧,可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多少有些鄙夷,均感觉三戒肯定做了对不起朱允炆的事情,这才感到内疚进而畏惧。
朱允炆轻轻一叹道:“或许这是天意。”沉默片刻,轻声道:“太祖应是早有预见,感觉到子孙多半有难,这才早早地准备。太祖临崩前曾给个太监一个箱子,让他在我大难的时候交给我,说那时候才能打开……”
他突然说起尘封的往事来,多少让人意料不到。但朱允炆怎么逃走的,和金龙诀有哪些关系亦让众人好奇不已,因此脱欢并未打断他,太师既然都没有意见,众人也就只有静静地听下去,三戒虽看起来不想听,也不能捂上耳朵。
朱允炆旁若无人般继续说下去:“我在金陵被朱棣大军围困的时候,那太监终于把箱子交给了我,里面和尚的度牒、袈裟、剃刀等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点金子……”哂然而笑道:“那之前我要什么有什么,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所有的一切都会离我而去,那点金子甚至成为我日后逃难的盘缠,说来实在可笑。”
他说话时带着几分从容镇静,可众人想到一个皇帝竟变得如此窘迫,却实在笑不出来。
世事无常,谁若亲历朱允炆的一切,都只会觉得可悲而不是可笑。
朱高煦一旁听着,脸色铁青,却在抬头望着皮帐的金顶。
众人等着下文,并没有留意朱高煦的举止,只有叶雨荷无意间瞥见,心中暗想,朱高煦在想什么?他眼下的处境倒和当年的朱允炆相似。
“不过太祖留给我最重要的东西却是一封信。”朱允炆坠入尘烟往事中,又道,“那封信中说了几件秘密,一件就是金龙诀的秘密。我从金陵水道逃走,就变成了和尚,一路逃到了金山寺。”
众人又想,朱棣编纂《永乐大典》,都说他是为了拉拢佛门弟子,追寻朱允炆的下落,看起来绝非无因。想必是朱棣当初彻查金陵城,发现了朱允炆留下的蛛丝马迹,这才认定朱允炆会乔装成僧人逃命。
朱允炆目光空洞,依旧平静道:“我一路逃到了金山,在那里取了金龙诀……”
叶雨荷一怔,心中奇怪,暗想如果按照时间推断,金龙诀显然是早在十数年前就被朱允炆取走,那金山一战中,张定边和秋长风争抢,后来被叶欢抢走的金龙诀又是怎么回事?
朱允炆很快解答了叶雨荷的困惑:“我从树心取出金龙诀,又放了个假的进去——太祖给我的箱子里面,就有个假金龙诀。”
众人中有脑筋活络的立即想到,朱允炆显然也很有头脑,他这么做当然是故布疑云,就算朱棣以后猜透玄机,找到了那棵树中的金龙诀,可不知真假,反倒对朱允炆的下落更是困惑。
事实却是,朱棣、姚广孝和张定边竟一直未能破解万里江山图的秘密,反倒是化名叶欢的也先猜透的玄机。
朱允炆又看了眼三戒,见他还在颤抖,微微一笑道:“我虽取了金龙诀,可发现要同时再取到夕照、艮土和离火实在比登天还难。那时朱棣追得又急,我无奈只好取海路逃命,颠簸流离,下西洋,辗转流浪到了西域,又乔装成客商从敦煌古道回转。”
秋长风一直沉默无语,这刻突然道:“怪不得朝廷一直找你不到,谁都以为你去了南洋或做了和尚,想不到你竟然这般胆大,还敢再入中原。你取道敦煌,显然是想从青帮下手,先寻艮土的下落了?”顿了片刻,补充一句道:“敦煌那面,听说本是青帮的发源之地。”
众人闻言都感觉秋长风说得大有道理,心想这个朱允炆果然时刻不忘夺回帝位,这个秋长风头脑敏锐,一下子就猜到朱允炆的用意,更不简单。
朱允炆这才看了秋长风一眼,轻轻问道:“这位是……?”
孔承仁道:“这位是大明的锦衣卫千户秋长风,可能以前还担任过搜捕阁下的任务。”他这么说,无疑是先让朱允炆和秋长风生有隔阂,秋长风也不置辩,沉默下来。
朱允炆并没有半分惊慌的表情,淡淡道:“我逃命那时他还年轻。”不再去看秋长风,目光又落在三戒的身上,“那个什么秋千户猜得不错,我空有金龙诀,可没有另外三件东西,无半分作用。取艮土、夕照和离火的任务虽不易,但我总要试试。”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众人均想,朱允炆岂止是试试,听起来已是不达目的死不休,只是朱允炆通过那平静的口气说出来,更有一种惊心动魄。
一直望着三戒大师,朱允炆笑笑:“我就在玉门关左近遇到了这位三戒大师。”他称呼虽尊敬,但口气中却带着说不出的沧桑嘲弄。
三戒大师脸色狰狞,额头汗水密布,张嘴想说什么,可终究只是嗓子丝丝作响,发不出声音。
朱允炆又道:“我和三戒大师倒是一见如故,不经意地知道他竟是别古崖的弟子。我知道那时候凭借我的能力实在不可能取到艮土,看他也是雄心勃勃的人,因此先和他歃血为盟,立下了此生同富贵、共生死的誓言。”
叶雨荷忍不住心酸地想到,若是有心,何须誓言;若是无心,誓言何用?我和秋长风根本没什么承诺,但彼此间的感情岂是一个誓言能够约定的?
旁人却想,这个朱允炆眼下看起来虽颇为老练,但从前终究是个久在深宫的皇帝,根本不知世事的险恶,如今看起来,他显然是被三戒大师给骗了?
果不其然,朱允炆平静道:“我和三戒大师结拜后,就适当透露了身份,请他帮助寻找艮土,因为我知道,青帮帮主和三戒大师关系不错的。”传说中,别古崖本是青帮领袖,别古崖的弟子和青帮帮主关系不错当然是最正常的事情。朱允炆脸上却现出几分不正常的表情,“三戒大师也真的有本事,居然把艮土弄出来了。”
众人一听,就知道三戒大师用的手段肯定不算光明正大,其中甚至有坑蒙拐骗的味道,再看道貌岸然的三戒大师,脸色都有些不屑。
三戒大师听朱允炆说了这么久,不像是鬼,见众人望过来,恼羞成怒道:“不错,我是把艮土骗过来了,可你当时不是很高兴吗?我行骗还不是为了你?”他这么一说,无疑承认了朱允炆所说的一切确实无疑。
朱允炆神色依旧平静,终于点点头道:“是的,我那时候的确很高兴,甚至告诉了你方国珍在海外的一个藏宝的地方,希望能和你有福同享,可不想你居然立即在我的酒中下了牵机引和鹤顶红!”目光突转凄厉,“为什么?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兄弟?”
众人这才明白二人的恩怨,不由得唏嘘,也才明白三戒为何那么畏惧。牵机引、鹤顶红,无论哪种被人服食均是必死之毒,三戒大师居然把牵机引和鹤顶红让朱允炆一块服用,怪不得三戒大师质疑朱允炆怎么可能没死?
朱允炆不可能不死,三戒大师一直以为朱允炆是鬼魂,因此这才如此畏惧。
可眼下看起来,朱允炆虽看起来有些怪异,但毕竟还是人的,众人心中困惑于朱允炆为何能死里逃生,却听三戒大师嘶声道:“我没你那么野心勃勃,还一直想做皇帝!我有用不完的财宝就够了,何必不要命地再帮你取什么离火和夕照?你逼得急,可我不想再去做。”
“因此你就要毒杀我?”朱允炆平静的脸上带了几分错愕,显然没料到竟会得到这种答案。很显然,他从金陵水道逃遁后,整个人生的希望只剩下一个,那就是重夺帝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当然没有想到过,很多人和他的目标是不一样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要当皇帝,三戒大师虽是个和尚,可更像个六根不净的和尚,三戒只要用不完的财宝就够了,改命虽然很有诱惑,可三戒如果富甲天下,他还要改什么命?众人想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心思迥异。
三戒大师知道朱允炆不是鬼后,不再发抖,咬牙道:“是的,因此我就想毒杀你。既然我知道宝藏的地点,我又不想再为你做事、怕你纠缠,我为何不取了宝藏,独自享用呢?”
他这刻说起来天经地义般没有半分愧疚,叶雨荷只感觉一阵心悸,实在难以想象世上还有这种用心狠毒却又大言不惭的人。
三戒大师此刻非但心无愧疚,狰狞的脸上又露出怨恨道:“可你对我真的够兄弟吗?你虽告诉我方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