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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宴-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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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当然就是大明的天子——朱棣。

朱棣不在顺天府,到了南京城。他才北伐鞑靼阿鲁台回转,不在顺天府休养生息,就马不停蹄地南下,到了南京城。

谁都知道,朱棣其实很厌恶南京。

虽说南京城的到手,正式宣告朱棣取代朱允炆成为大明天子,但朱棣却一直厌恶父亲朱元璋亲手所建的帝都。

他若不厌恶,也不会在皇后死后,就将皇后葬在顺天府。那个和他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人儿,死了当然要和他葬在一起。

朱棣这么做,显然准备死后,也要和皇后一起葬在顺天府,而不是南京。

南京六朝古都,金粉汇聚,江南风月繁华,尽聚于此,不知是多少人心目中的天堂圣地。

但朱棣不喜欢。

一个地方的好坏,不看风月,只看心境。

可朱棣既然不喜欢南京,他来南京做什么?没人知道,没人敢问。朱棣行事,不需过问别人的心意。

眼下朱棣就在南京城皇宫。

太子闻言有些苦笑,才待点头,突然脚步声急响,竟又有人到了这木屋前。

汉王双目一厉,神色不悦。这虽是太子的地方,但有他的侍卫,无形中就是他的地盘,还有谁敢不经通传前来?

谷雨早就拦出去,喝道:“汉王在此,哪个前来,还不……”他正要让来人报上名号,可倏然脸色大变。

只因来人一伸手,展开一张纸道:“圣旨到。”

谷雨立刻跪下,众天策卫的兵士齐刷刷地跪倒,就算汉王、太子都是目露惊诧,出了木屋,见那手持圣旨的竟是宫中司礼监的太监,只能跪倒道:“臣接旨。”

大明内宫二十四衙门,有十二监、四司、八局。

而这二十四衙门中,以十二监的司礼、御马两监最为重要。朱棣规定,只要从这两监中出动人手宣读圣旨,不得有违,违抗者可立斩无赦。

司礼监有旨意传达,无疑是最急迫的那种,就算太子、汉王也只能听,不能问。

就听那太监大声宣读道:“奉天承运,天子有诏:宣太子、汉王、云梦公主、左春坊大学士杨士奇、锦衣卫千户秋长风五人即刻华盖殿觐见。钦此!”

华盖殿,就在金銮殿之后,渗金圆顶,圆顶之上,还有个硕大的金球。远远望去,金光夺目,气象万千,但也让人略微有些奇怪——奇怪圆顶之上的金球是什么意思?

在重檐飞脊、雕梁画栋的皇宫建筑群中,华盖殿显得极为突兀别致,落落不群。[WWW。Zei8。]

这个殿虽怪,可无论朱元璋还是朱棣,无事的时候,都喜欢在这个殿里面闲坐,而少去南面的奉天金銮殿和北面修身养性的谨身殿。

虽然那两个大殿均是气势恢弘,琉璃金瓦,阳光照耀下,熠熠光彩,可朱棣偏偏选择在这两殿之间、略显黯淡的华盖殿见人。

众人不解,可无人发问,等从中左门进了殿中时,只见到一人对着描金雕花的窗子而站。

那人轻衣缓带,没有坐在殿中最雄浑萧索的龙椅之上,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起眼的窗前,好像看着窗外的景色……

窗外同样是金碧辉煌,有斜阳西下,带着血色的残红扑到殿中,偷偷地染着那人很是斑白的发髻,悄然留下道瘦长的身影,无声无息。

他发丝早白,但身子没有半分弯曲,岁月能染白他的黑发,但无法击垮他的壮志豪情。他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众人望去,突然觉得金殿失色,残阳无光。

只因那金殿的威严、残阳的光辉、宫中兵甲的杀气,尽数汇聚在那人的身上。

那人无需金椅龙袍来衬托身份,不必铁甲兵卫宣示威严,他只站在那里,就算强悍无边的汉王、深沉似海的秋长风见到,也不由得屈膝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人跪拜,异口同声,心怀尊敬……

因为那人值得他们尊敬,因为眼前这人就是朱棣——傲笑天下、叱咤风云的大明天子朱棣!

那一抹残阳还在留恋着晚霞,吃力地支撑在天际。

天已暮。

秋将至,华盖殿早有些凉意。朱棣还在望着天边的残阳,并不转身,缓慢道:“杨学士,听说太子和汉王又在争吵?”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并未刻意提高声调,但众人均听得清清楚楚。真正有威严的人,素来不会和泼妇骂街一样比谁的嗓门要高。

杨士奇一惊,不想天子开口就会问他。他刚才本来不在汉王、太子争吵的漩涡中,但天子宣召,他赶来的路途中,早就把事情打听的明明白白。

但这里有太子、汉王和公主,杨士奇本以为天子从顺天府来到南京,会先和太子、汉王、公主叙叙天伦之乐,可朱棣竟两天闭门,不见任何人。

太子、汉王也不见!

朱棣开始见人后,一见就是五个,不问太子、汉王,先问他杨士奇,看似器重,可其中的福祸旦夕,早让杨士奇胆战心惊。

虽迟疑,但不再犹豫,杨士奇立即道:“是。”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可好像用了全身的气力,背心竟有汗水流淌。

朱棣沉默片刻,并不回身道:“秋长风,你把经过道来……”

众人又是一惊,就算是太子、汉王都忍不住诧异。朱棣召见,二人一路上,早准备了满腹说辞,本以为殿上会唇枪舌剑,哪里想到根本一句话都不让说。

到如今,太子、汉王的命运,竟然握在一个区区的锦衣卫千户手上?

当初天子宣召之时,他们都没想到,秋长风竟也有见天子的荣耀,到如今,他们更没有想到过,天子问的第二个人,就是秋长风。

难道说……朱棣早认识秋长风。抑或是,因为秋长风是姚广孝器重的人,朱棣因此也器重?

秋长风虽睿智、有性格,但在太子、汉王眼中,不过个是千户,官居五品罢了,这里又怎么有他说话的地方?

可朱棣认为秋千户可以说话,没人敢反对,汉王也不敢。

秋长风神色肃然,并不迟疑,立即将从入宁王府,到众人贺寿,从宁王遇刺,到追踪敌凶,再到遇见太子,汉王赶来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他说得简练,但切中要害;快捷,但事无遗漏。云琴儿、田思思的名字,他都不忘上报,太子的蟋蟀叫做狼抗,他也如实禀告。

锦衣卫本来就是天子的耳目,太子、汉王都知道。但他们亦是没想到,锦衣卫汇报的情况,会是这般的详尽——详尽而准确!

汉王皱眉,太子流汗,云梦公主虽一直对秋长风不满,但也不能不承认,秋长风说的事情,完全和事实相符,没有半分的偏袒,就算措辞,都没有夹杂个人丝毫的情感。

残阳已沉,天际只留下了一抹余红。

有燕子归来,燕子徘徊在华盖殿前,徐徐不去,啾啾鸣叫。

除此外,再无声响。

过了许久,朱棣这才说道:“炽儿,朕知道你心中也有不满的。”

太子朱高炽脸上又是畏惧,又是感慨,那一声“炽儿”,他许久没有听过,但后面的那句话,让他如何作答?

朱棣又道:“人不满,总会有恨,人之常情,不足为奇。因此你做了过火的事情,朕也不会怪你。”

太子色变,嗄声道:“父皇,你难道真的认为,是儿臣要杀宁王,诅咒二弟?”他不能不分辩,他心中真的不满,委屈尽数写在了脸上。

朱棣还是望着窗外的余晖,说道:“你若承认了,这件事,朕就不追究了。”

太子惊立当场,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朕就不追究了。”

区区的六个字,其中的含义实在太多太多。

若太子真的做了这两件事情,他完全可信朱棣的话——朱棣说的话,从来没有不算的时候。

但太子若没有做这两件事情呢?

朱棣只凭秋长风的叙述,好像就认定了太子是暗杀厌胜两件事情的主谋,太子如果否认,会不会因此触及朱棣的逆鳞,反倒引发朱棣的震怒?

汉王最近对太子咄咄逼人,朱棣视而不见,谁都觉得朱棣在继承大统一事上还是属意汉王,偏袒汉王,朱棣这时候说出这句话来,难道根本就想太子认罪,借口废了太子?

最后一抹阳光都已散去。

华盖殿漠然地没入了暮色之中,很快暗了。灯未燃,所有人都笼罩在暗影之中,太子也不例外。

太子不语,朱棣也没有再追问。朱棣说话,素来不会重复第二遍。

不知许久,太子汗水涔涔而下,云梦公主见了,心中一阵难受,再也不怕朱棣的威严,叫道:“父皇,这不公平!”

杨士奇汗水也流淌下来,想要止住云梦,却又不敢。

朱棣“哦”了一声,看着殿外一对飞燕落在枝头呢语细细,缓缓说道:“朕没有问你。”若不是云梦的话,哪个臣子敢这般做,只怕早被推出去斩了。

云梦公主望着朱棣威严的背影,咬牙道:“这些事很是蹊跷,行刺宁王的人就在大哥请来的戏班之中,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根本就是在嫁祸大哥。再说大哥宅心仁厚,如何会使用龌龊的厌胜之法?二哥从宁王遇刺追凶到发现厌胜,之间太过巧合,女儿只怕……这些事情……”终于顿了片刻。

暮色下,朱棣的背影看起来肃杀肃然。

云梦公主望着那高大冷漠的背影,心中忐忑,可看了眼大哥,终于开口道:“只怕这些都是二哥所为!”

一语出,黯淡清冷的华盖殿中,心跳都听得见。

那枝头的飞燕振翅飞远,投入了蒙蒙的夜色。

汉王的脸色,刹那间,沉得如同坠入云际的残阳,不见红血,只见萧肃!

第十八章 龙 颜

原来所有的事情都是汉王所为!

汉王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这些事情若是太子所为,就是太过愚蠢,但若是汉王所为,可谓是巧妙。

宁王支持汉王,汉王亲自赶到为宁王贺寿,同时派人混入太子请来的戏班中行刺宁王,一方面可擒凶,一方面却可保护宁王不受伤害。

就算没有秋长风在场,以二十四节的能力,要保护宁王平安无事也是游刃有余。

可秋分为何要缉凶、杀人?道理也简单,做戏要做足,如此一来,谁都不会怀疑此事会和汉王有关。

杀了几个人,对汉王来说,并非难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汉王要成大事,牺牲几个刺客算什么?

汉王置身事外,但将事情引到了太子的身上。刺客逃命,故意把线索落在太子城中的闲宅内,汉王质问太子,很容易就会发现太子书房中的厌胜。

想汉王的天策卫可随意将太子的书房掀个天翻地覆,在太子书房提早埋下个木偶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木偶对汉王而言,看似讨厌不详,但若能除去太子,这点牺牲实在算不了什么。

只要朱棣知道这件事,太子仁厚性格自然被削弱。太子无能、肥胖、腿脚还不利索,到如今只剩下个仁厚了,但如果连仁厚的印象都大打折扣,太子的位置,可说岌岌可危。

朱棣因此事废了太子,另立汉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所有的环节丝丝入扣,借给宁王贺寿之际发动,连环缜密,非大才能不能策划,没有非凡算计不能实施。

能实施这计划,从计划中得利的只有一人,那就是汉王。

汉王够狠、够毒、够算计,他既然能将大明第一才子解缙都置于死地,这种算计对他来说,虽巧妙,但驾轻就熟。

这些话,云梦公主没有说,她只是点出了汉王有可能是幕后推手就够了,这是关键所在。在场的众人,随便哪个都比云梦公主聪明,话已点明,自然都能想到这些,既然如此,何必多言?

华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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