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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如雨,叶雨荷透过灯火残影,见到秋长风左手中指一节已尽是青色,青青如月夜,那是青夜心开始发作的征兆。
她心酸,她不甘,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么软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爱上了这个有点冷、有点沉默、有点不羁、有点难以捉摸,但骨子里满是决断的秋长风。
她只知道一点,无论再发生什么事情,都无法让她再离开他的身边。
因此,她握紧了秋长风的手,只是说了一句:“长风,你不会有事,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她不再遮掩自己的情感,她的手火热,可突然发现秋长风的手已发冷。
秋长风不但手冷,甚至表情也冷了下来。他从那纤纤玉手中抽回了手,冷漠回道:“我此行很隐秘,绝不能让人发现我的行踪,船过吴淞的时候,可以停一下。”
叶雨荷眼中有分诧异,半晌才道:“那又如何?”
秋长风转过身去,再也不看叶雨荷一眼,还是同样冷冰冰道:“你在那里下船,然后走得越远越好,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说得很冷,冷得几乎心都痛,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力气才说出这种话来。
只余百天,生死难卜,或许这一别,就是生死永别。
多年期盼,一朝永别。
秋长风舍不得,但他必须让叶雨荷下船。他知道剩下的日子,比任何时候都要凶险。他早就准备独立承担所有的凶险,这些事情,本来就和叶雨荷无关。
许久不闻叶雨荷回话,秋长风终于皱眉回头看去,就见到如水的月色下,一张凄艳决绝的脸。
叶雨荷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拔剑。有光环绽放,随之而来的是锵啷一声响。
宝剑清冽,雍然华贵,光芒闪烁。
剑是纯钧。
叶欢的纯钧,丢在荣府。陈格物在叶雨荷临走前,将剑送给了她。陈格物虽小,但有着同龄人难以企及的老成,他早就看出秋长风对叶雨荷是和对旁人不同的。
红粉配美女,宝剑赠英雄。可有时候,英雄难舍红粉,美女亦重宝剑。
纯钧出鞘,秋长风却动也不动。叶雨荷用手指捏住了剑尖,倒转长剑,将剑柄送到了秋长风的身前:“你要赶我离去,只有一个办法……”顿了片刻,那泪光朦胧的眼中带分凄然,可她却异常平静道:“杀了我,然后将我丢到海中去,好吗?”
秋风冷,吹得天边的云朵遮住了月儿。
月入云,似乎月中的嫦娥也不想看到船上的一切,后悔当初的选择。
纯钧泛寒,寒光映青了秋长风的脸。他只是看着那柄宝剑,眼中却再没有剑锋般的森冷。他没有去看叶雨荷,是不是也怕叶雨荷看到他眼中的感情?
不知许久,秋长风这才转身离去,走进了船舱,重重地关上了舱门。
听到舱门大响,叶雨荷扭头望去,目光中露出分凄然,无力地坐了下来。纯钧亦是无力地落下来,无声地插在甲板上,颤巍巍的剑影在月色下,如同颤动的心弦。
叶雨荷看不透那舱门,因此并没有看到那清冷的月色透过窗子,照在了秋长风的脸上。那张脸上有分怆然、有分忧悒,可那双如星的眼不再冷酷无情,反倒带了分火热的情感。
日升日落。
大船到了吴淞,并未靠岸。因为秋长风未让船只靠岸。
海石见大船上突然多了闲杂的女人,既不会做饭,也不会划船掌舵,违背了秋长风提出的要求,不由得惶惑。他搞不懂这女人怎么混上的大船,只怕秋长风责怪。可见那女人一直都站在秋长风身边不远,秋长风又不多说什么,他也只好将惶恐埋在肚子里,装作没有看到。
秋长风不说话,整整一船人,都是闷葫芦一样。
船过长江口时,秋长风终于再次开口命令,船入海后南行,全速前往岱山。叶雨荷是定海捕头,倒知道岱山在定海西北几百里,算是海中岛屿,颇少人烟。秋长风出海前往岱山,难道是说,那里有捧火会的党羽?一想到这里,叶雨荷一颗心不由得怦怦大跳,掌心发热。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连累秋长风。她早就打算,就算性命不要,也一定要救回秋长风。
海石并不知道秋长风这么急迫地南下就是在追命,不但追叶欢、捧火会的命,还在追回秋长风自己的命。但他知道既然秋长风吩咐,他就要全力做到。
船一出海,就三帆张起,众水手用心,乘风破浪地南行。
海石话虽少,但经验极老。对长江口到岱山这段海程颇为熟悉,哪里有滩、哪里有礁,他清楚得有如手纹一样,闭着眼睛都能驾驶行船。
大船南下,只见日头升起落下。在新月渐圆的一个傍晚,海石来报,深夜就能驶到岱山。
秋长风却没有进一步的吩咐,只是点点头,似乎目的地就是岱山。
这些日子来,叶雨荷每次看到日升月起,心中却是有着说不出的焦急。海上日升月起,本来壮阔绚丽,会带给人无尽的希望、幻想。可是,到如今,每一天过去,就意味着秋长风向鬼门关更近一步……
终究有些忍耐不住,见到秋长风还是坐在甲板上,若有所思地望着天上的明月,叶雨荷终于再次走过来,挨着秋长风身边坐下来。
秋长风只是望着明月,可他那一刻的脸色,好像被温柔的月色感染,居然没有再扭头回舱。
叶雨荷也在看着明月,目光中突然有感慨道:“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句话,海石在旁,肯定不明白。但她知道,秋长风肯定会明白。
不想秋长风只是淡淡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不知道,你难道知道?”
叶雨荷缓缓转头,用那比水波还温柔的眼神望着秋长风,避而不答道:“我以前认识过一个人,他很像你。”
秋长风不语。他很少说废话,似乎也对叶雨荷的以前不感兴趣。
叶雨荷凝望秋长风道:“我只见过他一面……可我一直忘不了他。”此情此景,她突然谈论起另外的男人,实在有点煞风景。秋长风也皱了下眉头。叶雨荷似乎没有留意秋长风的不快,继续道:“可更准确地说,我连一面都没有见过他。”
秋长风终于开口道:“哦……他是隐形的?”
叶雨荷摇摇头道:“他不是隐形的,只是他救我的时候,戴着个面具。他救了我后,在刻骨寒冬中,亲手为我做了一碗冬菇面,那是我吃过最好的一碗面。可我当时竟还感觉有些遗憾,因为比起我小时吃的面而言,那面还少了些佐料……”她眼中晶莹闪亮,那眼波凝在秋长风脸上,从未移动。
终于叹口气,叶雨荷喃喃道:“可我很久以后才明白,其实一碗面好吃与否,不看它有多丰富的材料,只看是谁做的,你说对不对?”
秋长风只是望着苍茫神秘的大海,并不出言。他苍白的脸上也有海一样的神秘,其中似乎也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叶雨荷望着那张脸道:“我最恨锦衣卫!我见到你的第一眼,知道你是锦衣卫,我就讨厌,可我从未想到过锦衣卫中也有好人。你不像个锦衣卫……”
秋长风冷冷地打断道:“你错了,没有谁比我更像锦衣卫。锦衣卫并非你认为不好,他就会不好……”
叶雨荷从未想到秋长风突然会变得激动,喏喏半晌,终于不想反驳,只是道:“不止是我,他们都这么认为……”
秋长风望着那辽阔的海面,突然叹口气道:“他们认为不好,却不是我们不做好的借口。我们何必管他们的看法?”叶雨荷看着那坚毅的表情,心中突然有分颤抖,就听秋长风道:“你见过大树中的一只蛀虫,有可能连大树都会厌恶。可你却没有留意,一直都是这大树为你们遮住了风雨。你们执著那虫子的丑恶,似管中窥豹,岂不可笑。”
叶雨荷若有所思,半晌才道:“但那蛀虫……让人怎能视而不见?”见秋长风不语,叶雨荷神色间陡然带分激动。她想说什么,却又强行抑制,目光投向墨绿的海面,低声道:“我给你说个故事,好不好?”
秋长风不语,即不赞同,也不反对。
叶雨荷却当他是同意了,脸上露出缅怀道:“或许你说得不错,锦衣卫本身并无好坏,好坏与否,只看行事的人。权力在有些人手上,可祸国殃民,但被另外一些人使用,却可造福百姓。我就认识一个好官,他的权力不小,但做的都是为百姓的事情。当年我还很小,我爹是北方人,是在秦淮河认识了我娘……”
她沉湎在往事中,脸上露出既幸福又感伤的表情,她却没有留意到秋长风眼眸的余光正在看着她。
叶雨荷顿了片刻,脸上有些异样道:“我娘……出身不好。可我爹还是义无反顾地娶了她。他们第一次见面,娘亲给爹做的就是冬菇火腿面。我出生后,亦是喜欢上吃这种面,因为这种面,不但好吃,其中还有……”
她没有说下去,但知道秋长风会明白她的意思。那碗面不但是她父母情感的见证,还包含了叶雨荷童年欢快的时光、美好的记忆、难追的流年……
“可人生的欢乐总是短暂。”叶雨荷如此说的时候,脸上带分淡淡的伤感。她显然并非如表面上看起来的冷。她如此冷漠,不过是经历无数风雨,这才养成保护自己的一种性格。
“我爹得罪了朝廷的权贵,那权贵要将他置于死地,对他诬陷,竟然要将他流放海外。那海外蛮荒之地,一经流放,百死难生。幸好那个权力不小的好官拼命保住我爹,朝廷只是将我爹贬到了定海。不过我爹身子孱弱,到定海没有多久就去世了。我娘出身虽卑微,但为了我,一直没有再嫁,她含辛茹苦地将我养大。可若是没有那好官的暗中接济,只怕我们母女多年前早就死去。我也永远忘不了,我和爹娘被流放时,遭到的羞辱、打骂……”
秋长风望着叶雨荷道:“因此,你虽是出身官宦家的小姐,可后来反倒习武,只是因为……你不想再被人欺凌,同时保护娘亲……或许还有点想要为父报仇的意思?”
叶雨荷身子微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秋长风,没想到他竟然一语道破她内心深处的想法。
良久,她才缓缓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当初习武,的确是想为我爹报仇。可那仇人,已经死了。不过,那帮助我家人的好官,也已死了。”
秋长风突然道:“你说的好官难道是解缙?”
叶雨荷闻言,只感觉一个炸雷响在耳边,脸上陡然血色尽去,失声道:“你如何知道?”
秋长风望着天上的明月,淡淡道:“这世上,还有我们锦衣卫不知道的事情吗?你真的以为你一个浙江的头名捕头,就可随意留在公主身侧?”
叶雨荷脸色变冷,心中更冷,许久才道:“你调查过我的底细?”
秋长风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没有,但锦衣卫有。”
叶雨荷暗自心惊,许久才道:“不错,我说的好官就是解缙解大人!”情绪陡然激动起来,瞪着秋长风道:“解大人就是死在你们锦衣卫的指挥使纪纲之手。有他这个蛀虫,你让别人如何看好锦衣卫?”心中又想,虽说是纪纲杀了解缙,可纪纲终究是个锦衣卫,所行之事当然是奉天子的命令,如此看来,杀死解缙的幕后之手却是朱棣。她虽身为浙江府捕头,但对朱棣行事,也是心怀不满,更何况……
不待想下去,就听秋长风冷冷道:“你不看好能如何?”
叶雨荷不想秋长风有这么一答。怔了半晌,这才惨然道:“不错,我不能如何。你们锦衣卫行事,本来就是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