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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太医署的官儿能到我这来光顾,当真是稀罕了,有什么难题要老头子帮忙出面么?”
这老头目光炯锐,而且一语道破此行的目的,弄得何泽老脸也微微有些发烫,讪讪地拱手道:“老大人安康,晚生在太医署,遇到诸多疑难,一直想着求教于老大人,只是见老大人年事已高,每每起意,又不忍前来打扰,今日医举遇到一件大难题,绞尽脑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晚生迫于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来叨扰,还请老大人指点迷津为谢啊。”
何泽张口闭口以晚生自称,并没有说卑职,便表明不是公务上的请示,而是医者后辈向前辈请教了。
许宗都是老猴精了,如何听不出来,立即来了兴趣,老人就是这样,生怕人家说他老,生怕别人都不把他当回事,越是疑难问题让他帮忙解决,他就约有成就感,见何泽如此说话,便知道这绝对是天大的难题,不禁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手一摆,道:“客套话就别说了,干脆点,什么事?”
何泽苦着脸道:“医举中遇到一份试卷,先请老大人过目,然后晚生再说其中利害。”说罢,从袖笼之中取出左少阳那份试卷,恭恭敬敬双手捧着,送到了许宗面前。
许宗接过,看了那一笔字,笑了笑,摇摇头。然后一目十行浏览着。
突然,他的目光凝固了,停在了让何泽倍感头痛的那道题上。
看了一遍,他哼了一声,摇了摇头,想放下,却又拿了回来,凑近一点,看第二遍,又哼了一声。这一次,却不摇头了。目光扫了一眼试卷上的名字,愣了一下,然后把试卷凑近了看,都快凑到了鼻子前,似乎在闻上面的墨香似的。
半晌,他慢慢将试卷放在桌上,放得很慢,仿佛那是一块嫩豆腐。
然后,他一双浑浊的老眼盯着何泽,不说话。
何泽被他看得直发毛,许宗不说话,他也不敢说,皮笑肉不笑望着他。
好半天,许宗才缓缓道:“这个左少阳,虽然无知,却很有胆识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单单是这句话,便让何泽放心了一大半。
何泽来之前最担心的,便是许宗一棍子打死,或者是全盘肯定,两者都不符合何泽的愿望,当然,许宗这样百岁老人,看事情都能从对错两方面分析问题,也就是都很讲究辩证法的,绝少可能全盘否定或者肯定的。这正是何泽希望的,也是他决定来找许宗的原因。他需要的不是全盘肯定或者否定,而是中庸之策,要的,只是他帮着出一个主意,——给左少阳第几名,让他当一个什么样的官,才能让双方都至少基本满意。
许宗挣扎着站了起来,何泽屁股动了动,本能地伸手想上前搀扶,可是见旁边的侍女都没有任何动作,突然想起这老头特别要强,最讨厌人家说他老,旁边的侍女想必知道他这脾气,所以看着他歪歪斜斜起来很费力,却不上前搀扶,自己切不可犯了他的大忌。急忙生生将两手缩了回来。
许宗拄着拐杖,在屋里走着,拐杖咄咄地撞击着地面,仿佛在给他心中的思索打节拍。慢慢说着:“这小郎中的说法,粗一看,似乎很是荒唐,可是细细一想,倒也耐人寻味。白虎汤是甘寒重剂,主治阳明热盛,充斥表里,纵观《伤寒论》,白虎汤证所治的也都是‘表里俱热”此处突然出现白虎汤证治疗表有热,里有寒,看起来的确有些矛盾之处。白虎汤证脉浮滑,似乎应为里热炽盛之像,但白虎汤证并非一成不变的,病程发展,便会出现脉伏、肢体厥冷的真热假寒证。热极汗多,肌腠疏松,盛极反寒,出现表有热,里有寒,并不足怪。”
何泽频频点头:“老大人所言极是,晚生也是这么想的。”
“医圣仲景的《伤寒论》,乃方家经典,前辈诸医均奉若神明,论断若真有缪误,数百年为何无人质疑?临证用方为何无贻误病情之事?——仲景组方,法度严谨,字字珠玑,只怕不是用前后推导便可断言缪误的”
“是啊,晚生也是这么想的。左少阳这小辈太也狂妄了。”
许宗缓缓摇头:“不能这么说,《伤寒论》白虎汤证这一条,从来没有人质疑过,都奉为经典,一字不差地死背,也一字不差地践行。这个小郎中,竟然在医举考试中公开质疑了这个问题,虽有些牵强附会,但是,单单是他不顾及第与否,不管仕途名利,一心只想着‘医”就足以说明他是真正的医者,便不能用‘狂妄’二字评判”
“是是”何泽忙躬身拱手答应。这句话,也让何泽放心了,至少让左少阳及第,不会违背这老头的心意。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许宗又拿起那份试卷看了一遍,雪白的吊脚眉抖了几抖,笑道:“单单是这一点,应该还不会让你为难到求我帮忙的地步。说罢,其中有何为难之处?”
“这个……”何泽瞧了一眼许宗身边的侍女。
许宗会意,挥了挥手,所有侍女都退出了门外,把门掩上了。
何泽忙拱手道:“事关重大,晚生无礼,还请老大人见谅。”
“无妨,你说吧。”
“是这样的,这小郎中左少阳的父亲也是一个郎中,在合州开了一家药铺,叫贵芝堂。去年赵王爷领兵征战合州时,这小郎中立有战功,赵王爷亲自册封他为‘拥军楷模”去年秋天,他父子进京,为了给这小郎中说一房门当户对的媳妇,在相亲时,他们给女家就出示了赵王爷的亲笔题词。不知怎么的,连着三家都是定了亲就悔婚了,最后一家便是于老太医。这左郎中很是气愤,就状告于老太医到了长安县衙。”
“哦……”许宗笑了,“原来是这件事啊,我也听说了,说于老太医惹了一个乡下楞头郎中,缠着打官司,搞得焦头烂额的,却不知其中还有这等曲折。这于老太医有些小心眼,只怕这件事不会善罢甘休。他姐夫是刑部尚书刘政会,而这左少阳又是赵王爷册封的什么楷模,两边的确都不太好得罪。”
何泽讪讪笑道:“赵王爷并未帮小郎中出面,他领军征战突厥去了,现在在后面给小郎中撑腰的,另有一位大人。”
“哦?嘿嘿,想不到这小郎中狗屎运还不错,暗中又遇贵人相助,谁啊?”
“御史大夫检校吏部尚书杜大人”
许宗愣了一下:“杜淹?”说了这个名字,他浓浓的白眉皱得更紧了。
“是。左少阳没有参加医举县试和州试,是杜大人亲自保荐,直接参加的会试。”
许宗缓缓点头:“我明白了,杜淹可不是好惹的,这老家伙比于老太医还要小心眼,又特别护短,不给他的面子,只怕你这太医令的官就要当到头了。”
何泽嘿嘿干笑:“说句老实话,这两位大人,晚生是一个都惹不起的,要是左少阳试卷不出篓子,这件事倒也好办,偏偏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晚生历练太差,不知该如何是好,特来想老大人求教。”
许宗拿着左少阳那份试卷,又看了一遍,仰着脑袋望着天,也不知在想什么。
何泽不敢打扰,紧张地盯着他。
好半晌,许宗又把脑袋低了下来,摇摇头,仿佛在自言自语:“我一直在回忆自己以往白虎汤证的医案,思前想后,似乎没有遇到过表热里寒的证象,都是表里俱热的,——何大人,你呢?”
原来这许宗虽然批驳了左少阳试卷上的话,可是心头却一直隐隐不安,不知不觉又琢磨起左少阳的论断来。
第412章 可造之才
这时候何泽可不敢影响许宗的判断,讪讪笑道:“晚生没注意到这个问题,有些,有些记不清了。”
“嗯”许宗继续仰着头皱着眉思索着,良久,又摇了摇头:“我想来想去,当真没有遇到过,这件事我得多找些人问问才行,左少阳提出的这个问题,不能单从《伤寒论》本身上去找,得多看看医案,多问问其他同道,看看到底有没有遇到过表热里寒的白虎汤证的。才能最终判断仲景医圣这句话是否当真有误”
前辈的决定,何泽自然不好评价,不过,他来这里不是探讨医学问题来了,而是解决左少阳的名次和推荐任官来了。他现在可没工夫去关心《伤寒论》中这句话是否弄错了,所以随声附和着。
许宗见何泽眼巴巴瞧着自己,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捋着长长的白胡须道:“左少阳的试卷其他问题的回答都很到位,而且分析十分透彻,其中不少见解十分新颖,足见他对医典的谙熟,若无此题,理当定为头名状元。但是,他公然抨击医圣,虽然还不能说他的论断是错的,他这种敢于质疑前辈名医的勇气也是可嘉的,但列为头名状元,只怕会遭同道非议。”
“是啊,是啊”何泽鸡啄米似的点头干笑着。
许宗又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以我之见,就定为第三名探花好了。何大人以为如何?”
(“探花”这个名词其实唐初还没有作为科举第三名的替代词使用,是后来才出现的,但写小说不求事事都与史实吻合,所以在此提前借用这个称呼了。)
何泽急忙起身躬身一礼:“老大人深谋远虑,定第三名,杜大人和于老太医双方都不会有太大意见,正是兼顾两者的妙棋,左少阳他本人也说不出个二话来。就按老大人所言,定左少阳第三名探花”
许宗听何泽听从了他的建议,很有几分得意,捋着花白胡须哈哈大笑起来。
何泽又道:“晚生还需列出推荐任官名单,以老大人所见,这左少阳推荐担任什么医官为妥?”
许宗想了想:“按理说,第三名探花应当可以推荐担任从八品下的医监的,但是,他在医举考试中公然抨击仲景医圣,虽说事出有因,到底给人以狂妄之感,故不宜任太高的医官,推荐他当个从九品下的医正吧,也可煞煞他的傲气。让他去太医署东南医馆坐堂,再从旁观察,若是可造之材,以后再慢慢提拔也不迟。”
何泽忙连声答应。
太医署医正是从九品下,这是有官员品秩中最末一等,是低得不能再低的有品的官了。再往下,就是不入流了。相当于现在的副科级干部。
唐朝的太医署是教育机构兼医疗机构,它开设有学校从事医学教育工作,同时,它又开有专门的医馆对外行医,类似于现在的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太医署的医馆不仅为朝中文武百官治病,还为京城百姓治病,另外,还有责任给士兵、工匠和囚犯这些专门人士提供医疗服务。
与此相对应,太医署在官衙集中的皇城里设有医馆,是专门为文武百官治病的,在京城各大兵营里设有医馆,在长安县衙设有医馆,专门给贱业工匠们和囚犯治病。
另外,太医署在京城长安的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四处设有四个医馆,京城百姓可以前往就诊求医。其中的东北、西北两个医馆设在富人区,而南城两个医馆则是平民区。许宗把左少阳安排在太医署的东南医馆,也就是让他给老百姓看病,这样就算出问题也不会影响太大。
太医署在京城开设的除了皇城医馆之外的四个普通医馆,分别由四个从八品下的医监负责,相当于医院院长(主任医师),下面有从九品下的医正三人,相当于副院长(副主任医师),再下面,就是若干医师(包括按摩师、针灸师、禁咒师,相当于现在的主治医师),若干名医工(包括按摩工、针灸工、禁咒工,相当于现代的医师、医士)。太医署有专门的药房,负责人称为“主药”,下有若干药童。
许宗推荐给左少阳的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