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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劫富济贫的女侠!”原重楼竖起了大拇指,忽地仿佛想起了什么,道,“对了,能不能把我的那块石头也带回来?”
“什么石头?”苏微手一按窗台,正要纵身跃下楼去,听得此语愣了一下。
“就是我帮蜜丹意挑的那块石头,赌石赌来的——可是罕见的极品料子!”一说到翡翠,原重楼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比画着,“有西瓜大,大约三十多斤重,灰色皮壳,没有裂痕,有一条斑驳的蛇形的痕迹蜿蜒绕了一圈……”
他说了半天,苏微却只是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道:“你让我去找人也罢了,去乱石堆里找一块石头?开什么玩笑。”
“唉,算了,”原重楼叹了口气,“你只要早点回来就是。”
“我尽量吧!”苏微却笑了一笑,一按窗台,整个人轻飘飘落到了院子里,不偏不倚骑上了一匹马,一抖缰绳,便向着吴温林的方向追了出去。路过竹丛时顺手折了一枝,反手削去,枝叶纷纷落地,一把青翠欲滴的剑已经握在了手里。
“喂,早点回来!”他无法出去相送,只能在房里最后说了一句。
然而,她却已经听不见了。
白衣女子负着青色的剑策马远去,青丝如墨,远远看去飘逸如仙子。
原重楼远远凝视着她策马消失在山路上,有些出神。直到膝盖上的孩子仰起头来,笑嘻嘻地将串好的一个花冠戴在了他头上,才回过神来。“蜜丹意,”他叹了口气,摸了摸孩子的头发,“听话,要做个乖孩子,知道吗?”
缅人孤儿点了点头,漆黑的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依赖。
大山绵延,沟谷纵横,从一个山坡到另一个山坡,看着不过相去几里,走起来却要费上十几倍乃至几十倍的时间。只不过隔了两个山头而已,苏微没有想到这个在溶洞彼端的地方,到孟康矿口居然要走上两天一夜。
等到他们走上一个山坡,看到雾露河边的孟康矿口时,日头已经西斜。
两人勒住马,在高岗上俯视着下面那一片终于有了人烟的集镇。草棚、茅屋、工具架……时隔七天,一切都和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雾露河水静静流淌,在大山脚下绕过一个弯,河道里沉淀着许多珍贵的翡翠玉石,可河里却已经没有了一个人。
“奇怪,”吴温林不由得嘀咕了一声,“今天收工收得这么早?”
“的确奇怪。”苏微冷冷道,“那个肥猪矿主可不像是那么仁慈的人。”
吴温林眼看目的地已经在眼前,不由得回头看了苏微一眼,有些犹豫地问:“姑娘,你……真的要去见矿主?可要小心哪。”
“嗯。”苏微明白他心里的想法,坦然一笑,道,“你不用怕,从这里开始我们就分开走,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你和我是认识的——”
“好。”吴温林回答,顿了顿,又嗫嚅道,“其实……其实,矿上的那些打手虽然可恶,但很多也是被矿主逼的。姑娘教训一下就是……也……也罪不至死吧。”
“知道了,”苏微冷然,“你觉得我是滥杀无辜的人吗?”
“不,不。”吴温林连忙摇头,“姑娘这么清秀的美人……”
“唉,我讨厌杀人。真的,不骗你。”她却打断了他,看着下面有人烟的地方,眼神幽暗明灭,叹了口气,“你看,到了有人的地方,杀戮就随之而来了——如果我永远住在你家的那片深山老林里,估计就能安宁一辈子。只可惜……”
可惜什么,她却没有再说下去。
吴温林看着这个异乡来的女子,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接话。许久,苏微忽然冷冷一笑,扬鞭一抽,策马离开,并没有把那句心里的话说完。
只可惜,她终究还是要回到那片江湖中去的。
然而,刚策马涉水而过,驰近孟康矿口,苏微就蓦然觉得不对劲。
暮色中,连'少个“连”字。'风的痕迹都没有。但那种不安是一种不可言喻的微妙感觉,只来自于出生入死多年的人的本能——矿口很安静,可以说,太安静了。不但劳作区域里没有一个人,甚至连采玉工人休息的窝棚区都没有一个人影,一切都是空空荡荡的,目之所及,只有一些鸡鸭牲畜在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一只肥硕的大白鹅甩着外八字的红蹼,直直朝着她走来。
那一刻,她甚至猛地联想起刚到滇南时经过的那个空荡荡的苗寨。
——怎么回事,难道这里也即将有一场天灾?
但下一个刹那,苏微的呼吸猛地停顿:那只鹅!那只朝着她走过来的白鹅趾高气扬,旁若无人地经过她的马前,鲜红的脚蹼在路上印下一个个印记——每一个都鲜红刺目,如同一枚枫叶。
血!在白鹅的脚上沾满的,竟然是血!
苏微猛然勒马,循着那一行血脚印逆行,小心地逼近孟康矿口。一路耳听八方,将呼吸压到很低,手指扣着马缰,一只手握紧了那把竹剑,蓄势待发。
棚户区里空无一人,木门大开着,地上还留着水罐、饭碗,乃至喝了一半的酒,显然事发突然,这里所有人在恐慌之中离开,甚至来不及带上随身的东西。她的眼角微微一跳,看到了地上的殷红色。
那是一大摊血,在地上黏稠着,已经接近凝固。
她顺着滴落的血迹往上看去,看到了一排被吊起来的尸体。一共二十三人。那些尸体看起来刚刚断气不久,被长达两尺的铁钉钉在木架上,有些身上的血还在流着,缓慢地滴落在地上。而一群群牲畜毫无知觉地在上面走来走去,踩踏着人的鲜血。
她吸了一口气,从装束上认出正是矿主手下的那些打手。
天色已经黄昏,风停滞,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重,令人觉得窒息。苏微在那些尸体下看了许久,伸出竹剑,将其中一具尸体转过了半个身,眉头渐渐蹙起——空中吊着的那些人,都是被利器割伤致死的。下手的不止一人,手法却都非常狠毒,似在故意折磨这些俘虏,每具尸体上都留下不少于十处的累累伤痕。那些伤口不多一分也不减一分,大多从胸颈刺入,斜斜向下,外表看起来很小,里面却震碎了经脉,并非普通的刀或者剑所能做到。
这种出手,她曾经看到过好几次——
最后一次,是在半个月前的腾冲。
这不是普通的械斗或者寻仇,而是训练有素的刺客和杀人者所为——是的!那些千里追杀她的刺客,竟然已经追到了这里!
她猛然一震,跳下马来,步行前进,眼里渐渐露出了杀气。
忽然间,不远处有黑影一动,有人矮着身子,极其小心地贴着篱笆走过去。苏微一声低喝,身形快如鬼魅,那个人一步尚未跨出,身形已经离地,痛得几乎昏过去,剧烈地咳嗽,整个人都弓起来,手里抱着的东西也松开了,木匣里散落出一堆铜钱。
苏微只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剑。
那是一个缅人矿工,肤色深褐,骨节粗大,手脚满是老茧,毫无武功在身,是半分不能作假的普通人,绝不是眼前这一切惨剧的制造者。
“是谁杀了这些人?”她低喝,用剑一拍他的肩膀让他站起来。
然而那个缅人被她吓得脸色苍白,根本不敢站起来,腿一软,反而瘫在地上,连连后退,嘴里结结巴巴地说着什么,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他说,是一群穿着黑衣服的魔鬼,乘着闪电闯入了这里。”
忽然间,有人在身后回答,语音微微发抖。
“吴温林?”苏微回过头,看到了牵着马站在寨子口上的那个汉人。他的脸色苍白,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震惊而无措,想要走进来,却似乎又畏惧地上的鲜血和空中挂着的密密麻麻的尸体,踌躇不前。
那个缅人一看到他,却仿佛见了救星一样,嘴里一个劲地念叨着什么,全身发抖,泪流满面。吴温林将那个人拉起,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听着听着,忽然沉默了片刻。
“怎么?”苏微问。
吴温林低声道:“他说,那群人是在两天前的夜里忽然进来的,说是要在这里找一个有着绿色双手的汉人女子,找不到就要杀了大家……那些人很凶恶,打败了所有打手,将这里翻了个底朝天,还抓了矿主过去严加拷问。”
苏微一愣:“绿色双手的汉人女子?”
吴温林看了一眼她的双手,嘴唇动了动,却不敢说话。
“那些人说他们跟着那个汉人女子的踪迹一路追来,最后到了这里,绝不会有错,肯定是被谁包庇了,于是将矿主拷打了一天一夜。”吴温林说到这里,看了看半山腰,“矿主实在挨打不过,只能说了实话,承认前日是有这么一个汉人女子路过,但已经被他扔进了洞窟深处,如今只怕已经死了——那些人一听,勃然大怒。”
“是吗?”苏微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自作自受。”
“那些人押着矿主和一些打手到了半山的那个矿洞,搬开了那块石头,逼着他们走了进去。然后……”吴温林叹了口气,“大家吓坏了,趁着那些魔鬼跑开的时候纷纷四散逃走,一个都没留下——他如果不是舍不得攒了两年的工钱,也不会拼着性命回来。”
“好了,我知道了。”苏微叹了口气。
吴温林终于忍不住道:“那些人……是来找姑娘的吧?”
“是。”她简短地回答了一句,“幸亏你命大,正好回家,躲过了这一劫。”
“那姑娘还是快跑吧!”他急忙道,“说不定那些魔鬼又会返回来……”
“是吗?那倒是好,送上门来,省得我再到处追杀。”苏微冷笑一声,直接朝着半山的矿洞走去,留下一句话,“你赶紧带着这个人跑路吧!离得越远越好,等事情弄完了,我去你家里找你。”
苏微在荒凉的矿山上疾行,朝着那个溶洞奔去。
路过工棚的时候,她顿住了一下脚步,看向那一间矿主住的房间——那里也已经被翻得一塌糊涂,门大开着,里面的灯烛也早已熄灭。她仔细一看,发现地上滚落着一块石头,西瓜大小,灰色的皮壳,表面粗糙,有一条蟒蛇似的色带绕了石头一圈。
这块,就是重楼描述过的翡翠吧?
她心里一跳,下意识地想去拿起,但又顿住了手——这块石头足足有三十多斤,没有马匹在身边,携带很不方便,此刻大敌当前,实在也是顾不得了。
她只往里看了一眼,便继续往山上奔去。
矿山上一片荒凉,早已没有一个人影。洞口那一块巨大的石头已经被移开了,旁边留下了深深的碾压痕迹,显然是有很多人一起用力推开了它。地上散落着许多撬棍和火把,还有滴落的血,露出来的洞穴黑黝黝的,如同兽类的眼睛,在暗中窥伺着她。
那一瞬,她心里竟然有微微的冷意。
九死一生,那样可怕的黑暗洞穴,其实是她下意识所不想再度回去的。
然而,她自幼接受严酷训练,生性坚忍,遇强只会更强,绝无退缩,还是咬着牙从地上捡起了火把,用火石点燃,向着洞口走了过去,将竹剑插在腰间,却从地上又捡起了一根钢的撬棍——如果那些杀手没有离去,就躲藏在黑暗里等着她的到来,如同群狼在黑暗的荒野里准备着伏击猎物。那么,她将要把这些家伙全部杀死在这里,血债血偿!
苏微眼神凛冽,执着火把往里走了一步,忽地愣住了。
——那一刻,她和黑暗里的人打了个照面。
火光明灭里,缅人矿主那张肥硕的脸从洞窟后的黑暗里浮现出来,惨白而扭曲,嘴巴大张着,眼睛几乎要冲破眼眶,就这样藏在巨石的背后,呈现出肩膀微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