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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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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怔怔看了半晌,直到手里的手巾彻底冷了,也没有再过去打扰他,只是径自退了出去,关上了门,独自走到了湖边,看着流云发呆。

在那些已如流水般逝去的日子里、在自己没有遇到他之前,他和这个女子之间也曾经有过刻骨铭心的感情吧?那些过去,定然难以消磨和忘记——否则,他也不会从此沉沦,夜夜买醉,从昔年风光无限的大师沦落为一个醉鬼。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而对他的人生来说,她不过是个半途而至的路人罢了。

玄武殿里,帷幕后坐着衣衫华贵的丽人。

镇南王侧妃薰香而坐,意态端庄雍容,然而眼神却是游移不定,手心里紧紧握着那一对绮罗玉,仿佛想着什么,面色复杂变幻。旁边是她带过来的镇南王府的心腹侍女,看到王妃脸色不好,大气也不敢出,垂手立在一旁。

“灵均大人呢?”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他怎么还没出来?”

侍女低声劝告:“夫人,灵均大人说过晚上才能过来见您。”

“到底在搞什么鬼?这一切不是巧合,是他安排的吧?”侧妃握紧了手,咬牙道,“是他把那个人接进月宫来的吧?——难道不知我费尽心思刚怀上了孩子?王爷得有好几个月不能来我这里留宿,在这个当儿上把那个人接进宫来和我照面,是什么意思?”

“夫人?”侍女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不行!我今晚就要离开这里!”侧妃尹氏越想越不对劲,嗖地站了起来,“在这里多留一夜,将来被那几个贱人知道了这件事,多半又会借此兴风作浪——那些心机恶毒的贱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她低低切齿,拂袖站起,脸色变得很难看。

“夫人,您现在不能说走就走呀!”侍女连忙劝阻,低声哀求,“灵均大人说,请夫人留至明日再下山,他还有话要交代。”

“哼,交代?我好歹是镇南王妃,敢这样和我说话!”镇南王侧妃心中更是不快,眸中凝结了寒意,“只是敬他三分而已,难道他还以为自己真的是神?”

“夫人。”侍女连忙拉着她的衣襟,试图止住她的话。

然而侧妃没有留意到侍女焦急的眼神,犹自气恨,然而下一句话未曾说出,忽然间腹中便是一阵剧烈的绞痛!她抬手护住腹部,踉跄跪倒,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在剧烈翻涌,不由得失声惊呼,脸上登时痛得惨白。

“夫……夫人!”侍女不由得吓得跪倒在地,“滑……滑胎了!”

“什么?!”侧妃低下头,眼睁睁地看着有血从裙下流出,殷红刺目,不由得全身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只觉得神魂也随之而去。

“夫人身体不适吗?”忽然间,门外有人淡淡道,“我说过今日时辰不好,夫人不应擅自离开月宫,离开必有灾祸。”

“灵均大人!”侍女失声惊呼,连忙跪倒在地。

侧妃忍痛抬起头,看到一袭白袍静静伫立在门口,逆着日光而立,戴面具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表情。然而那个人投入门槛内的影子却是极淡极淡的,近乎透明。

在看到这个人的瞬间,侧妃尹氏心中忽然漫起了一种奇特的恐惧,捂住腹部,竭尽全力一寸一寸在地上爬了过去,攀住门槛,伸出手去握住了那个人的衣角,嘶声:“灵均……灵均大人……救救我……”

灵均的声音平静,看着地上的女子:“夫人刚怀上龙胎,便擅自动气,实在不妥。”

“是……是。是臣妾……臣妾不对!”她只觉得身体里仿佛有刀子在绞动,眼前一阵阵地发白,连声音都发抖了,“求您、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灵均站在门口,低下头,看着地上辗转挣扎的贵妇,毫无表情地看了片刻,似在面具后笑了一笑,终于俯下身来抬手将她扶起,口中安慰道:“夫人放心,月神既然赐予您这个孩子,只要夫人诚心侍奉,天下便没有什么可以夺去他。”

她全身颤抖,几乎站都站不住。

灵均抬起右手,轻轻按在她的顶心,无声念动咒语。一种奇特的冰凉感觉从头顶注入,镇住了四肢百骸,身体里撕裂般的疼痛登时消失。灵均眼神肃穆而冷酷,右手微微上提——那一刻,她整个人也不由自主地随之而起,悬浮在空中!

停顿了片刻,那种不断注入的力量瞬地消失了,如同攀着的绳索忽然断裂,她一下子摔在地上,筋疲力尽地喘息,脸上全无血色。

“这个孩子将会成为继承王位的世子,还请夫人务必小心。”灵均吩咐侍女将她扶起,淡淡道,“将来尹家不但富甲天下,也将权倾一方,所有一切,均靠此子。”

“你……你说什么?”侧妃尹氏吃了一惊,“世子?”

“是啊,我刚刚在月神前占卜过。神谕说:夫人的这个孩子,将会成为下一任镇南王。”灵均微微地笑,“先在此恭喜夫人了。”

“是吗?”侧妃又惊又喜,一时口不择言,“可是、可是王爷前面已经有了三个孩子,长子是嫡出,都已经十二岁了!难道还能……”

“人有旦夕祸福,”灵均低声,“那几个孩子福泽不够,定会早夭。”

“……”侧妃知道这句话含意重大,倒抽了一口冷气,眼神却亮了起来,“真的?”“夫人一家如此诚心侍奉,月神定然会给予夫人回报。”灵均淡淡地笑,“你看尹家二十年前不过一介商贾,靠百里挑石头贩卖翡翠为生,二十年后已经是富甲天下;而夫人九年前不过是一个商人的女儿,只能成为蓬门小户之糟糠,而如今得王爷独宠多年,快要生下世子,成为云贵最有权力的女人——这一切,都是月神的恩赐,请夫人不要忘记。”

“是。”他语气温文客气,侧妃却不自禁地觉得心生冷意,俯首称是。

“只有尹家上下虔诚侍奉,月神才会保佑你们。”灵均的声音转为冷酷,“切勿说出半句不敬之语,否则神谴立至。”

“是!”侧妃颤声,“尹家全家上下虔诚侍奉月神,不敢有二心。”

“是吗?”灵均微微笑了笑,语气忽地一转,“那么今年的翡翠专营所得,进贡给月宫的为何比往年少了三成?”

“这……请大人宽恕,”侧妃脸色苍白,“因为今年矿口上收获的翡翠玉石成色不好,一直卖不出价格——放心,妾身一定回去严责此事,把不足的款项都补上!”

“如此便好,不要有下次。”灵均淡淡,拂袖而起,“今日时辰不吉,还请夫人留至明日再走吧。”

“可是……”侧妃忍不住,“大人为什么要将那个人带到这里?”

“那个人?”灵均定住身,回首,“夫人所说是谁?”

侧妃咬住了牙,紧握手心的那一对绮罗玉,垂下头去,只是低声道:“大人悉知过去未来,一定知道妾身说的是什么——臣妾昔年的一个故人,今日竟在此地遇到。此事若传出去,少不得落人口实。”

“哦,那个人啊?”灵均仿佛明白了什么,淡淡回答,“他是月宫一个贵客的朋友,受伤来此求医——偶遇而已,夫人不必挂怀。”

“能否让他早点离开?”侧妃有些急切,“万一被王府那些贱人们知道了我们在此地相遇,还共住月宫……”

“呵,夫人放心好了,”灵均忽地冷笑了一声,语气变得冷酷尖刻,“这里是月宫,不是镇南王府,宫里没有多嘴多舌之人。请夫人安居一夜,明日清晨便可以下山去。”

他拂袖离开,脚步如同行云流水,转瞬便下了数百级的台阶。然而迎面便撞上了一个人,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

“苏姑娘?你怎么到了这里?”他语气里有微微的不快,“月宫并不是外人可以随处闲逛的地方。”

“对不起,”苏微顿了一下,低声,“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逛到这里来了。或许,是想看看那个镇南王妃吧?”

灵均有些意外:“苏姑娘难道也认识她?”

“不,不认识。”苏微迟疑了一下,低声,“只是听说。”

“听说?”灵均愣了一下,忽地笑了起来,语气有些讥讽,“难道原大师昔年和腾冲尹家小姐的事情,连你也知道了?这下侧妃可要更担心了。”

苏微点了点头,表情有些复杂。

灵均似乎是审视着她的表情,笑了一声,冷冷道:“姑娘就不用为此多心了——要知道如今的侧妃,对这个故人可连躲都来不及呢。”

“是吗?”她愣了一下,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灵均颔首,冷然:“王府内争斗复杂,尹氏出身低微却得独宠多年,正妃白氏和另外三位侧妃早已虎视眈眈,恨不得其早死。她多年不育,其实是一直暗中被人下毒。如今怀了麟儿,更是步步如履薄冰,怕被人抓了把柄。哪里还敢招惹原大师?”

苏微沉默了一下,低声:“既然如此辛苦,干吗还要入王府呢?”

“呵,这种问题也要问吗?”灵均似是在面具后笑了一笑,“富贵贫贱,判如云泥——侧妃也是出身于富庶人家,自幼锦衣玉食,何曾会去过苦日子?选了如今的路才是正道,一点也不稀奇。”他望了她一眼,将玉笛在手心里敲了一敲:“我觉得稀奇的倒是姑娘这种人。”

他翩然而去,消失在转角,只留下苏微在原地发呆。

她回头看了一眼玄武殿,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得背后一声响,似有什么东西落下。苏微愕然循声看去,只见寝殿的窗子迅速地关闭,尹春雨的脸消失在窗后,脸上似有泪痕。她低下头循声看去,看到了墙根下躺着一个香囊,捡起来一看,里面却滑落出几样东西,赫然是那一对绮罗玉,还有另一块翡翠玉佩。

绮罗玉犹自玲珑滴翠,而那块玉佩却已经生生被摔出一道痕迹。

玉佩上用阴线雕刻着精致玲珑的花纹,栩栩如生。正面刻着玉楼微雨,杏花盛开,半卷的珠帘下有美人梳头晨妆,妩媚慵懒——看那面容,赫然是方才见到的女子。而背面则用飘逸清奇的行书刻着一句诗:小楼一夜听春雨。

玉佩已经被摔裂,一道深深的裂痕横贯玉石,将“春雨”两个字拦腰斩断。

苏微将那个香囊拿在手里看了半日,怔怔出神。

等回到药室,看到她回来,药童连忙上前一步拦住她,低声道:“姑娘,原先生刚刚用过药,已经睡了,姑娘还是小声一些。”

“嗯。”苏微将香囊在手里攥紧,默然走进去,望着正在沉睡的人——经过近日的这一番磨难,他越发清瘦了,支离的锁骨突兀地露在长袍外面,脸颊深深陷了下去,显得形销骨立。唯独双眉还是清秀挺拔,在梦里蹙起,锁住万重心事。

“春雨……”昏迷中的人忽然喃喃低语。

她将香囊无声地放在他枕畔,有泪盈睫。

第二日一清早,镇南王侧妃便匆匆离开了月宫。

软轿从药室旁经过的时候原重楼还在睡梦中,只有苏微惊醒,从榻边站起来,隔着窗凝看到了那一顶轿子在黎明青白色的天光下离开,匆促得似不愿多留一刻。然而,当轿子经过的时候,她看到轿帘的一角微微动了一下,有一双眼睛看了过来。

那一刻,她想推醒原重楼,让他看到这最后的一眼,却终究还是垂下了手。是的,看上一眼又能如何?即将诞下继承人的王妃,总归和一个残废的玉雕师是再也没有什么未来可言的。不如就这样吧……就让十年前的一切终止于这一刻。

尘归尘,土归土。

当第一缕阳光照入窗棂的时候,榻上沉睡的人醒来,恍然不知前尘往事已逝,只听到了一阵悦耳如天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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