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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腔-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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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得知加西亚的存在。从小到大,布莱登只用“你妈妈说过……”作为一种落伍的教育手段,有意向我描述加西亚的性格、生活方式和无关痛痒的小细节,却对一切重要信息避而不谈,以至于菲尼克斯摸不清什么能对我说而什么不能,便索性一概三缄其口。
    “你从厨房回来的时候在担心什么,佩妮?”
    加西亚把咖啡杯搁到桌边,肩颈舒展,笑得十分开心。
    “没什么。”很奇怪,我完全不想让她知道有关安迪和莫莉的事,哪怕是他们的名字。
    加西亚的眼光落到我的脸上:
    “别傻了,好姑娘。你难道忘记了我的专业吗?”
    “事实上,我从来都不知道。”
    我说得很冷静,语气也平缓如常,却使她的笑容猝不及防凝固在嘴角。
    上帝作证,我完全没有想要激怒她的意思,甚至也压根不曾因为她在我人生里缺失了二十年而耿耿于怀。当我从菲尼克斯的表情里第一次解读到“加西亚”这个名字时,我只把它当做一个普通的陌生人默记在心,并未产生过诸如“羡慕别人有妈妈关怀”的情绪,也对她缺乏必要的好奇。
    布莱登告诉我的,我全都记住;如果他不说,我就从来不问。
    对我而言,加西亚与其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家庭角色,不如说只是个象征意义模糊的符号——换句话说,我一点儿也不认为,她间隔二十年的去而复返对我造成了哪些严重影响。
    布莱登沉默着握住了她膝上的手,眼神频繁闪动,却没看向我。
    她很快整理好神态,以一种我无法解读的表情与我对视:
    “你还不知道我在大学里的研究,对吗,佩妮?”
    “新行为主义。”
    我很快回答,“那是布莱登研究的课题。我想肯定和你一样。”
    “你猜对了。由于我突出的成就——”
    加西亚不太为坦言自己的学术造诣而感到难为情,稍稍顿了顿便继续说道,“获得博士学位后,我被邀请前往非洲进行心理援助和研究调查。简单来说,就是通过介入变量来达到使原住民从思维上社会化、城市化的目的。”
    “那年你还不到半岁。”
    加西亚直面我愈发复杂的目光,诚恳地说:“我不可能带着你去非洲,佩妮。”
    她的五指收拢,与布莱登的双手交缠得更紧。
    看得出,她平稳的情绪终于再度有了波动。
    “我非常抱歉。”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碎发疲倦地掩住眉骨以上的额头。
    长达半分钟的时间里我闭口不语,只集中精力望着她的脸。我本来指望能在她的面孔上看到懊悔或是自责,但除了真切的歉意以外其余都是一片空白。
    我终于能理解她含蓄的隐意了——“对不起,佩妮,但我无能为力”。
    “如果你是在向我解释……”
    我语速轻缓地开口说道,尴尬的气氛刺得皮肤有些发痒,“这没必要。”
    我是真的这样认为。
    加西亚适时切换了这个谁都不想碰触的话题:“你刚才在担心一个孩子,对吗?”
    我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回答,布莱登忽地抬起双目:
    “两个。”
    他眯了眯眼,看着我确认道,“是两个。”
    “女孩儿?”
    加西亚向我所处的方位随意一瞟便摇了摇头,“男孩儿?”
    布莱登压根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一男一女。”
    “看来没错——你比我更了解她。”
    加西亚懊恼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布莱登,后者乖顺地做了个自动噤声的手势。
    我无端地感受到一股燥热,喉咙几乎在一瞬间泛起干渴,连带着嗓音都拖起滞涩:
    “……谢谢你们的关心,但我不是研究对象。”
    布莱登拉了两下加西亚的手指,得到了一个解除噤声的眼神,方才出言道:
    “你从来都不是。”
    我的余光找到了桌缘的橙汁,一把将玻璃杯捞进手里,冷凝在杯身的水珠稍微中和了温凉透硬的质感,将我的掌心浸得黏稠濡湿。
    “哦,得了吧。”
    无从克制地,我的喉头在发抖,声带一阵接着一阵地缩紧,可声线却毫无变化,“别以为我没发觉,你想把我培养成第二个加西亚——”
    布莱登凝望了我短暂的半秒钟,无声地摇摇头。
    “不是我。”
    他轻声叙说着,口吻前所未有的柔和,“你想成为她,佩妮。”
    力气霍然被抽离指节,我险些握不住手中的玻璃杯。
    “我的确在努力矫正你——但不是朝着你想的那个方向。”
    布莱登的目光像片鸦羽,轻飘飘地跌在我的面上,却压得我呼吸骤停、近乎喘不过气来:“你认为自己不需要她,因为你在扮演她。”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其实你也不需要我——至少在精神上。”
    他接着说道,“你是你自己的父亲,自己的母亲。”
    我以僵硬的姿势坐在他面前,连转动脖颈的动作都无法完成。咽喉一再缩紧,焦躁和枯渴不动声色地流进血管里。
    “所以你拒绝家庭。”
    布莱登的声调倏忽低了几度,目光也沉坠下来,“你一个人,就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第54章 MissPennyII

布莱登和加西亚走后,我将自己埋进沙发上的羊毛毯里,抱着膝盖默然出神。
    天色逐渐黑沉,转眼只拉了一层的窗帘外完全黯淡下来。亚瑟快回来了——或许吧,希望如此。我没有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看一眼时间——实际上,我连根手指都没动,只是垂着眼帘,目光漫无焦点地在毛毯细密的花纹上转圈。
    “你应当有个幸福的人生,佩妮。”加西亚临走前亲了亲我的额头,在我耳畔悄声说。这是我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一晃而过的歉意和愧疚,尽管它们弥散得飞快,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能看得出,至少在那一刻,她是真心实意的。
    加西亚和布莱登一直想要对我做出弥补,可他们所用的方式从头到尾都错了,错得离谱。我早该接受这个事实——我有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和一个负责过度的继父。他们一手造就了我心里那道坚不可摧的壁垒,然后选择用最迅速有力的方式把这道墙击垮——他们单刀直入地将一串逻辑缜密、条理清晰的分析结果摆到我眼前,逐次告诉我是何种原因引起了我现在的窘境,而我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
    我毫不怀疑在离开我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将我研究得相当透彻。
    因为他们所说的一切我不能、也无法反驳。
    门扉开阖的响动没能唤醒我的注意,安迪和莫莉稚嫩的咯咯笑音也被我完全忽略,直到亚瑟走过来牵起我的手,才总算有了一丝反应。
    我动了动嘴唇,还没开口说话,他已经屈腿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沙发往他那一头倾斜下陷,我重心略微一晃,整个人靠上了他的肩头。
    亚瑟自然而然地将我抱进怀里,温暖而干燥的左手亲昵地缠进我的五指之间。
    我将额头埋进他胸口,疲倦地叹了口气。
    “说老实话,我实在很讨厌他们,却又没法不承认他们说的都是对的。”我的嗓音带着些沙哑,或许是不久前经历过一次情绪爆发的关系,想要振动枯涩的声带显得困难极了。
    亚瑟把滑落的毛毯重新盖上我的肩头,沉默了一会儿,偏头低声问:
    “他们说了什么?”
    他说话时湿润的气息熨烫着我的耳廓。客厅顶灯半明半昧,在黯淡昏黄的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柔软,直望着我的双眼明亮蔚蓝得过分。我想起了片刻之前加西亚对我说过的话,不由得转过眼,将视线投向自己的指尖。
    我斟酌了半天,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想说的话。将近二十五年的人生中我很少遇到这样的情况——于是过了足有一分半钟,我才勉强缓慢地说道:
    “布莱登告诉我,我现在过的生活,其实跟我以前所抗拒的并没有什么两样。”
    亚瑟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环住我肩背的那只手向上移去,摩挲着垂坠在领口附近的发梢。
    “嗯。”他最终发出一个低沉的音节。
    “没错,他们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我想我的确是渴望着一个家庭的。一个真正的、完整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焦渴,“遗憾的是,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即使我很想要,想极了。这或许就是我对它恐惧的原因……”
    “嗯。”
    他没有多说什么,目光收敛,下颌抵在我的发间。
    兰斯洛特蜷在地毯一角打着盹,安迪和莫莉不声不响地在卧室里午睡。屋内静谧极了,除了亚瑟心脏搏动的声响和均匀平稳的呼吸以外听不见任何声音。过了一会儿,我抬头对他说:
    “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我伸手探进沙发靠垫后,抽出一个标准规格的透明文件夹。
    亚瑟的视线接触到文件封面,神色倏地变得不太自然。他匆忙起身,低着眼不再看我,小声说道:“我去看看安迪和莫莉。”
    我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袖口,故意板起脸:
    “等一下。”
    我其实并没有用上多大力气,亚瑟却没再坚持,安静地垂手站立着,淡金额发拉下的阴影遮住眼睛,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浓密的短发和光洁紧绷的下颌,表情因过度复杂而难以捉摸。
    “你想不想喝果汁,佩妮?”他忽地问道。
    我固执地说:“不想。”
    他轻叹一声,仿佛认命般坐回沙发上。这一回,他谨慎小心地和我隔了一段距离。
    我缩回手,看见他的眼神微微浮现波动,旋即又故作镇定地恢复正常。
    一时间我和他各自缄口不语。
    亚瑟的嘴角僵硬地凝固着,半晌过后轻声说:
    “对不起。”
    “你以为我不会注意到这些小把戏?”
    我停顿半秒,泄气似的垮下双肩,“你是对的,我从没发现。要不是今天布莱登教我换尿布的时候,加西亚拿起这份租赁合同翻看了一下……”
    我说着将钉合成册的合同翻开,密密麻麻排列着的字母中有几行不起眼的款项被签字笔画上了下划线:
    *押金:佩内洛普
    租金:佩内洛普
    租住时长:(有生之年)*
    亚瑟搁在膝上的指节不易察觉地一抖。
    他默不作声地低着头,不加任何解释辩白。
    “我知道这些条款不具备法律效力,当然,你比我更清楚。”
    我的声音有些生硬发紧,“所以……”
    我能清楚地看出亚瑟在这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我笑了起来,对他说:
    “我该在哪里签名?”
    一年后,《yii:deararthur》即将上市,我和亚瑟提前收到了麦考伊夫人寄来的一本样书,装帧精美细致,扉页上用金色油墨印着我和亚瑟的名字。
    “你想让我读给你听吗?”我一边拆开包裹一边问他。
    亚瑟注视着我,声线里带着一种悦耳的颤音:
    “嗯。”
    我将第一页摊平到膝盖上,故意夸张地大声清了清喉咙,以适中的语速和音量一字一句地念道:
    “星期一有节必须得去听的重要讲座,而就在那个充满了神经质学术气息的松石木大礼堂,尽职尽责的格瑞尔小姐会站在门口记录下每个人的考勤——没有哪个学生能逃得过她椭圆形镜片后那双精明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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