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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她睁大眼瞪着他,但在他开口之前,一阵了悟爬过双眼,“发音,你注意到我的发音,对不对?”
“嗯,当你说《mystery》这个字时,发音方式跟美国人如出一辙。”
“真是的。”女孩耸耸肩。
“在美国待了多久?”
她犹豫了一下,“很久,”停顿,“非常久。”
“留学吗?”
“我大学的确在那里念的。”
“移民?”
“不算。”
他觉得莉迪亚似乎不太想谈搬迁到美国的理由,他不想穷追猛打,于是放弃了这个话题。
“那你跟韩小姐熟识吗?”他随便丢出了这个问题。
“我没有见过她,我去工作时她已经离开了。”她的眼睛露出探询的神色,“你好像很在意她?”
“没有,只是好奇想问问她的近况。”
“你们不是朋友吗?你可以直接问她啊。”
“很久没联络了。”
“是因为她结婚的关系吗?”
“算是吧。”
谈话又中断了,他心里有些焦急,盘算着要不要就此打住,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开口了。
“都是你在问我的事,该我问你了吧。”
“请问。”
“你真的是侦探?”
“不是,我是大学教授。”
“但纪思哲说你是。”
“我不是正式的侦探,只是偶尔会接受一些私人委托。”
“那也是侦探啊。”
“侦探是一个很专门的职业,但我不是专业侦探。”
“好吧,那你在大学教什么?”
“哲学。”
“嗯,很特别的科目。”
“一个在台湾不怎么受到重视的学科。”
“可想而知,这里的人文素养比起先进国家还是差了一截。年轻人不会去读什么叔本华、齐克果或尼采吧。”
“你读过吗?”
“以前翻过一些,但读得不深入。我想你应该是滚瓜烂熟吧。”
“不,你刚刚说的都是欧陆哲学的范畴,我学的是英美分析哲学,我对尼采的了解恐怕比你还少。”
“原来哲学还有分派别?”
“现在越来越多哲学家否认派别的区分了,不过要粗略分还是可能的。”
这时候,两人边谈边轻移脚步,来到了隧道口附近,迷幻的白雾在半空中盘旋,像迷途的精灵。
“说真的,”女孩开口,“看了几本哲学书之后,我还是不太明白哲学到底在做什么,哲学问题的目的是什么?”
“哲学家最常争论的问题之一就是‘什么是哲学’。不过在我看来,哲学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解谜,跟侦探一样。”
“解谜?”女孩眼睛一亮,“跟侦探一样?”
“是啊,侦探解谜,哲学家也解谜,只不过谜团的外貌与性质不同罢了。侦探解犯罪之谜,哲学家解世界根本问题之谜。”
“根本问题?”
“最基本的问题,诸如什么是对错、什么是价值、什么是时间、什么是人的本质、什么是概念……而他们解谜的方法跟侦探完全一样。如果你有机会读过分析哲学家的著作,你一定会非常惊讶,那根本就跟推理小说没有两样,精采细密的逻辑推理、峰回路转的反复辩证,活脱就是艾勒里·奎因小说的翻版。唯一与推理小说不同的是,哲学家的书中,解谜篇占了全书的四分之三,问题篇只占四分之一,而推理小说正好相反。”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这是事实,我强烈怀疑艾勒里·奎因的作品是否受到当时英语世界分析哲学热潮的影响,因为逻辑方法正是分析哲学的圭臬。”
“我在纽约时有读过一些奎因的书……要不要坐下来?”
冰镜庄南侧,也就是隧道口这一边,底部是灰色的水泥,约到腹部高度,再上去才是布满绿色短草的土石,向上延伸到约两层楼高度,方形水泥基座凸出一小段,两人靠坐在上头。
“你乍看之下不是很健谈的人呢。”女孩往后坐,右腿优雅地跨过左腿,两手扶在身侧,掌心贴着水泥。
“我昨晚不是说了一大串?”
“你是指分析案情那时吗?那不一样,那不是聊天,不过你在讲那些事的时候真的很像台上的教授,整个神情都变了。”
“不然平常的神情是怎样?”
“很沉默,不喜欢开口的样子,好像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原来我看起来是这样的人。”
“是啊。”
“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想到你还蛮能聊的,我也一直以为……你不爱开口。”
她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微微抬头看着天空,语气满不在乎。“我有几次想开口跟你说说话呢,只是看到你的脸没什么表情,就打消念头了。”
“原来是我的脸的关系,真是抱歉。”
她又转过头来,笑了笑,用右手轻轻推碰了他的左臂,“开玩笑的,别认真。”
他不会对她的玩笑认真,但倒是对那如兔子般轻巧的碰触十分认真。他的右手往右边退缩了0。1毫米,心情则往前跃进了10公里。
“说真的,我觉得你一定不是普通的女孩子。”他压抑住满溢的情绪,说道。
“哦?怎么说?”她投给他好奇的一瞥,眉毛微微往上一挑。
“你好像比一般人还冷静。”
“还好吧。”
“这里已经死了两个人了,你丝毫没有惊慌失措的样子,要是一般女孩子,早就精神崩溃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惊慌失措,也许我心里慌得很,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看起来不像。”
“如果我说的话成立,你是没有办法用你看到的来反驳我的。”
若平苦笑,“我现在可不想进行哲学论辩。”他眼神转向草地,“对了,你对于昨晚刘先生表演的魔术有没有什么想法?”
“那个啊,”女孩右手将垂到肩前的发丝往后梳拢,“看起来很神奇,不过魔术不都这样?”
“你有什么解答吗?”
“没有,你有吗?”她又转过来看他。
“不算有……”他的腰离开靠着的水泥基座,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右手往草地里一掏。
“你干嘛?”
“给你看个小魔术。”若平站起身来,转身面向她;他伸出右手,手掌上躺着一个灰色小石子。
“你也会魔术啊?”她的语气带点惊讶,墨黑的眸子比方才又亮了许多。
“只会非常、非常简单的,我看看……”他环顾四周,然后注意到右翼南侧那座雕像,就是顾震川死后才移动的那座。“我们过去那边。”他指了指拿着长剑的希腊士兵。
莉迪亚没多问,踩着轻快的脚步跟上,两人瞬时来到石像面前。
“呃,”若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来变个类似昨晚刘益民表演的瞬间移动好了,不过这个简单得多,看到那座雕像吗?”
这名戴着头盔的士兵右手高握着一把铁剑,左手搭在腰间的鞘口,那铁制剑鞘的椭圆形开口看起来深不可测;这座雕像只有长剑与剑鞘的部分不是花岗岩构成。这是一座发怒的石雕,双眼怒目直视,双唇如火山口般裂开,露出一个貌似洞穴的黑洞。
“嗯,这雕像怎么样?”女孩好奇地看着他。
若平后退了几步,右手平举,掌心朝上,露出那粒小石子,“我要把这粒石子放到雕像的嘴巴。”他往前走了几步,把石子塞进那灰扑扑的洞口,然后再把食指塞入,勾出小石子。
“不过当然不是用这种简单的方法,让我们试试昨天晚餐时学到的把戏。注意看咯。”
他再度后退了几步,右手平举,掌心朝上展示那粒小石子,然后五只手指头往内收拢握拳;接着他快速旋动着拳头,舞弄了一阵子后再迅速翻拳,打开手指。
小石子不见了。
“咦?”莉迪亚瞪大了眼睛,“真的不见了?”
“你去看看石像的嘴巴吧,已经传送过去了。”
女孩用带点笑意的眼神扫了他一眼,然后踢着轻巧脚步到了石像前,伸出手指往雕像嘴里掏。她挖出了一粒小石子。
“我想聪明如你,应该已经识破这个把戏了吧?”他一边说,一边走向女孩。
她转头望了石像一眼,然后再看看他的手,耸耸肩,“也谈不上识破,只是仔细一想,似乎只有一个可能。”
“是啊,只有一个可能。”他抬起右手,掌心中躺着另一粒小石子,“我一开始就捡了两粒小石子,当第一次把石子塞到雕像嘴里时,我把其中一粒留在里面,然后假装把同一粒拿出来,其实拿在手中的已经是第二粒石子了。后来石子也没有从手掌中消失,我只是把它夹在指缝里让人不容易看见而已。原理实在简单得可笑吧?可是这个戏法的概念几乎是所有魔术的基础。”
“如果包装得好,”女孩凝视着手中的石子,“一时之间真的是会让人摸不透。”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常常会被一样的东西所骗,也许是因为人总是屈服于惯性吧。”
“或许吧,啊——”莉迪亚手指一个不稳,石子从掌心滑了下去,瞬间落在剑鞘口边,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然后石子滚入鞘中,击出一阵擦撞声。
“正中红心,”若平说,“我以前常跟朋友玩投小石子入洞的游戏,不过技术都没你好。”
“纯属巧合。”女孩苦笑,“我倒是想要知道你这个魔术的用意,如果这是搭讪的手段的话,可是有点逊喔。”她那明亮的双眼,带着讽刺笑意的嘴角,在清丽的脸庞上缠绵出一箭穿心的控诉。
他不知道脸上的红晕有没有违反军令自行杀了出去,但更重要的是他不明白为何一道虚假的控诉能让他胸中的百万兵马在瞬间都被判了死刑;在此辩白无用,即使他真的是清白的。
“还好这真的不是搭讪,”他干涩地说,“我是在想,刘益民的魔术是不是跟这技巧有关。”
她轻蹙蛾眉,“我想想……有可能是一样的吗?”
“我们回想一下好了,一开始时,刘益民把手机摆在桌上,然后走到餐具柜,拉开抽屉,里面空无一物,接着他关上抽屉,回到餐桌边。”
“如果跟你刚刚的小石子魔术原理相同的话,那么就只能解释成他在关上抽屉前将另外两支相同的手机放进抽屉里了。”
“对啊,可是问题就在这里,我刚刚的魔术传送的是小石子,体积很小,要移动或隐藏都很容易,可是手机的体积比起小石子实在是大太多了,刘益民能将两支手机放进抽屉里而不被我们察觉吗?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的两只手自始至终都没有伸进抽屉里。”
“啊?你注意得这么仔细?”
“因为我原本预期他会用我已经知道的障眼法表演,所以我特别注意他双手的举动。”
“可是如果不是在那时放进去的话,那手机是怎么出现在抽屉里的?”
“这就是伤脑筋的地方,这个魔术一定用了不一样的方法。”
女孩沉默了半晌,“可是知道方法有那么重要吗?知道方法似乎不是现在的重点。”
“我只是在想,这个魔术的手法会不会跟这里的两件凶杀案所使用的方法相同。第一件是一个人从被监视的密室消失,第二件是一个人侵入被监视的密室。”若平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女孩,“你有什么想法吗?”
“这就更困难了,”她看着地上,“我可没你想的那么聪明。”她抬起眼神来看他,“听说你是一个侦探,难道你以前没遇过类似的怪案?”
“我曾经遇过非常古怪的案子,不过那些案子的解法似乎都不适用于这次的案件。”
“其实看似困难的问题,解答应该都是很简单的吧?就像刚刚的小石子魔术,石子不可能瞬间被传送,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