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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尚晴毫不犹豫关掉了手机。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
那位家长慢条斯理地解下安全带,又略略沉默片刻之后,方才转过头来,轻声说:“江老师,到了。”
等他下车过来替她拉开车门的时候,江尚晴已经擦干了满脸的泪痕。
左脚踝疼到钻心,而仅凭右脚那么尖细的高跟,以江尚晴的能耐,却是完全无法站立,所以她只好握住对方伸过来的手,艰难地从车里探出身来,摇晃了两下,终于还是支持不住,整个人便都挂在了人家搀扶着她的胳膊上。
一时间,尴尬、羞愧、伤心,一起涌上心头,江尚晴只觉得从双眼到脸颊再到全身,没有一处不是火辣辣的,烧得她越发混混沌沌。
所以,后来再发生了些什么样的事情,她全都模模糊糊没有太多印象,只零零星星记得几个片段,想起来也只觉得更加尴尬。
反正不知怎么就已坐在一名骨科医生面前,遵照吩咐脱了鞋子褪下袜子,就看到脚踝已经肿了起来。
那年轻的男医生笑嘻嘻地看了她一眼,讶异的语气一听就有很多故作的成分:“哟,都肿成这样了,难怪哭得眼睛都红了,一定疼坏了是吧?”
江尚晴茫然地抬眼看他,才发现他说这话时,一脸调侃的笑意全都冲着自己身后那位家长。
“这医生真奇怪。”江尚晴心想。
但身后却没有半分动静和回应。
那医生便又笑嘻嘻地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在她脚踝上左摸摸右按按,一边问她疼不疼什么的,最后伏在桌子上龙飞凤舞地开了张单子,说:“去拍个片子吧,看这个样子,我怀疑是韧带撕裂,可能还有些骨裂。”
推着轮椅送她去拍片的是个小护士,一边柔声细语地劝她别担心,一边问她:“你就是陆医生的女朋友吧?”
江尚晴尴尬又愕然:“陆医生是哪位?”
小护士比她更尴尬更愕然:“这么说,你不认识陆医生啊?”
江尚晴这才从小护士口中得知,送她来医院的那位就是陆医生,眼科的副主任医师陆忱。骨科的那位医生名叫郝世亮,是陆医生的大学校友。
拍完片子回到郝医生那里,才知道郝医生的判断很准,果然是韧带撕裂,还有轻微骨裂。
江尚晴强忍着眼泪,茫然地看着郝医生,问:“那要怎么办?”
郝世亮挑挑眉毛,忍不住又笑了:“那还要怎么办?当然是赶快通知你家人带上money来办住院手续,然后打石膏住院了。”
要住院?江尚晴再次茫然,失措地看着郝世亮:“打石膏?住院?”
郝世亮不笑了,认真地点点头:“是啊,虽然是轻微骨裂,可是不打石膏的话,万一恢复不好,变成骨折怎么办?从片子来看,虽然扭伤不算非常严重,但如果不及时接受正确的诊断和治疗,会留下很多后遗症的。前期最好固定,不要活动,而后期则要进行康复活动,这些当然都最好是在医生的指导下进行。”
江尚晴听他一口气说了那么一大堆,却没有消化几句,只是呆在那里,愣了片刻才结结巴巴地说:“可是,我、我父母都在C市,而且,我、我身上也没有带那么多钱——”
郝世亮眉毛一挑,眼里露出讶异的神色,正要再说什么,那一直沉默地坐在一边的陆忱却突然起身走过来,轻声说:“江老师,要不我先帮你办住院手续,你慢慢跟自己家人联系?”
江尚晴不由抬眼去看他,眼睛却偏又很不争气地就模糊了。
☆、相逢不相识
这是一间三人病房,另外两张床上的病人都已即将痊愈,早晨等着医生查完房,就请假回家跟家人过周末去了。
现在,病房里只有江尚晴一个人。
躺在四壁雪白的病房里,打了石膏的脚高高吊起,她握着手机看了又看,却始终没有勇气开机,于是就那么犹豫不决地东张西望着。床头立着一副拐杖,地上放着一双拖鞋,都是陆忱办完住院手续以后给她送过来的。
送来这些东西,打好了开水,还替她凉了一杯放在床头的几上,陆忱这才跟她说,自己昨晚值夜班,现在要回去补觉了。
江尚晴大为内疚和感动,可是今天她连逢霉运,心头始终沉甸甸的,所以还没张口就先哽咽了,实在脆弱得连自己都鄙视自己。
不过陆忱那人十分聪明识趣,看到她那副眼泪在眼眶里直转的模样,马上递给她一张纸巾,叮嘱她有事按铃叫护士之后,不等她再说些什么,就径自离去了。
等他走了之后,江尚晴才想起还有住院押金什么的,也不知人家替她垫了多少,居然都没跟人家道声谢,而且到现在也没问问人家是哪位小朋友的家长。混混沌沌地回忆了一下,班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姓陆的小朋友。
算了,不想了,有情后补吧。等这一阵儿难受过去了,以后再好好谢人家。
可是,这一阵儿究竟是多长的一阵儿呢?她知道自己向来鸵鸟,可鸵鸟也不可能把自己永远埋在沙子里不出来吧?总不可能在医院里躲一辈子,永远不见别人吧?
要怎么面对周文笙?两家父母都见过面了,新房也装修好了,就差买家具了,说好“五一”就结婚的,现在该怎么办?
想着,不知不觉地,眼泪就又顺着脸颊潸然滑落。
听到脚步声来到门口的时候,江尚晴连忙三把两把擦干了脸上的泪痕,这才转过头往门口看去。
“江老师——”伴着一声甜糯的呼唤,一个小小的身影率先扑了过来,竟然是小甜甜!
她妈妈一边叫着“甜甜小心点,不要碰疼了江老师”,一边也快步走了过来。
可是小甜甜已经扑到了床头,一把抱住江尚晴的胳臂,仰起花朵般粉嘟嘟的小脸,小嘴一扁,眼泪就掉了下来:“江老师,你的脚一定很疼吧?呜呜呜——”
唉,看她哭得那么真诚那么伤心,江尚晴倒是忍不住笑了,可同时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她连忙拭去泪痕,摸摸小甜甜头上的小鬏鬏,强笑着说:“不疼不疼,没事的。”
孩子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听她这么一说,小甜甜马上破涕为笑:“真的啊?江老师,我妈妈给你炖了骨头汤,可好喝了!你要多喝点哦,那样你的脚就会快快好了,一点也不疼了。”
“嗯,好的。”江尚晴忙用力地点点头,这才抬起头去看小甜甜的妈妈,“甜甜妈妈,你怎么来啦?”
小甜甜的妈妈已经把手里的保温饭盒放在几上,拧开盖子,立即香味四溢,飘满了整个病房。
她取出瓷碗和汤勺,一边麻利地往碗里盛汤,一边抬起头冲江尚晴笑笑,说:“你去拍片子的时候,甜甜她舅舅打了个电话给我。”
甜甜她舅舅?江尚晴蓦然如醍醐灌顶:怪不得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原来昨晚根本就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怪不得觉得他声音有几分耳熟,原来昨晚才跟人家说过话来着!
不由露出些许尴尬的神色,有些讪讪地说:“啊,对不起,我没认出来,原来陆医生就是甜甜她舅舅。”
“是啊。”甜甜妈妈把碗递到江尚晴手里,笑着点点头,“昨晚去接甜甜的就是他呀。”
“哦。”江尚晴点点头,低下头闻到骨头汤浓郁的鲜香时,雾气就又迷蒙了她的眼睛。
甜甜妈妈看了她一眼,又开口说:“江老师,我姓冯,冯丽云。我在八楼的ICU,你要有什么事就叫护士上去找我。”
“哦,原来你也在这家医院上班?”江尚晴一时忘了自己那些扰人的心事,不由抬头看了冯丽云一眼,“重症监护室啊?难怪那么忙。”
“是啊,这两天真是多亏你照顾我家甜甜,我正不知道怎么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你呢。”冯丽云一看就是那种性格爽利的人,不管说话还是笑,都透着一股子干练劲儿。
江尚晴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摇摇头说:“快别这么说,今天这样麻烦你和陆医生,倒是我不知道怎么谢谢你们才好。”
冯丽云笑了:“江老师你太客气了。你都不知道我家甜甜有多喜欢你,天天回到家都夸你漂亮,呵呵。”
江尚晴也忍不住笑了,她知道,孩子都是这样,喜欢哪个老师就觉得哪个老师漂亮,忍不住伸手过去,又摸了摸小甜甜头上的小鬏鬏。
硬逼着江尚晴喝了两碗骨头汤,吃了半个饼,又陪着江尚晴聊了一会儿,冯丽云这才打算带着甜甜离去,临走的时候又问江尚晴晚上想吃什么。
江尚晴哪里还好意思让人家再送晚饭过来,连说不用。
冯丽云看她执意不让自己送饭,又回来坐在她身边,说:“江老师,你这样说,可就见外了啊。我听甜甜她舅舅说,你家是C市的。你大概不知道,我家也是C市的呢!”
江尚晴既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啊,你家也是C市的啊?”
“是啊,我和陆忱都是C市二中毕业的。”冯丽云说。
“是吗?”江尚晴瞪大了眼睛,“我也是C市二中毕业的。”
“哦?”冯丽云也是一脸惊喜,“我小学是C市三小,你呢?”
“我也是啊!”江尚晴笑了出来,“冯姐,那你家住哪里啊?”
“我家原来住在幸福路,穿过一条街就到三小了。”
“哦,我家住平安路,比你家远一点儿。”江尚晴说。
“是啊,你看咱们又是老乡又是校友的,你好意思跟冯姐这么见外吗?”冯丽云拍拍她的手,“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晚上我炖条鲫鱼来给你补钙!”
江尚晴急道:“哎,冯姐,又劳烦你,那怎么行?你还要照顾孩子——”
“看你说的,那怎么就不行?孩子正好也喝点鲫鱼汤补补钙!”冯丽云再不跟她废话,摆摆手,拉着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小甜甜走了。
听着她们母女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渐去渐远,回头来看看,病房里又只剩了自己一个人。
有人说,吃饱肚子后心情会比较好,可江尚晴却发觉,吃饱肚子后,人会多些力量和勇气。
是的,一味地逃避,显然不是办法。该面对的,总还得面对。至于怎么面对,呃,其实还没有想好。
或者,是不愿意去深想。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分呗!
可一想到这个“分”字,立即就觉得好像一把刀插进了心头,说不出的疼痛。六年的爱情,原来已经渗进血肉,不是挥挥衣袖就可以轻易剥离的。
这要是个噩梦该多好,一觉睡醒,睁开眼睛,可以拍拍自己的胸口,轻轻呼出一口气,满怀释然:“啊,幸亏是个梦!”
可是,脚踝处时时传来的疼痛,却偏偏在固执地提醒着她:“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不如,给他个机会,听听他的解释,也许是自己误会了什么。
天啊,误会?
一想起来就令她浑身冰冷的那一幕,要用怎样匪夷所思的解释,才能成为一场所谓的误会?
算了,不要再替他找借口了,他俩到底怎么想的,跟我再也没有关系了。就看在六年爱情与七年友情的份上,洒脱一些,放手给他们幸福好了。
嗯,应该感谢上天,能让我在结婚之前发现这一切,还算为期不晚。啊,江尚晴,你看,其实你是很幸运的!
可为什么,眼泪还是要止不住地流下来?江尚晴,鄙视你个没用的东西!不许再哭,鼓起勇气,去面对吧!
揩去已经蔓延到下颌的泪痕,江尚晴深吸好几口气,终于拿过手机,咬咬牙按了开机键。
叮叮咚咚的开机铃声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
不出所料,开机不到一分钟,铃声就响了。
但令江尚晴惊讶的是,响起的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