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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沟里翻船的杜青楼差点被这句话憋屈得吐血。出身朱魍,就意味着他并不贪生怕死,甚至连那严刑拷打都视作儿戏,只不过身陷死地,而且毫无还手之力,关键凶手还是这样一位年轻女子,跟千年修成人形的狐狸精似的,让杜青楼有些茫然,凶狠都凶狠不起来,至于江湖上盛传的所谓砍头不过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更是说不出口,太傻了。杜青楼死死盯住这名杀手,只知道她是单身上山,是敦煌城的使者,这些消息都写在那封信上,因为白日放飞信鸽太过扎眼,小心起见,杜青楼一般都在子时左右传递密信,方才还在庆幸递传消息晚些有晚些的裨益,这不就赶早不如赶巧,正好将那名年轻剑士的消息一并写上,怎料诸般努力都付之流水。
她问道:“那只绿滴水还没死,要不你换一封密信寄出去?”
杜青楼眼神古井不波,平静问道:“这么做我就能活下来?”
她理所当然说道:“不能。”
杜青楼讥讽笑道:“那为何要写?”
她眨了眨眼睛,娇媚笑道:“我一直以为年轻时候能活长久一些,是很幸运的事情。”
杜青楼突然说道:“我写!”
她摇头道:“三言两语,既然知道了你不怕死,就不给你在信上耍心计动手脚的机会了。”
咔嚓一声,很清脆的骨头碎裂声响,可怜捕蜓郎死不瞑目,靠着梁柱瘫软滑落,歪脑袋坐在地上。
女子看也不看一眼尸体,锦绣裙摆姗姗而行,登上二楼,看了眼那只象牙雕笔筒,一下子就拣选出那根春笋羊毫长锋笔,手指做刀,弯腰割下与手上密信丝毫不差尺寸的熟宣,没有急于下笔杜撰消息,她在书案上挪过几本杜青楼经常翻阅的书籍,仔细浏览了一些杜青楼考评的笔迹,这才伸手探入衣领,从丰腴壮观的胸脯间掏出那只绿滴水,这幅场景若是被杜青楼瞅见,估计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女子随手将信鸽放在书案上,解开捆绑丝线,摘下笔帽,指甲剥去封泥,抽出密信,对比笔迹,果然大有不同,拿手指点了点绿滴水信鸽,轻声笑道:“跟你一样,都是不肯老实的滑头。”
她突然放下羊毫长锋,眼神炙热起来,一只手伸入自己双峰间,眼神迷离,细微嗓音如泣如诉,许久以后,终于止住了腻人娇喘,压抑着长呼一声道:“世子殿下……”
第八十九章 小娘子入怀来
沈门草堂府邸上下尽是鸡飞狗跳,夜色越深,大红灯笼越挂越多,许多关系好的闲散清客都开始聚头窃窃私语,没来得及凑近那场厮杀的草庐人士,都听得一惊一乍。围剿那名上山寻衅的年轻剑士,赔本死了三十四人不说,连庐主沈秩都被一剑透心凉,因为有剑气翻滚如山崩潮涌在先,踏足二品境多年的沈秩一着不慎死于非命,并未惹来太多台面上的揣测。收拾完残局,紫衣沈开阖就去后山叩开一扇柴门,跟一名须发皆白的说了山顶慨况,老人一言不发,最后死死盯住这个孙子的眼睛,沈开阖正襟危坐,纹丝不动,尤其是笔直腰杆,老人在长乐峰好像是退位以后颐养天年的太上皇,总算开口说话,语气平淡无奇,“早些葬了你爹,省得留下话柄。”
沈开阖噗通一声跪下,痛哭流涕:“孙儿不孝!”
此时不被这个孙子观察神色,老人这才慢慢渗出疲态,好似一张摆放多年的宣纸,滴入浓郁墨汁,终归是要迟些才吃墨,不再提起这一茬,问道:“那名敦煌城来的女子如何了?”
沈开阖哽咽道:“不知是否趁乱下山,还是打算趁火打劫。”
老人沉声道:“你渐次疏离那位橘子州持节令,不能露出马脚,徒惹厌恶,但我代替你爹为你划出一条底线,你若还敢过界,执意要拿沈氏一族性命当筹码去赌前程,既然我膝下已经有了几位曾孙儿,沈秩死了,钟离邯郸死了,也不介意再少你一个。如果扶不起来,为何扶你?”
始终低头的沈开阖应声道:“孙儿知晓轻重了。”
老庐主闭目凝神,沈开阖等了片刻,这才起身弯腰告退。
注定天亮时分就要满山缟素了。
山风萧索。老人睁开眼睛望向门口:“贵客既然路过,不妨进门一叙。”
丰腴尤物的锦衣女子嫣然一笑,推门而入,径直坐下,脸色凝重的老人打量了一眼,问道:“姑娘可是在与那目盲琴师薛宋官一起登榜的锦麝?”
女子拿手指摸过红如鲜血的嘴唇,笑了笑,“才排在末尾,不值一提。”
老人摇头道:“因为榜眼有两人,总计登榜十一人,榜首和那个叫贾加嘉的小姑娘都只是名气大些,有名不副实的嫌疑,在老夫看来,仅就杀人手法而言,薛宋官擅长指玄杀金刚,该排第一,锦麝姑娘不说位列前三甲,最不济也该有前五。”
年轻美艳女子佯装捧胸,捂着心口而笑,“沈水浒,橘子州都说你眼高于顶,怎么溜须拍马的嘴皮子功夫比你身手还要一流?当真是深藏不露呀。”
被刻薄挖苦的老人一笑置之,换了个一话题,感慨道:“家丑外扬,让锦麝姑娘见笑了。”
女子一挑眉头,问道:“家丑?有我丑?”
老人哈哈笑道:“锦麝姑娘真是喜欢说笑,老夫活了八十几年,还真没见过几位如姑娘这般动人的女子。”
她一本正经问道:“我杀了个不长眼的草堂清客,叫杜青楼,是慕容宝鼎那边的谍子,你会不会兴师问罪?”
沈水浒想了想,摇头道:“老夫哪里有资格跟姑娘兴师问罪,不说敦煌城那位‘二王’,小小草堂,就是姑娘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倒是持节令那边肯定要追究,草堂能否挑明了说是敦煌城这边痛下杀手?锦麝姑娘,你也知道草堂不是敦煌城,经不起慕容持节令的刁难。”
女子扯了扯嘴角,“可以。”
沈水浒拱手说道:“以后就多仰仗敦煌城了。”
她点了点头。
※※※※
孤零零来到六嶷山,孤零零离开,在青竹娘酒肆找了一壶酒,背起书箱,黑衫白底负春秋,边走边喝,徐凤年觉得自己终于他娘的有一点侠士风范了。
上山杀人所为何?徐凤年行走在被马蹄踩得坑坑洼洼的泥路上,想了想,有青竹娘那句这么高,在徐凤年看来,自己主动跳入江湖闯荡,甭管是狗刨还是仰泳,都只能是各凭本事自求多福,如鱼龙帮和刘妮蓉,那就得有生死自负的觉悟,别人习武成就境界,就跑去行侠仗义,徐凤年身在北莽,自己都朝不保夕,不凑这个热闹,既然决心在江湖上求名求利,要是被大浪拍死,怨不得别人。
可青竹娘她横死的幼女,如何都不该死,找一百个类似世道不公人命草芥的理由也站不住脚。再者,听到瘦猴儿说起邓太阿和拓跋菩萨的巅峰一战,说起李淳罡借剑一事,徐凤年熟悉李淳罡心性,知道羊皮裘老头儿肯定死了,注定走得坦荡荡。徐凤年这一辈子极少崇拜过谁,师父李义山是一个,再就只有这位羊皮裘老头了,对于一起走过六千里的缺门牙老黄,谈不上崇拜,只是想起来他拿梳子梳头就想笑,想到他笑起来牙齿漏风更想笑,只有想起黄酒,才不想笑。徐凤年记起那座城里柳树下的算命,又仰头灌了一口酒,以往对于相士算命的卦辞谶语,不太相信,可是娘亲走了,大姐走了,老黄走了,现在连李淳罡也走了,教他如何不信?死在北莽会不会更好一些?徐凤年喝了一口酒,心想难怪北莽有那么多人想做魔头,开心了杀人,郁闷了杀人,杀了人还挣到名声,杀多了就上榜,行走在条条框框座座雷池的江湖,最惬意的,不正是不讲规矩吗?
做皇帝还有各种掣肘,太安城里那个姓赵的中年男人,当年就真愿意把心爱的隋珠公主下嫁给自己?就真愿意碧眼儿张巨鹿执掌国柄乃至于权倾天下?真愿意放虎归山将顾剑棠搁在两辽边境?做九五至尊尚且如此,就更别说做北凉王了。
徐凤年哪里知道这边山贼匪寇多如蝗,本意只是想要在六嶷山脚喝几碗酒解渴解馋,然后就赶往六百里外的敦煌城。
东海武帝城超然离阳王朝之外,北莽就有敦煌城不服管,一座规模不小的城池,住了八九万人,鱼龙混杂,在人数上还要远远超过武帝城,至于为何敦煌城能够自立门户而不被北莽王庭拔除,众说纷纭,有说是有“二王”美誉的城主其实是北莽女帝的孪生姐妹,有说是她和年轻十几岁的拓跋菩萨有过一段可歌可泣的姐弟恋情,就这个说法,还信誓旦旦传言拓跋菩萨之所以能在闸狨卒中脱颖而出,正是在敦煌城得到了一部武学秘笈,还有说是她年轻时候风华绝代,被慕容宝鼎惊为天人,害了单相思,之后才被橘子州默许在两州边境上扎根发芽,只要锦西州几支大军胆敢蠢蠢欲动,这位以武登顶的持节令就要带兵北上护驾。
市井百姓,聊起大人物们的发迹秘闻,总是这般想象力丰富,让听众拍案叫绝,让当局者无可奈何。
就像提起北凉世子殿下,朝野上下尽是一些说他八岁破处九岁便睡女破百的壮举,要么就是无女不欢能够一夜御女八九人,徐凤年对此从不理会,反而真想自己有这份床榻征伐的能耐。要知道高门大户里头,有多少门当户对的郎才女貌,有了个世人艳羡的开头,却因为床榻鱼水一事,最终相敬如冰?许多豪阀世族女子放不开束缚,名士之所以风流,热衷狎妓,倒也不能全怪他们贪色,委实是自家稻田生硬啊,再任劳任怨的老黄牛,开垦起来也会觉得苦不堪言,才会有一些恪守礼节的古板男子,偶然开窍以后才恍然大悟,乖乖,原来男女欢好,还能这般有趣!徐凤年记得李翰林就说起一个荤段子,当年他爹辖境内的丰州,有位大族士子,和同为出身清贵的妻子恩爱多年,一次被朋友升官,拉去喝花酒庆祝,初次尝过了女子十八般床上武艺的滋味,回去以后挨了骂,硬着头皮如此这般地和自家媳妇说了其中旖旎技巧,那女子欲拒还迎试过一番,立即春光满面,后来便偷偷怂恿夫君多去青楼学些门道,这才真正过上了如胶似漆的神仙日子。
徐凤年喝着酒慢悠悠走。
想了些下作的事情,心情好转几分,喝了大半壶酒,想起过了这村子下一店就没着落了,徐凤年就不舍得再喝,轻轻丢入书箱。
月色凉如水,四下无人更无鬼,徐凤年大声哼起小女侠最爱唱的小曲儿,“大王叫我来巡山呦,巡完北山巡南山呦,巡了东山杀路人,巡了西山看日头。呦呦呦。”
“我家大王三头六臂呦,喽啰我抢了小娘扛在背,可怜到嘴肥肉不下咽,何时才能翻身做大王呦。”
“咦,兄弟你替大王也来巡山?来来来,哥俩一起抢了小娘入密林呦,嘿咻嘿咻,惊起鸟儿无数呦。”
徐凤年胡乱编撰,自说自唱,哈哈大笑,“他日我做了山大王,做了大王不巡山,要叫喽啰抢天下,抢了豆蔻抢二八,抢了二八抢少妇,抢了少妇抢徐娘,咿呀咿呀呦。”
一名尾随追蹑其后的女子捧腹大笑,肆无忌惮笑出声来。
徐凤年转身盯着这个笑弯了腰的女子,摊开双手,眯眼温柔笑道:“来,这位不走运的小娘子,乖,入喽啰我的怀里来。”
第九十章 山中相厌城外相欢
女子眼角眉梢俱是媚意,只是假装楚楚可怜,怯生生的,没有急于扑入负笈书生怀中。
“这位剪径贼寇,可是那山大王?”
“错,在下只是一名小喽啰,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