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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信那里得到了值得欢喜雀跃的承诺。“老何,你还行。就连你老说的那个忘恩负义的马清水也不敢亏待你。我的后半生,还有孩子的前程都有着落了。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他到底能给咱们多少补偿,还得和他讨价还价呢。不过,你放心,我能办好这件事的。”
她在被窝里,就这样想着,自言自语地睡着了。她这次的睡眠和平常不一样,到了中午还没醒过来。愣头愣脑的儿子上学去了,有些糊涂的母亲总算是觉得女儿不对劲了,就进了她的房间,叫了一声,但没有回答。“睡得真死。”她想,又叫了几声,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叫来了丈夫。他还没有到糊涂的年龄,就上去摸摸女儿的头,顿时,脸色就变了。“我看得叫个救护车了。”他说。他总是这样慢声细语的,人们都以为他是个幸运的人,从来没有发生过天塌下来的事,其实,在他的人生里天都塌过几回了。
“你是啥意思?”老伴儿还没领悟。
“她发高烧,大概是昏迷了。”
“噢。”老太太想了想,就昏了过去。半小时后,母女俩都被送进了医院。
马清水回来了,精神头儿很好。别墅依山傍水,风景秀丽,不过他是在梅兰英离开公司后才去的。马清水最喜欢的是那里的空气。“那儿的空气,我的肺都有感觉,通体清爽。”马清水是这么一个人:头脑有些混乱,喜欢意气用事,因此,他总想让自己显得有很深的教养,但往往就被感情破坏了。如果不是一把手,没有人会和他打交道的。但按现在的标准看,他是个聪明人,否则怎么能当上一把手呢?他有权有势,也有钱,是个标准的成功男士。不过,退休制度让他的成功不那么完美,虽然他已经超龄两年了,但还是恋栈难离。如果不是有个人活动上层,非要来这里不可,他可能还能干上几年。这一退不要紧,关键是审计这一关难过。他为此很是发愁,甚至准备了遗嘱给老婆。你别看他文绉绉的,好像个知识分子一样,但内心却很强悍,他想好了,一旦东窗事发,他就自杀,把钱留给老婆、孩子。“这是我应得的钱,我是有贡献的人。”他就是这样认为的。
不过,现在他已经看到自杀似乎是不必了。因为,他认为唯一知道底细的何梁死了,他这个时代的骄子还要活下去,还要享受晚年。想到这里,他更加精神抖擞了,一点儿也不像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你说什么?他老婆也病了?也是昏迷不醒?这太奇怪了。难道他得的是传染病?不会传染咱们吧?”他担心起来。他很注意健康,尤其是他觉得被免死以后。
“不会。医生说是两码事儿。”办公室主任笑着说。
“那就好,那就好……免得……接触过他的人太多了。”马清水有些尴尬,他最不愿意让部下猜到他的心思了。
“现在有个问题,向您请示。”办公室主任多机灵,立刻转移了话题。
“说吧。再不说,我就走了,说了也没用喽。”马清水笑着说。
“哪儿的话。您毕竟是我们的老领导嘛,任何时候我们都是尊重您的。是这样的,何梁的尸体还躺在太平间里,我们每天要为这付钱。”
“什么?付钱?为什么我们要付?”
“这是您说的。说医药费报销有制度,但在太平间的费用可以由我们负担。”
“我是这样说过,不过,我以为就一两天呢。赶快火化了,不要拿职工的钱糟蹋。”
“是。不过,他老婆病着,也不醒来……您看?”
“就没有别的家属吗?他的父母不能做主吗?不要再等了,你去做做他们的工作,快烧快好!”
“好你个马清水!什么东西?!何梁为你卖命而死,你就是这么个态度,真让人寒心。”主任的牙齿是长在心里的。“好。我马上办。”
“随时向我汇报。”马清水叮咛道。
办公室主任找到了何梁的父母,说明了情况。何梁的父亲过去是个小职员,从来少自尊和胆量,继母也是个小职员,对钱比较计较,脑子也不那么聪明。
“那……”何梁的父亲嗫嚅着,憋得脸都红了,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不行。我儿子是你们单位的人,你们应该负责,我儿媳妇没醒,怎么能火化呢?”母亲的口气很坚决。
“那……也行。不过,得你们自己付钱了。公司里没这个钱呀。”
“你们总经理不是说你们管吗?”何梁的母亲急了。
“是,可时间长了,马总也做不了主呀!职工、上头都有意见。”主任一脸为难的样子。
何梁的继母在迅速盘算着:“早晚得火化。他媳妇出来不出来,不都一样嘛。”
“那……”
“当然丧葬杂费,连骨灰盒都公司给准备,再给二老一些当天的花费。我这带着呢。”他说着,就掏出两个信封。
老两口接过信封,老太太的手感很灵敏,立刻就知道分量不轻。她打开信封,往里看了一眼,是迷人的红色。
“好吧。我们服从组织的安排。”老太太决定了。
“可是,这不太……”丈夫说。
“那你说怎么办?放臭了,再火化?我看你脑子进水了。”老太太严厉地说。
遗体告别会办得很隆重,马清水指示,一定要做出姿态,告诉公司员工我们是一家人。所有的员工几乎都被动员来了,马清水带头哭,公司领导大部分跟着哭,职工们几乎没哭的。有人还说怪话:“这是老马的功臣呀!老马能不哭吗?”
“什么功臣?简直就是老马的再生父母。他要不哭,天打雷轰。”
人们知道何梁和马清水的关系,也知道马清水会伤心的。不是感情,而是没有人给他做假账,蒙混过关了。
“让陈胖子给他做。”有个职工说。
“让陈胖子吃还行,咱们就等着看热闹吧。”另一个职工幸灾乐祸地说。
这时,会场上发生了一阵骚动,原来何梁那个蛮横的儿子来了。他一进门就大喊:“谁让你们烧我爸了?我妈还没醒呢。”他冲着正在落泪的马清水就冲了过去,自从母亲给他指出那个肤色黑黑的大个子老头儿后,他就牢牢把他当这个世界上最坏的坏蛋记住了,所以马清水流下的眼泪,让他想起老师说的“鳄鱼的眼泪”。
办公室主任忙拦住他,说:“你小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和马总没关系,是你奶奶让烧的。”
“我奶奶?那她当然让烧了。可我不同意。”
“你……”办公室主任很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好好,我叫你奶奶来。”
老太太阴着脸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丈夫,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我说让烧的。你要干啥?还轮得上你了?”
“你让烧的不行,你不是我亲奶奶,当然让烧了。”
“你……你这个白眼狼。我不是亲的,可也是拉扯他长大的。你再胡说,就给我滚出这个家门。”
“拉扯个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叔叔就不一样。这要是我叔叔你能让烧?”
“你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敢跟我这么说话!老头子,你哑巴了?连个屁都放不出来了?”
老头子涨红了脸,吭哧了一会儿才说:“烧!”
“爷!你说了也不算。”
“那你说谁说了算?”老头子有些不高兴了。
“我妈。”
“她不是躺着不省人事嘛。这待一天就花好多钱呢。公家也不给报销。再说,不就是个死吗?谁没那一天,也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多亏了老婆,他才有这样豁达的生死观。
“那也不行。你怕老婆,谁都知道。这不是你决定的。”如果不是遗体告别会,人们会哄堂大笑的,就是这样,新来的几个小姑娘的脸皮也受了很多罪。
“你给我滚!他是我儿子,我有权。给我烧!”老头子恼羞成怒。
“不行!”真是个倔小子。
“你们找人把他摁住,还反了他呢。”
这时,孩子的叔叔、姑姑和姥姥家的人都来劝说他。就在半强制半说服的情况下,何梁被送到火葬场了。遗体告别会让马清水很不痛快,职工们却心中窃笑。不要怪罪这些人没有爱心,或者说缺乏人道主义精神,他们有自己的理由。对他们来说,公司里的干部没有一个好的。“何梁,我们还来,要是换别人,我们才不来呢。还得回家唱大戏。”他们想。
一团黑雾,像是烟一样升腾着,越来越浓,周围有什么?仔细看什么也没有。难道就是雾?不对呀!这里哪有这样的天,再说还是黑雾,从来没见过。她紧张起来,浑身流着冷汗,想走,走不动,想扭过头不看这恐怖的雾,可不行,脖子都转动不了。她只好闭上眼睛,等了几分钟,睁开眼睛,那黑雾还在那里,像是在嘲笑她。她是个胆大的女人,又很有些好奇心,于是,就静下心来:“你也想吓唬我?”仔细看看,那黑雾变了,变成了一张人脸,熟悉的脸,可又一时想不起来。
“你是谁呀?慢着,让我想想。噢,想起来了,就你还敢变成这副德性,看老娘不撕碎你的脸。”她说着,就伸手过去,去撕那黑雾的脸,可她抓了一个空,险些从床上摔下来。“我可真傻。那是雾呀!”她刚嘲笑着自己,那黑雾的人脸凝结起来,渐渐变成一张狰狞的、人肉的脸,他狂笑一声,突然就凑近过来,张开血盆大口,里面是白森森的獠牙。她从没见过这么巨大锋利的牙齿,所以当那牙齿向她咬来时,她大叫一声,醒了。
梅兰英醒了,马清水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人在清醒时总要思考,虽说有的人能像做气功一样,停止思考,但又没有睡觉,真是好功夫。睡觉时也和清醒时一样,人们要做梦,因此,她做梦和梅兰英几乎在同一时间并不足怪。不过,罕见的是她们的梦是那么相像,虽然据说宋朝大文豪苏轼就和两个人做过同样的梦,但在现代这种事少得多了。这个梦就好像两个人在一起聊天一样。她也看见了黑雾,不过,里面掺杂了些灰色和黄色,很恶心,也就更令人恐怖。还有这雾变幻的人脸,明明是张女人的脸。女人是恨女人的,虽然很多女人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其实,她们更想说女人也没好东西,甚至包括自己。那血盆大口比男人的要小一些,只是獠牙同样尖利,也一样大。更让她受不了的是,那牙齿咬进了自己的脸,那张自以为美丽的脸,她痛得大叫起来,醒来才知道,不过是那只该死的猫不知为什么挠了她一下。她慌忙起身,亮起灯,一路小跑地进了卫生间。
镜子里是她经常顾影自怜的脸,有些姿色,但绝不是像她认为的那样有沉鱼落雁的杀伤力、羞花闭月的摧毁力。上面有一道浅浅的伤痕,是猫爪挠的。“不会留下疤痕吧?白天得去趟医院了。”她很是懊恼,“这该死的猫!”那张脸突然又浮现出来,她打了个冷战,接着一股恨意涌了出来,“好!走着瞧!”她简直是在咬牙切齿。
陈婉芬得意起来了。她成了正处长,接替了何梁。公司、机关、企业和打仗时的军队一样,正职倒下去,副职顶上来,当然并不一定死人。不过何梁是真死了,和在战场上一样,陈婉芬举起了盒子枪,侧着身子一挥手,喊道:“同志们!跟我上!”就这样当上了财务的一把手。
对她,不,对所有当官的人来说,第一件事就是要感谢领导,并听听领导的指示,这种指示可不是能摆在光天化日之下的。
“你来了?工作还适应吗?”马清水满脸堆笑。他说话的声音和笑声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