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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
“不可能!”章桐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老李所提出的疑问,她拿出一张死者上半身的骨骼X光照片,连接到面前桌上的投影机,然后指着X光片位于死者颈部附近的锁骨说,“我在尸检报告中已经注明,根据死者的三十二颗牙齿已经长齐,和齿冠齿根的磨损程度,判定死者年龄的最低限度为十八周岁。我们以前通常都是通过死者的耻骨来判断死者的具体年龄的,但这对于二十周岁左右年轻人的年龄具体判断却有一定的差距。根据我的工作经验,误差有时候会在两年以上,所以这次我综合了对死者锁骨骨沟愈合程度的观察结果,因为人类的锁骨骨沟外侧端愈合是十八周岁后才会发生。而内侧端也就是尖峰端的骨沟却要到二十一周岁才愈合,死者的胸骨端的骨沟还没有愈合,这说明死者还不到二十二周岁,再加上她是年轻女性,骨骼愈合的年龄比男性还要相对低些,所以,我就把死者的年龄具体定在十八周岁至二十一周岁之间,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一周岁!”
“那怎么解释她身上系的红绳子和红色内衣呢?”
章桐微微一笑,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在大家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把自己的右脚裤管拉起来,指着脚踝处的红绳子说:“今年不是我的本命年,但我也系着红绳子,这是我母亲一再嘱咐我的。在她看来,我的工作是和死人打交道,红绳子能保我平安辟邪。至于红色内衣,我想这也不排除死者喜欢红色的可能,很多女性都喜欢穿红色系的内衣,我想在座的女同事也不例外吧?”
听了这番话,老李像断了线的木偶靠在椅背上,满脸沮丧:“我们像陀螺一样找了三天三夜,可在案发地周围就没有这个年龄段的失踪人口,这怎么办?难道是流动人口?那难度可就大了!”
“对了,DNA数据库里没有比对结果吗?”失踪人口DNA省内联网数据库建立至今虽然已经过去两年多,但因为采集点的稀少和每次提取数据所需的高昂成本,数据库所保存的失踪人员DNA数据并不是很完整,所以当房间里有人提到这个寻找途径时,使用过该数据库的人都很清楚,希望很渺茫。
负责DNA实验室的郑工程师叹了口气:“我们已经把法医室所提供的牙髓线粒体DNA数据输入数据库,但目前没有任何比对结果出现。而尸体其他部位由于长期在野外暴露,DNA已经受到一定程度的污染,没有用了,可信度不高。”
章桐点点头,同属于技术中队,她很了解郑工程师肩上沉重的压力:“郑工说得对,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有失踪者家属前来认尸,然后做DNA比对,这样成功率可以相对高些。而线粒体DNA只能确定死者的母系,父系是查不出来的,范围比较狭窄。”
李局清了清嗓子,房间里顿时变得安静:“我想,章法医已经回答了大家的疑问,那么我们就不要再质疑什么了,该干什么还是继续干去。我们现在所处的阶段,就是烦琐的地毯式搜查,要发动群众,扩大寻找范围,争取早日确定尸源,我们余下的破案工作才可以顺利进行!王队,你们对高尔夫球场那边的询问进行得怎么样?”
“没有现场目击者,”王亚楠声音沙哑地说,“没人看到尸体究竟是怎么出现在他们球场里的。再说球场这么大,案发现场所在的小树林非常偏僻,也没有监控探头让我们有迹可循。可怜的女孩,被抛尸在那个鬼地方,如果不是凑巧每半年一次的高尔夫比赛的赛前大检查,真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才被人发现……”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摇了摇头,“我知道大家的压力都很重,无论是即将到来的媒体还是网络,或是已经存在于我们内心的,这些我都可以理解。我只希望大家再咬咬牙坚持一下,相信我们会尽快抓住凶手,还死者一个公道,给信任我们的天长老百姓一个满意的交代!”
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凝重的神情。
走出会议室,在五楼狭窄的走廊上,王亚楠追上章桐,扬了扬手里的尸检报告说:“你确定死者是在活着时被钝器敲击头部和面颊部位的?”
“没错,死者在被人用钝器暴力敲打头面部时,全身上下的血液还处在流动状态,因为我在颅内壁发现了出血点。我在尸检报告里都有详细注明,尸体躯干部位我也仔细检查过,没有明显的致命伤痕,只有头部,几乎都被砸烂了。”章桐停下脚步,打开随身带着的公文夹,取出一张现场拍的尸体照片递给王亚楠,“你仔细看她的头部,与躯干部位的腐烂程度完全不同,我检查过在头部出现的丽蝇标本生长状态,它已经是第四期,也就是成熟期,而躯干部位至少相差两个周期。这表明丽蝇的卵最早产生在尸体头部伤口最先形成的地方,亚楠,这个女孩是被活活砸死的。”
“面部复原有可能吗?”王亚楠急切地追问,毕竟手里有张模拟画像比起大海里捞针要强得多。
章桐叹了口气:“我们正在努力,主要是颅面的骨头碎得太厉害,潘建已经连续工作十多个钟头了,你再给点时间吧。”
“那谁给我们时间啊!”王亚楠抬头看着章桐,言辞激烈地低声说,或许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立刻话锋一转,尴尬地说,“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章桐耸耸肩,微微一笑:“没事,亚楠,你压力太大了,我可以理解。”
“她究竟是谁?才二十出头,什么人会这么恨这张脸?”王亚楠似乎并没听见章桐的话,喃喃自语着。
“这我可没办法回答,老朋友,我只负责尸体。”说着,章桐从王亚楠的手中拿过尸体照片,放回公文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就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第二章 琐碎的脸
王亚楠见过这张脸破碎成一塌糊涂时的样子,却怎么也想象不到,在破碎之前,这个女孩的脸是这么美。她深深吸了口气,实在没办法把差距这么大的两张脸联系在一起。本来想加个班,但自从意外接到宠物店打来的电话后,章桐就再也静不下心来继续手头的工作了。
挂断电话,她摘下护目镜,揉了揉发酸的眼角,脑海中就出现了金毛犬“馒头”见到自己时的可爱动作。章桐收拾好工作台,嘱咐正在埋头清理颅骨碎片的潘建有情况就和自己联络,然后她就匆匆向隔壁更衣室走去。
一路上,章桐不由得暗暗责怪自己的粗心。狗和人一样,都不喜欢一天到晚四周都是铁窗的单调生活,而在家里,馒头的活动范围至少也有六十几平方米。前几天因为手头累积的工作太多,章桐狠狠心,一咬牙就把它送到宠物店寄养。没办法,自己忙起来就是昏天黑地,哪里还有心思照顾一条狗的饮食起居,更别提那每天必须的一个钟头的散步了。所以章桐怀着亏欠的心理,在送馒头去宠物店之前,让它美美饱餐了一顿肉骨头。可当宠物店工作人员从她手中接过馒头的牵引绳时,看着它流露出的哀怨目光,章桐几乎都要哭了,她强逼自己转身冲出宠物店大门,身后隐约传来馒头的哀叫,章桐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虽然把馒头送去宠物店寄养已经不是第一次,有时自己工作忙起来会一个多月不接它,但章桐却从没想过要因此把馒头送人。她不想彻底抹去好友刘春晓在自己生命中最后的那点宝贵回忆。馒头是刘春晓送给自己的,他已经去世快三个月了,章桐感到内心隐隐的痛。(刘春晓的去世详见《女法医之活体贩卖者》)
宠物店打来电话,说馒头自从放在他们店之后,每到晚上就会发出哀号声,吵得周围小区居民睡不好觉,民警也上门好几回了,而这情况在以前从来都没发生过。店老板从头到脚检查过狗狗的身体,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馒头非常健康,那么它之所以这么折腾的原因显而易见,那就是想主人了。宠物店主很无奈,只能委婉地通知章桐尽可能今晚就把馒头带回家,不然他的店就要被砸。
半个多小时后,章桐终于赶到宠物店门口,还没等她伸手推开宠物店玻璃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兴奋的狗叫声,不是一只狗在叫,而是满满一屋子狗。尖叫声、怒吼声甚至夹杂着号叫声,时不时还伴随着拼命摇晃冲击不锈钢铁笼的哗哗声。
宠物店老板脸上带着庆幸的笑容迎上来:“你总算来了,看把你家馒头高兴的!”
章桐弯腰安慰着兴奋过头的馒头,苦笑道:“我的耳朵都快聋了。”
推开家门已是晚上十点多。章桐松开馒头的牵引绳,看着它像坦克一样迫不及待地冲进客厅,钻进自己的小窝,然后舒舒服服地盘起身子闭上眼睛享受,章桐却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胃部一阵阵抽搐让她感到轻微恶心,这时候她才意识到今晚还没吃东西。不用开冰箱,因为她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冰箱对忙于工作的她来说就是个摆设。
章桐拿起客厅桌上不知放了多久的一个苹果,在水龙头下洗了洗,一口咬下去,尽管味同嚼蜡,但至少能暂时填饱肚子。她在客厅的小藤椅里坐下来,三分钟不到就歪着头睡着了,半个苹果掉在地板上。人脑子里的弦一旦放松,就是这样的后果,她在过去的七十二小时里,每天只睡四个多钟头,实在是太累了。
不知过了多久,章桐猛地惊醒,头很沉,还有点晕晕的,她第一个动作就是睁开眼睛四处寻找馒头的身影,同时伸出手在身边摸索着,立刻就摸到了那熟悉的厚厚毛发。章桐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她突然想起了刘春晓,想到了他的死,感到非常悲伤,可是很快她就冷静下来,自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想到这儿她默默叹了口气,坐直身子,然后打开客厅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连接上网后登录QQ页面,好友栏里一片漆黑,也难怪,都这么晚了,又不是休息日,有谁现在还会没事在网上挂着QQ呢?
但章桐此刻并不是想找人聊天,她再次小心翼翼地输入172894360这串已经深深刻在脑海里的数字,请求对方加自己为好友。按下确定键后,章桐的心里却又变得空荡荡的,她不知道这次的等待会不会有结果,或者还像以前那样毫无反应?
留在王亚楠汽车挡风玻璃上的这串神秘的QQ号码,在过去三个月里一直困惑和折磨着章桐的心,虽然从法医学角度来讲,她没有必要质疑潘建所提交的尸检结果报告,潘建是个勤奋好学的小伙子,做事很稳当,章桐对他的工作能力是信任的。但从事后发生的一连串让人无法解释的意外事件来看,她又开始怀疑刘春晓的死是非正常的,而似乎只要眼前这串数字的谜解开,刘春晓死亡的谜团或许也会顺利解开,自己才能因此得到真正的解脱。章桐已经作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她无声地等待着,不管结果会怎么样。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章桐接电话的同时习惯性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此时已近午夜,手机屏幕显示是自己办公室打过来的。
“潘建,还没回家吗?……什么,有结果了?好,我马上就来!”
五分钟后,当章桐收拾好准备出门时,看到了守在门口依依不舍的馒头,心里不由得一软,她弯下腰,伸手摸摸馒头的大脑袋,柔声说:“乖孩子,吃喝已经都给你准备好了,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得到,好好看家,我很快就会回来!”
真的能尽快回家吗?锁上门的那一刻,章桐很清楚自己许下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兑现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