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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黑尽,真月亮跃上了浮羽山顶,叫支离邪笼在袖里把玩。假月亮四面放光,映照一切人物,都会留下四道影子,虚实参差,形影纠缠,映衬霜白的月光,活似夜色染成的花瓣。
前方路边,忽地闪出几条人影。三只吃了一惊,听对面声如洪钟:“好家伙,三个异见者,你们凑在一块儿,商量什么阴谋?”
简真吓了一跳,腾地内到禹笑笑后面,倒是方非沉得住气:“你是谁?”
来人哼了一声,纷纷走上前来,却是八个少年男子,大多身着银白羽衣,好几个的额上束了一道亮银色的头箍。
“白虎人!”禹笑笑心里咯瞪一下,符笔落到手心。刚才说话的是个高大少年,一身亮白短装,头发扎成一条马尾。他的脑门宽大,挺直的鼻梁下生了一张阔嘴,两道目光尤其凌厉,就像盯着羔羊的饿虎。
这是一个甲士!禹笑笑只看外表,就觉对方十分厉害。
“我是白虎司守拙。”高个子声音上扬,“我要知道,吃饭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起身?”他哼了一声,抬手一指,“胖子,你先说。”
无人应声,司守拙脸一沉:“躲在后面的胖子你哑巴了吗?”
“你叫我?”简真有点儿吃惊,指着鼻尖,“我很胖吗?”
“少废话!”司守拙把手一挥,“答我的话!”
“这、这……”简真给人叫成胖子,心里又惊又气,“我妈说了,我要敢说'白王无上',做出那个手势,她就把我丢到无情海里去!”
“你妈真不懂事。胖子,记好了,下次再不起身,我就把你丢到亡灵海去。”司守拙又指禹笑笑,“你呢?为什么不起身?”
“因为皇师利是个混蛋!”禹笑笑答得干脆利落,对面的阵营里响起一阵咆哮声。
“很好!这答案有种。”司守拙面颊抖动,眼神更加阴沉。
禹笑笑哼了一声,心里飞快琢磨,敌强我弱,这困境如何摆脱。这时司守拙又指方非:“度者,你呢?”
“什么?”
“你为什么不起身,不向白王致敬?”
方非冷冷说:“白王是谁?”
对手全都变了脸色,司守拙发出一声震人心魄的长啸。
“三对八!”禹笑笑暗暗心急,“哎哟,不对,是二对八,方非上不了阵……”
正想着,一个少年道者分开树丛,冲了出来,边跑边叫:“司守拙,司守拙……”
“什么事?”司守拙皱起眉头,“米错,不是让你对付那个姓天的丫头吗?”
“人,人……”米错脸涨通红,“全,全被打倒了。”
“什么?”司守拙倒抽一口冷气,“一对八?”
“两、两个照面,倒了七个!”米错连连喘气,“我跑得快,来,来报信!”
“你跑得还真快!”司守拙两眼出火,“谁先动的手?”
“这个,”米错扭捏一下,“我们还没说完,那女的只说了一句,就把兄弟们惹急了。”
“什么话?”
“她、她说:'一群狗,都滚开'。”
“这是她的做派!”司守拙想了想,“她还在吗?”
“我不知道!”米错使劲摇头。
“好!”司守拙抖擞精神,“我去会会她!”说到这儿,忽觉底气不足,补上一句,“你们……都跟我来!”一群人拔腿就走,倒把方非三个丢在一边。
禹笑笑一皱眉,轻声说:“我们也去!”
“什么?”简真白了脸,“笑笑,你疯了吗?”
“没听见吗?”禹笑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们以多欺少,正在对付异见者!九个男的打一个女生,你也看得下去吗?”
简真一愣,方非说:“笑笑,我跟你去!”禹笑笑点了点头,简真迟疑了一下,也咕哝着跟了上来。
走了一程,忽听前面有人叫道:“起昏沉万物苏醒……”听声音是司守拙。禹笑笑心想敌强我弱,必要出其不意,于是向后面两人做了个噤声手势。三人伏下身子,拨开树丛,前方的路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七个男生,或仰或伏,昏迷不醒。司守拙沉吟一会儿,举起符笔:“魂魄合气归丹元……”
一道白光闪过,地上人还是昏睡。白虎甲士不由脸色发青。米错支吾说:“要不然叫勤务?”
“呸!”司守拙勃然大怒,“丢人还没丢到家吗?”他沉思一下,“把人背到我房里来。米错,你去找宇少主,这符法只有他能解得开。”众人七手八脚,将地上的同伴背了起来,越过小径,灰溜溜向西去了。
等白虎人走远,禹笑笑扑地笑出声来:“哎哟,这群蠢蛋,笑死我了。呵,那姓天的女孩儿是谁?我倒想见一见她。”
方非隐约猜到是谁,可又不敢断定,笑了笑,没有做声。简真却在那儿搓手跌脚:“何必呢?冤家宜解不宜结。”
禹笑笑瞅他一眼,冷冷说:“申阿姨听到这话,一定很失望吧!”简真变了脸色:“笑笑,你不会告我的状吧?”
“我可没那闲工夫。”禹笑笑掉头就走。
方非回到卧室,太叔阳不在房中。过了半个钟头,白虎人才快快地回来,看了方非一眼,大骂一句“臭乡巴佬!”也不洗漱,倒头就睡。方非留意到他的衣裤上沾了泥巴,一转念恍然大悟:“对了,刚才昏倒的人里一定有他。”
两人各怀鬼胎,背对入睡。太叔阳睡惯了软乎乎的云床,叫这硬板床咯得连声哼哼,夜里翻来覆去,敲得床板梆梆作响,嘴里骂骂咧咧,连骂了二十多声“臭丫头”,又骂了十五六声“臭乡巴佬”,直到四更天后,才终于没了动静。
方非起床时,对面的床已经空了。他去洗脸,发现水管结了冰,一滴水也放不出来。方非心知肚明,太叔阳故意弄鬼,他叫姓天的女孩儿打倒,满腹怨气全向自己撒来,一想到还要跟这小子合住四天三夜,方非就觉浑身发冷。
天试院的北面是一片寒光湖,方圆百顷,水色冷碧。玄冥山房坐落在湖水的中央,一块巨大的墨玉雕环成山。假山中间凿空,拓出来一间静室。传说水神玄冥曾在这儿炼气,因为这个缘故,炼气的考室也设在了这里。
从湖岸到假山,横着两道莲桥,一道进山,一道出山。考生们都在南岸等候,点到名字,就踩着桥进入考室,考完以后,又从北岸离开。
三个朋友约好,结伴前往山房。可还没到湖边,又碰上了司守拙一伙。白虎人站成一个半圆,拦住了三人的去路。大个儿吓得发抖,两手扯着衣角,心里七上八下。执勤的道者见势不对,远远叫喊:“干什么?谁敢闹事,马上取消考试资格!”
司守拙将手揣在兜里,笑眯眯地说:“温道师,我可什么也没做。用眼睛看人也有错吗?”
“少来这一套!”温道师毗牙冷笑,“你们这些少爷,我还不清楚吗?别当昨晚的事我不知道,天试院里面,除了盟洗室,处处都有”天眼符“,你们的一举一动,我们全都一清二楚。幸好昨天你们输了,真伤了那个女孩子,哼,你们还能呆在这儿才怪!”
“嗐,吓吓她罢了!温道师,我爸说了,这次考完,请你上家里吃饭。”
温道师的脸色和缓了一些,挥手说:“少套近乎!这是八非天试,规矩都是道祖定下的,不要说你爹,就是白王来了,也得乖乖照办!”
司守拙脸色泛青,狠狠扫了三人一眼,领着一干打手,走到湖边儿去了。
不久开始唱名,考生鱼贯进入山房。有的愁眉苦脸进去,兴高采烈出来;有的愁眉苦脸进去,还是愁眉苦脸出来;也有人进去时趾高气扬,出来时却如斗败的公鸡。
“玄武简真!”叫声传来,大个儿应声一跳,跟着面如死灰,一步一颤地走向山房。看那神气模样,不像是上考场的学生,倒像是上杀场的猪羊。
“简真,别着慌!”禹笑笑大声高叫。
简真也不吱声,眼珠咕噜乱转。刚一上桥,他的身子忽地一晃,跟着哗啦一声掉进湖里。两个同伴吃了一惊,双双抢出,禹笑笑一边跑,一边举起符笔,叫声:“分江辟海!”
一声水响,简真裹了一团水花,手舞足蹈地跳了出来。有人赞了一声:“好个拯溺符!”
简真落回岸上,浑身湿透,哆哆嗦嗦。温道师赶上前来,神色狂怒:“谁干的?司守拙!”
“嗐!”白虎人摊开双手,一脸无辜,“不关我的事!”
“钟离焘!”温道师旋风般转身,死盯着一个高个儿羽士。那人满不在乎地说:“温明,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睛看我动手了?”
“那么……”温道师手一指,“宫奇,一定是你?”
“呸!”宫奇两眼上翻,“你放什么屁?我都不认得这个死胖子!”
“我才不是胖子!”简真大吼一声,两只小眼瞪得滚圆,他恶狠狠扫过众人,一甩手,大踏步向假山走去。
禹笑笑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呼了口气,笑着说:“方非,这也许是一件好事!”
“什么?”方非不解。
“刚才他那个样子,神经兮兮的,进了山房肯定不妙。这一下落水,倒叫他清醒了一半。我爸爸说过,简真最得意的就是炼气,其余三科都要靠这一科拉分。这一科又是开局,如果初战失利,照他的性子,后面三科也会跟着告负。如果这一科考好了,一顺百顺,说不定就能通过八非天试!”
少女一边说话,一面斜眼看去,远处的白虎考生,一个个流露出懊恼神气。禹笑笑心里好笑:“如果简真考入了八非学宫,这些蠢贼可是立了第一功!”
不久点到禹笑笑的名字,她向方非说:“我去了,你好运!”
“你也好运!”方非望着禹笑笑消失在莲桥尽头,心底升起一丝莫名的孤独。
他呆呆坐下,望湖面发愣,过了一会儿,忽听有人叫“苍龙方非!”少年应声一颤,几乎忘了起身。
点名的道者大不耐烦,又叫一声:“方非,没来吗?下一个……”
方非忙说:“来了……”一边答,一边向湖心跑去,温道师守在桥边,见他慌慌张张,忍不住提醒:“跑慢些,又掉下去,哼,看谁再来救你?”
到了山房洞口,寒气扑面了涌来,方非伸手一扶墙壁,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玉壁冷得出奇,只是轻轻一碰,也几乎冻住了他的手指。
一条甬道直通山房,越往里走,寒气越浓。天光透过墨玉的山体,散射成七彩的炫光,乌黑角道里异彩纷呈,又瑰奇、又诡秘。
走了十多步,进入一座方形大厅,天顶上悬了一颗硕大的银珠,水银似的冷光,落在了一个齐腰高的大石盆上。
洞里只有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男子四十多岁,身着蓝衫,胖得十分离奇,身上的肥肉层层叠叠,坐在那儿,形同一座肉山;他的两眼半睁半闭.似乎在那打盹。
女子看不出年岁,一身云白羽衣,细眉弯弯,下领尖尖,脸颊白里透红,眸子明亮有神,通身清华高妙,看不出一丝俗气。
方非诚惶诚恐、弯腰行礼,女子笑着说:“第一次来吧?我叫云炼霞,这一位是山烂石道师。”胖子点了点头,却没睁眼。
“我、我叫方非。”
“早听说有度者来考试,现在倒是见着了!”云炼霞抿嘴微笑,山烂石仍是点头。方非不由暗暗生疑……这胖子难道睡着了,正在梦里面和周公下棋。
“那么!”云炼霞拿起符笔,在一张纸上勾画两下,“我们开始吧!”
开始?方非的脑中一片空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还有别的事吗?”云炼霞打量他说。
“没。”方非咽了一口唾沫,“怎么、怎么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