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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是猝不及防的,梅茹心中蓦地一痛,痛得她难受。这一瞬,所有痛苦凄楚的过往在她心里不停来回翻涌,一幕接一幕,刺的人眼底发烫,那个被芙蓉簪狠狠扎进去的地方,丝丝的疼着,额上也冒出隐隐的汗……梅茹觉得自己又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低下眼,脸色惨白。
傅铮蹙眉。
小半晌,梅茹钝钝摇了摇头。
傅铮愈发疑惑:“那你躲我做甚?”
这会子梅茹沉默的越发久了一些,她低着头,在他面前,难得声音轻轻的回道:“殿下,我只是可惜你识人不清。”
“哦?”傅铮冷冷狐疑,“本王哪儿识人不清了?”
梅茹道:“殿下,你放着那美若天仙、性子又好的人视而不见,非要去看那些沽名钓誉之徒,岂不识人不清?”
傅铮觉得有些意思了,他问:“三姑娘,你在替谁打抱不平?谁又是沽名钓誉之徒?”
梅茹望着他道:“殿下有眼睛自然会看,还需要我明说么?”
被她驳了一句,傅铮冷冷的一张脸,竟难得弯着唇角,轻轻笑了,又摇了摇头。
他笑起来,犹如春风拂过,好看的紧。
梅茹怔怔重新低下头,道:“殿下,若是没有旁的事,我先回房了。”
傅铮点了点头,道:“去吧。”
这话一听,梅茹仍是一怔。她身形顿了顿,赶紧转身走了。
傅铮定定望过去,就见她先是快走几步,待拐了个弯儿便跑起来,裙裾飞扬,像是要尽快逃离他似的。
这位梅三姑娘肯定没说实话,他知道。
那边厢梅茹跑的飞快,出了花园正好迎面遇到静琴。静琴见状,吓了一大跳:“姑娘,你怎么了?”她说着往后望了一望。
“没事。”梅茹停下来,亦心有余悸的往后看了一眼。
后面层层叠叠的竹影横斜,哪儿还有那个人的身影?她长舒一口气。
其实刚才那番话,她一个小姑娘说出口,已经算非常出格了,可这人和周素卿愈走愈近,二姐姐那边厢倒是情根深种的模样……梅茹怎么能不借机替二姐姐婉转的说几句?
扭回头,梅茹暗叹一声。
想到傅铮先前的那句话,她眸色不禁暗了暗,若是前世他愿意对她说上一句关切之言,哪怕是敷衍,她的心也不会如现在这么凉了。
……
翌日,傅铮果然是骑快马独自先行离开。他离开的那会子梅茹用完朝食,正到处走走消消食——昨夜她难受了一晚上,今天断不敢再马虎。
傅铮正和傅钊交代话呢,余光又瞟到她。 四目相对,梅茹又淡淡撇开眼,暗忖,你还是赶紧走吧。
傅铮跨上马,跟傅钊交代道:“莫贪玩,多照顾一些孟夫人和二位姑娘。”顿了顿,又冷冷训诫道:“莫要贪食。”
他这话说的不轻不重,恰好飘到梅茹耳朵里,梅茹不禁微恼。
他表面说给傅钊听,其实就是要说给她听,只怕还在取笑她昨夜驴肉吃多了的事!
梅茹不屑的扁扁嘴,往其他地方走去。
傅铮抬眸望了一眼,只看到一团背影,这人哪怕是背影,也是气鼓鼓的模样。傅铮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哥哥快些走吧。”傅钊赶他。
扯了扯马缰,傅铮终于走了,一路疾驰,不多做停顿。
且说没了傅铮,梅茹一路果然轻松自在许多。
傅钊就是个小孩心性,又是个贪吃的,没了傅铮约束,他这一路每到吃饭的时候,就非常自觉的过来找小乔氏。小乔氏便让厨娘多做一些,给这位十一殿下送过去。
春寒料峭,一路上没什么景儿看,他们三个小的年龄相仿,经常斗嘴,倒也不嫌闷,就是小乔氏嫌他们烦。
从保定过来,待到二月下旬,一行人入了山西,路上便能看到稀稀疏疏抽条的新叶了,冻结凝固的河水开始咕咚咕咚淌着,一切都开始变得美起来,人的心境也跟着开阔。
眼见着群山连绵,山间田埂成片相接,望不到尽头,实在是壮美无边,梅茹心念微动,就想到了傅铮送给周素卿贺寿的那幅碧海潮生图。那画远远望过去,是白茫茫一片苍茫大海,傅铮落笔壮阔,胸襟高远,亦是他最厉害的地方。
如今眼前瞧见的,岂不是一个道理?
河山壮美,江山秀丽,谁人见了不爱?傅铮如今是个赋闲不得圣宠的王爷,却也是放不下那等心思的……
梅茹叹了一声,铺开宣纸,思量半晌,落下一笔。
她这画作的极慢,又有傅钊在耳边窸窸窣窣的烦,哪儿能快起来?
傅钊得知她这些日子在作画打发时间,不由好奇道:“循循,你在画什么?”
三人斗嘴的时间久了,傅钊自然而然也跟着孟蕴兰一起喊她“循循”,还真是没有男女之别!起初的时候梅茹会横眉,训斥他:“殿下,这也是你能喊的?”傅钊指着孟蕴兰道:“她能喊,本皇子为何不能?”听听这些,梅茹又不想理他了,这几日正避而不见、省去些闲话呢,这人又过来蹭饭,顺便寻他们说话斗嘴了。
如今她们在翼城县的驿馆住下,眼见着没几日就要到陕西了,梅茹懒得多跟他计较,只搁下笔,懒洋洋回了一句:“殿下,你自己不会看么?”
傅钊看了小半晌,撇嘴道:“本皇子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又万分断然道:“肯定是你技艺太差!”
梅茹也不生气,只道:“我这是对牛弹琴。”
傅钊不服:“本来就是你画的不好,等到了大营见到我哥哥,请他来断个一二。”
想到傅铮,梅茹冷下脸道:“给他看做什么?他便是天理了?”
傅钊拍手笑:“我哥哥旁的不说,于这作画造诣上,还真就是天理。”
梅茹简直呕出一口血,将这人轰出了自己院子。
再见到傅钊的时候,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再往西北走了没四五日,三月初,一行人终于入了长安城。孟政在城内有办公的衙门。想到要见到爹爹了,孟蕴兰激动的不得了,熟料去衙门一问,才知道孟政去平凉抗敌去了。再问到先来的燕王殿下,只说也一并去了。
平凉在甘肃,还得继续往西北去,又是个战事慌乱之处,几人一时无言。
这日夜里孟蕴兰跟梅茹一道睡的,她道:“循循,我真想我爹爹。”一说这话,她眼圈儿就红了好几分。孟蕴兰又抹泪道:“我爹都一整年没回来过了,我惦记的紧,熟料到了这儿,他还是在外头,也不知要不要紧……”
梅茹一时静默。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轻轻叹了一声,宽慰道:“蕴兰,姨父那么厉害,定不会有事的。”而且,孟政后来还被封为镇国大将军呢,武定侯府更是荣耀满门,可梅茹这些都不能说啊,只能捡些好听的宽慰自己这个表妹。
孟蕴兰哭了一会儿,才沉沉睡去。
梅茹却睡不着。前世傅铮领兵在外的时候,她也曾如此这般的担心过,想着那些不长眼的刀箭,就日日夜夜睡不着。梅茹在京城坐不住,便出去寻他。他去辽东,她就去辽东。他到川西,她就去川西。可那人见了自己,更是没什么好脸色,后来她就不去了,再之后连他去了哪一处打仗都不知道。那一回他一年多未归,梅茹后来还是偶尔从石冬那儿得知这人身上又添了几道重伤,想着他身边总该要有个人照顾,梅茹便做主给他收了一房侍妾,那侍妾生的柔柔弱弱,眉眼楚楚可怜不输二姐姐,比之更是美上几分,熟料那人也不要……
默默又叹了一声,梅茹阖上眼,懒得再想那些过往。
翌日,小乔氏决定去平凉。
于此决议,梅茹没意见,孟蕴兰很着急,傅钊更激动。
从长安去平凉,这一回日夜赶路,仅走了三天。景越走越荒,心越走越凉,从那儿过来避难的人亦越来越多,有抱小孩的妇人,有拖着尸首的老人,让人不忍多看。
傅钊的脸亦越发黑沉,他没什么心情斗嘴,只是骂道:“怎么才三月份,又有这种事?”
胡人一般都是秋冬才会进犯,分作好几股,一并策马南下,得了空便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可如今是春种的最好光景,怎么还会来?
梅茹也是想不通。
到了平凉府,他们才知道孟政他们今日去了彭阳县。
几人立在大营之中,一时有些浑噩,只觉得不过从东向西走了半个月的光景,就是天翻地覆的模样。这一处本就生的荒凉,如今再加上胡人进犯,愈发显得凄惶。
有底下的兵役领他们去歇脚。小乔氏是个不担心的,她在孟政营帐里又看起书来。孟蕴兰和梅茹默然无言的坐着。傅钊根本待不住,他四下跑去看看,正好看到几个人策马从外面回来,定睛一看,其中一个不正是傅铮么?
傅钊一喜,忙跑过去:“七哥。”
傅铮明显有些意外,跳下马疑惑道:“钊儿,你怎么来这儿了?为何不在长安城好好呆着?”
傅钊便将他们路上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傅铮听完,略略蹙眉:“孟夫人和孟小姐也来了?”
“是啊,循循也来了。”傅钊顺口回道。
傅铮微微一滞,低头看向十一弟。
傅钊却恍然未觉,他兴高采烈的跑去孟政的营帐报信:“孟夫人,孟姑娘,循循,我哥哥他先回来了!”
说不出任何缘由,傅铮心里忽的一紧,他定定望着那儿,就见营帐里走出来几个人。
他的视线一一拂过,不知为何,落在最后那人身上。
只见漫天金乌之下,她站在那儿,一团明媚欢喜。
☆、第 28 章
这天稍晚些时候,孟政才领着兵从彭阳县回来。
梅茹这个姨父生的是五大三粗,高高壮壮的黑汉子。听到底下的人禀报说孟夫人和十一殿下来了,他面上是止不住的喜色,脚下生风,急吼吼地跑回自己营帐。
“夫人!”孟政兴冲冲地钻进来,完全把还有个小十一殿下给忘脑袋后头了。
那会子小乔氏正在他营帐里看书呢。懒洋洋瞥了自家夫婿一眼,她淡淡道:“别吵我,还没看完呢。”
孟政立刻噤声了,头一转,这才注意到另一边的孟蕴兰和梅茹。
“兰儿?循循?”孟政愈发惊诧,实在没料到女儿和外甥女都来了,一时激动。
“爹爹!”孟蕴兰连忙跑过去抱住他。孟政一把就将女儿举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点头得意道:“长高了。”可说完又蹙眉:“还是太瘦!”
孟蕴兰笑眼弯弯的,抱着孟政的胳膊,摇道:“蕴兰惦记爹爹惦记瘦的。”
这句话孟政受用的不得了,他哈哈笑起来。
对面,小乔氏略略一颦眉,孟政又立马收住声。
梅茹上前见礼:“姨父。”
“循循,你怎么也千里迢迢来了?”孟政好奇。
梅茹回道:“我哥出来至今还没音信送回家呢,爹爹和娘亲一直担心着,所以我就和姨母一道过来瞧瞧。”说着,往外瞟了瞟问:“姨父,我哥哥呢?”
她先前已经偷偷瞧过好几次,就是没见到哥哥的身影,想到外面兵荒马乱的,忍不住又担心。
听梅茹这么一提,孟政那张黑脸都快皱在了一处,极度不满的哼了一声,道:“湘哥儿啊……还在平凉城呢。”
他们的大营驻在平凉城外三十里,可哥哥还在平凉城里,这算怎么回事?
梅茹怔了怔,便猜到其中肯定是哥哥坏了事。这当口她也不好意思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