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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真一时犹豫,暂时不再出言。
只觉得风从殿外灌了进来,通身发冷,怀真后退一步,想坐又不敢坐,只能四处打量,又举手抱着肩头,轻轻摩挲,这一会儿,心中竟格外想念小唐,若是他在身边儿,又哪里舍得她如此。
怀真只得忍了悲戚惊怕,只顾放眼看周遭摆设,烛光明灭,光线暗淡,然而从一桌一椅,一瓶一架,却仍能看出昔日这永福宫的主人德妃,必然是个受宠的宫妃,且品味不俗。
怀真瞧了会儿,心中惊悸之意略退了,不知不觉走到梳妆台前,却见台子上放着一个雕花的檀木匣子,怀真凝视片刻,正有些出神,却见烛光微微摇晃,而铜镜之中一抹魅影闪烁,情形竟诡异之极。
怀真吓得后退一步,却正好撞入身后那人怀中,怀真尖叫了声,才欲挣开,这人却举手一裹,竟是将一件镶毛边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
这大氅极为厚实,却透着一股腐旧的气息,怀真来不及计较那些,心几乎给他吓得跳出来,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去,却见他仍站在身后,道:“可还冷么?”声音里依稀透出几分柔和之意。
怀真浑身汗毛倒立,只得说道:“不冷了,多谢。”低头看去,却见一只大手扣在自己颈间略往下,依稀瞧来仿佛有些粗糙。
怀真怔怔,那人才方抽手,说道:“你喜欢这儿么?”
怀真哪里会喜欢?方才也不过是为了转移心中惊怕之意罢了,闻言只得说道:“我从未来过此处……也不曾听过德妃娘娘,只见这里的陈设布置,倒觉着必然是个雅致不俗之人。”
他便笑道:“是么?”
怀真悄悄地往旁边走开两步,离他远了些,又假意再去打量周围。怀真心想:“这永福宫良久没有人住,德妃自然早就不再了,不然我也不至于竟没听过……然而陈设如此,可见是个得宠之人。只不知此人是何身份,跟德妃又有何关系。”
怀真心中虽如此想,却不便再问,生怕不留神触怒了此人,怀真便忖度着,小声问道:“承蒙先前相救之恩……这会儿,不知外间的情形是怎么样了?”
却听他冷冷说道:“让他们狗咬狗去就是,何必理会。”
怀真吓了一跳,却不知他所说的“狗咬狗”,指的是谁……这其中一方,自是淑妃跟肃王,另一方,好歹算是成帝,总不会指的其他人罢了,倘若是个宫侍,怎能如此大胆?
怀真便又小心说道:“若是肃王承继大统,以后舜就变天了,难道你完全不关心?”
怀真说罢,这人淡声道:“肃王成不了事。”
怀真本自忐忑,闻言不由精神一振,道:“你如何知道?”
烛光之中,却见此人身形偏瘦似的,仍是背对着怀真,道:“那老独夫早就猜到他的不臣之心,何况唐毅也不是吃素的,早就安排了应对之策,只是他们想不到,淑妃竟也会亲自下手罢了,差点儿功亏一篑……哼,可不是狗咬狗是什么。”
怀真听得呆呆地,忽然听他又提“狗咬狗”,且先前还说了小唐,便皱了眉,欲说一句,然而此刻情形晦暗不明,倘若真惹怒了此人,又有何益处?因此怀真只得隐忍不语。
不料怀真不说话,这人却仿佛猜到她的心意,因道:“怎么,我说唐毅他们是狗咬狗,你不乐意了?”
怀真见他竟然说破,便鼓足勇气,道:“唐叔叔是为国为民,你如何敢这么说他。”
话音刚落,这人便嗤嗤冷笑两声,道:“为国为民?难道就没有一己之私?”
怀真蹙眉道:“肃王谋反,自然是大逆不道,若给这样的人坐了江山,于国于民又有什么好处?你又说什么一己之私?”
而他冷道:“唐家这数百年屹立不倒,难道只凭你所说的’为国为民’?他们这些权臣,钩心斗角,尔虞我诈,所谋的哪里有那么简单,倘若犯了他们的大忌,什么肃王、熙王……其他的……都可以牺牲毁掉。”说着,便略回头,扫了怀真一眼。
怀真闻言,紧紧皱眉,这些话,在先前她还不“认得”小唐之前,只怕倒也没什么,如今……竟不能忍听到别人这般说他。然而这个人话语之中,不管是对成帝,肃王还是小唐……都是一视同仁的厌憎口吻,可见这人不属于他们任何一派。
怀真先前担心的就是他是肃王的人,如今揣摩其意,复略安心。便道:“那你又是何人?”
这人顿了顿,似又想了片刻,说道:“你可以唤我’阿剑’。”
怀真本不是问他名字,然而见他这样说了,便道:“原来,是阿剑……先生。”
阿剑微微歪头,道:“我年纪很大么?”
怀真一怔,见他的脸在烛光之中,面目模糊,看不出什么年纪来,只是方才看着背影,无端给她一种略苍老之感罢了,于是道:“我委实不知……您的年纪……”
阿剑笑了笑,忽然抬手在脸颊上轻轻一抚,自言自语般道:“也是……我差些忘了。”
怀真不明其意,阿剑垂眸想了片刻,便起身往怀真这边儿走来,怀真不由后退,被他一步一步,逼迫着退回了梳妆台前。
怀真咽了口唾沫,压着心底不安,竭力将声音放的缓和,道:“阿剑……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今晚上……是为救我的么?”
阿剑站住脚,看了她片刻,道:“别怕,我的确是为了救你而来,至于我是什么人……”他忽地伸手,在怀真的鬓边一拂。
怀真惊心之余,却忽地觉得眼前一暗,身不由己倒了下去。
阿剑顺势将她揽住,抱到榻边放平,怀真昏昏沉沉,竭力睁眼看去,却见烛光摇曳中,依稀似见到一张极俊秀清挹的面容,仿佛真切,又似幻象而已,一闪即没。
怀真再度醒来之时,却听到耳畔有人道:“你且回去,此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另一个人应道:“是。三叔……我……”
那人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你尽力了。”
怀真听出是小唐跟唐绍在说话,忙睁开眼睛,却见风呼啦啦掀开帘子,顿时日影满目,刺得双眼有些生疼,不由微哼了声。
忽然日影一暗,光线明灭中,有人到了跟前儿,俯身看她,怀真眨了眨眼,唤道:“唐叔叔……”一时反应过来,忙张手要抱他。
小唐举手将她抱了起来,紧紧搂入怀中,怀真起初只顾欢喜了,竟忘了昨夜的事儿,脸在小唐肩窝里蹭了两下,才蓦地想起来,身子一震,忙松开手。
小唐见她有异,问道:“怎么了?”
怀真呆了呆,道:“昨晚上……”
小唐凝视着她,怀真忽地又想起方才隐约听见他跟唐绍的话,又想到昨日殿内那场骇人的争斗,一时竟不知先说先问哪一件好。
小唐打量着她的神情变化,温声道:“别担心,都过去了。”
怀真复回过神来,道:“昨天……淑妃……绍哥哥没事儿吗?”
小唐“嗯”了声,道:“他负了伤,然而没有大碍。”
怀真点头道:“多亏他带人及时赶到,不然的话……含烟姐姐!还有淑妃跟肃王呢?你如何在……”说到这里,才发现自己人在马车中,仿佛不是在宫殿内了。
小唐见她问起这么多来,便道:“良妃无事,原系中了魇魔法罢了,皇上也被救下了,太医正诊治……淑妃跟肃王都被押下,已经复天下太平。”
怀真心中果然有无数疑问:“你莫非早就知道会有此事?”
小唐摇了摇头道:“并没想到肃王竟这么快动手了,差点儿有些猝手不及,我也听绍儿说了宫内的事,幸好你及时拦住了良妃……又阻了淑妃,不然的话,当真给他们放了肃王进宫,可就难办了。”
怀真愣了会儿神,听到含烟无事,谋逆被平,微微有些心安,蓦地又问:“我爹爹跟娘他们呢?”这种大事,倘若在城中有些刀兵起来,只怕伤及无辜。
小唐笑道:“无碍,我派人去看过了。”
怀真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小唐看着她,忽然问道:“昨晚上,你如何去了昔日德妃住的宫中?”
真真儿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怀真的心猛地又揪起来,道:“你、你都知道了?”
小唐凝视着她,略略苦笑。
原来昨日,肃王府来的人向小唐说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肃王世子竟于昨夜时候离世,然而肃王府却压下此事,秘而不宣,敏丽情知有异,才想方设法,叫人带了这个消息出来。
小唐听说之后,便料到肃王大概是意有所图,他先去的便是熙王府,赵永慕近日已经能下地走动,小唐见了面,便道:“如今形势不妙,这两日你切勿出外走动,多留意下人,别叫人趁虚而入。”
熙王色变,道:“可是二哥……”
小唐道:“只怕是不免的,如今只看何时行事罢了。”又略说几句,便匆匆离去。
谁知雷霆万钧地,果然便出了事。因兵部是受控于肃王,当夜,原本驻扎在京郊大营的五万大军悄然调动,在黄昏之后,夜幕降临之时,便逼近城下。
九城畿防却也是肃王的人马,正是凌景深任副指挥使,因此竟并未把此情往上呈报,只等号令一出,便开城门放大军入城。
再加上淑妃里应外合,此计可谓天衣无缝。
肃王在黄昏之初便已要入宫,不料宫门紧闭,肃王便只等淑妃在内行事,等候之时,府兵逐渐聚集,九城的人马亦分头而为,肃王等的不耐烦,便欲发号令叫大军入城。
正在此刻,便见一队人马而来,头前灯笼高悬,写着一个“凌”字,肃王知道是凌景深,定睛细看,却见景深押着一辆马车前来。
肃王隐隐见马车上是熙王府的令牌,便笑了起来。
这会儿马车上前,凌景深下地道:“王爷,微臣把熙王爷请来了。”
肃王道:“你倒是个急性子。”说话间,熙王赵永慕从马车上下来,蓦地见周围这许多人,便道:“王兄,不是说要入宫见驾,如何这许多人在此?”
肃王冷笑不语,只道:“你的伤好了?”
熙王道:“已经好了大半。”
肃王道:“你觉着,是我派人行刺你的?”
熙王摇头,蹙眉看着肃王,恳切道:“我如何敢这样想?您毕竟是我的二王兄,我们兄弟三人,大哥已罹难,只剩下你我手足,当要珍惜才是。”
肃王听了,大笑起来,道:“你不必对我假惺惺的,行刺之事,不是你,就是我,难道还有别人不成?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你却又说这话?难道是想求饶么?”
熙王拧眉道:“王兄何出此话!我又为何要告饶?”
肃王望着他,叹道:“太子在时,我们虽然不能小看你,却也并未就放在心上,没想到你虽看似毫无动作,却竟是这样居心险恶,太子遇伏,父皇只当是我做的,已经很不喜我,这倒也罢了,没想到你又遇刺,好一场苦肉计,让父皇越发待见你,不然的话,立储之事,何必拖延至此?还不都是你一手掌握?”
熙王拧眉叫道:“二王兄!你误会我了!”
肃王冷冷觑着他,道:“我跟太子相争,反成全你得渔人之利,若我还不行事,等父皇立你为太子就晚了,是你们逼我如此。”
熙王一怔,环顾周遭,道:“你……你这是想……逼宫么?”
肃王笑道:“我的确也熬得够了,倘若败在太子之手,倒也罢了,毕竟这位子是他应该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