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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兰风回头一看,却见是个青衣小厮,便说:“我就是了,不知何事?”
小厮便笑道:“应大人有礼,是我们家大人命我请您到兴泽楼一聚。”
应兰风便问何人,小厮道:“请恕小人不能告诉,横竖大人去了便知,是您的旧时相识呢。”
应兰风心怀疑惑,但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倒也不怕什么,便欣然前往,到了地方,小厮引着上了楼,指了指位子方向,便退了下去。
应兰风踱了过去,见乃是个雅间,门半开着,他将手一推,看到里头靠窗端坐一人,身着极淡雅的浅紫色圆领袍,白玉腰带,领口处露出小半截雪白的里衣,鹤背蜂腰,利落标致。
应兰风乍一看,正觉几分眼熟,那人却站了起来,转身面对应兰风,微微笑道:“应知县,泰州一别,可无恙乎?”
应兰风瞧着那样的笑脸,浑身先是一阵热,忽地又是一阵冷,可谓水火交煎,忙拱手作揖,口称:“不知是唐大人,失敬!”
此人自然便是小唐了,见应兰风行礼,小唐便上前一步,抬手在他胳膊上轻轻一拖,道:“何必多礼?今日只是请大人前来叙旧的,委实不必拘束。”
小唐虽如此亲近示好,应兰风却不敢怠慢,上回在泰州便被他跟林沉舟一唱一和,将他活活地蒙在鼓里,想着自个儿当初肆无忌惮的举止,这两人却不动声色地只看着……就宛如在丛林之中翩翩起舞,却不知背后有虎狼无声窥伺随时会起身扑杀一般。
至今想起仍觉后怕。
应兰风咳嗽了声,便道:“不知唐大人叫我前来有何事?”
应兰风是绝不相信小唐这番相请只是为“叙旧”,他扫一眼桌上,见只一杯清茶罢了,不由地暗暗略松了口气……只要不是“鸿门宴”便好。
终于落了座,小唐见应兰风双眸微垂,知道他心中忐忑,便起手替他斟了杯茶,应兰风忙握住,连连道谢。
小唐笑道:“当初在泰州乃是公务在身,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应知县休怪,这一杯茶就当我请罪了。”
应兰风忙道:“哪里哪里!唐大人这话折煞下官了。”心中万分狐疑,仍是猜不到对方究竟意欲如何。
小唐觑着他的脸色,忽然问道:“自泰州一别,差不多已是一年过去了,可喜应知县调回了京内,以后大家相处起来更容易多了……是了,不知小怀真可好?我离开之时她仿佛刚病愈,看着瘦弱的可怜。”
应兰风听着他说“大家相处起来容易多了”,正心里打战,暗觉着还是不要“相处”的好,最好是离着千里远!忽然听他又问起怀真,便不由地放松心神,竟笑着回答道:“真儿好着呢,前日还嚷着说自个儿比先前胖了……”说到这里,对上小唐笑吟吟的双眼,笑容一僵,便不再说下去。
小唐却自顾自叹道:“我甚是想念那孩子,若不是恩师嘱咐我近来不要去拜访应知县,我便早去府上拜会了。”
应兰风一怔,迟疑着问道:“虽则不敢当‘拜会’二字,但您说的是林御史大人?可……大人却又是为何这样嘱咐您呢?”
小唐淡淡道:“想必应知县也听说了,因为那首赠诗的缘故,肃王很是恼怒,他自然奈何不了林大人,故而就迁怒于你。”
应兰风目瞪口呆,想到寇书令的话,便道:“可、可我委实是跟林大人不熟……”
小唐微微一笑,道:“应知县其实也该明白,肃王并不是个讲理的人。”
应兰风一口气闷在喉头,过了会儿才说道:“那么我这次回京,岂不是调职无望?”
小唐摇摇头道:“不然,肃王只是要折一折你的锐气罢了,让你知道他在朝中仍是不容小觑,倘若你若肯向肃王低头,恐怕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只看应知县如何选择罢了。”
应兰风听得皱眉,竟忘了忌惮,哼了声道:“平步青云应某是不指望了,只想清清白白做个官儿罢了,倘若还得去跟人溜须拍马,做尽不堪之态,那索性不做这官儿也罢。”
小唐轻笑,目光中颇有深意,看着应兰风道:“我听人说应知县在泰州的时候曾想辞官?”
应兰风一怔,即刻明白必然是王克洵把此事告诉的他,恐怕林沉舟也知道了,事已至此,应兰风索性坦然道:“不错,正有此事。”
小唐问道:“这却又是为何?”
应兰风道:“官场上步步惊心,且应某才智平庸,唯恐行差踏错,更祸及妻女。”
小唐微微挑眉,片刻点了点头,道:“但你在泰州开渠,又听调上京,可见仍是选择走仕途一路了?”
应兰风皱眉不语,半晌缓缓地出了口气,道:“是……”
小唐笑道:“既然决心已下,又怎能轻言放弃呢?应知县也该知道,自古以来这青云路就非坦途……越是往上,便越是九死一生。”
应兰风闻听此言,默默不语。
应兰风面前杯中的茶水已经冷透,他举起来喝了口,略觉苦涩。
小唐看着应兰风,忽道:“我有个人要介绍给应知县认识。”
应兰风抬头看他,小唐话音刚落,便听门外有人道:“赵爷来了。”上楼的脚步声响起,一直到了门口边上。
小唐道:“赵兄请进。”
门外那人推门而入,应兰风仔细看去,见来人白净脸,下颌三缕胡须,一派斯文。
小唐起身相迎,那人举手寒暄,又看应兰风,道:“这便是应大人了?”
应兰风不知此是何人,便也举手道:“如今也没什么官职,兄不必客气,直呼姓名便是,不知兄是……”
小唐在旁道:“赵兄如今在肃王府当差,想必应知县也听说过一二。”
应兰风心头一跳,便想起先前在吏部寇书令所说的那“肃王府的赵长史”,不由看看小唐,又看那人,重作揖道:“失敬失敬!原来是赵长史。”
赵长史看着他,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让应兰风毛骨悚然。
三人重又落座,应兰风猜不透小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不语。
小唐却也不做声,倒是赵长史看着应兰风,似笑非笑道:“早听闻应大人的名头,没想到见面更胜闻名,果然良才美质,国之栋梁。”
应兰风勉强道:“谬赞了。”
赵长史嘿嘿笑道:“应大人不必自谦,大人若不是身负惊人才干,肃王爷也不至于如此的求贤若渴,唯恐别人得了大人去。”
应兰风听了这话,心中越发有苦说不出,扫一眼小唐,却见他仍是那副微微笑的模样,仿佛什么也不曾听见。
应兰风咳嗽了声,道:“承蒙王爷青眼,然而方才我同唐大人也说过,此事委实是误会一场……我跟林御史相交泛泛……”
赵长史笑道:“大人勿惊,我也只是来传王爷话的,且让我说完再议。”
应兰风一怔,赵长史将笑脸收了,改做正容,道:“王爷说,叫我去传他的话:王爷敬大人是个有骨气的,所以不肯十分为难,但若大人仍是一心选择林沉舟那一边儿停靠,可要好生掂量掂量,王爷是天潢贵胄,姓林的不过是个区区御史,就算再怎么被皇上重用也好,终究只是一时的!王爷跟皇上却是手足,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人若真的想‘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且看好了再站不迟!”
应兰风听了这话,如痴如醉,如傻如呆,他竟不知自己何时竟真个儿成了肃王爷眼里的香饽饽了,而这位爷当着小唐的面儿说这些出来,总不能不知道小唐乃是林沉舟的心腹?
赵长史说罢,仍皮笑肉不笑似的道:“大人可掂量着行事了?我的话已经带到,也不耽搁了,告辞。”说着起身,向两人行了礼,便出门而去。
剩下应兰风跟小唐茕茕相对,小唐仍是泰然自若,叫了伙计来添水添茶。
伙计去后,门又掩上。应兰风看着他,道:“我竟是猜不透,唐大人,当着明人不说暗话,索性摊开来说明:你们究竟是想要如何呢?”
小唐微笑相视,道:“应知县还不明白?自然是想你选边儿站了。”
应兰风啼笑皆非,把心一横,道:“你们一个是狼,一个如虎,我却要往哪里站?我自然谁也不站。”
小唐摇头道:“既然你知道这都是虎狼之辈,若你谁也不站,虎狼齐心,你却往哪里逃去?”
应兰风倒吸一口冷气,看着小唐的眼神,忽然间心头灵光一动,脱口说道:“我知道了!原来你们是想让我投靠肃王!”
屋内并无他人,应兰风把今日所见所闻,以及跟小唐所谈的话尽数跟李贤淑说了一遍。
李贤淑满耳的“肃王”“林御史”,也早已“如痴如醉,如傻如呆”,更是做梦也想不到刚从七品知县的位子上爬回京内,忽然之间就有两个这样的厉害角色来“泰山压顶”。
两夫妻你看着我,我瞪着你,两两无言。
而在室内,应怀真听着这些话,也是心跳加速,两耳轰鸣。
起先应怀真之所以猜中应兰风遇见的人是小唐,一是因为应兰风说了是泰州遇见的旧相识,如果真的是徐姥姥等人,就不会说是“相识”了,而人在京城却又能于泰州遇见的,最大的嫌疑就是林沉舟跟小唐两人。
应怀真之所以不猜林沉舟,是因为林沉舟毕竟是人人望而生畏的监察御史,若真个儿遇见的是他,应兰风就不会用如此轻松的口吻提起了。
再加上应兰风最近正疲于奔命,如果遇到的是其他闲杂人等,他也不会有心应付,更不会还郑重其事地拿出来说了。
故而一猜就中。
然而听到应兰风说完跟小唐见面的情形,应怀真喉头发干,心跳加快。
她几乎就忍不住冲出去告诉应兰风:肃王那个人,投靠不得!
让当时对朝堂事务丝毫不关心的应怀真也记忆鲜明的是:肃王最后被判以谋反之罪。此案牵连甚广,甚至应兰风最后的倒台,也跟这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还隐约记得,起先查肃王案的时候,应公府内人心惶惶,每个人都是一副即将大祸临头的神情,甚至有流言悄悄散布,说应兰风也牵扯其中,下一个要查要倒的必然是他。
虽然没有人敢对她说什么,但那种恐惧弥漫的氛围,却无法阻挡。
后来应兰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风平浪静了下来,一直到两年之后,凌绝反判,大理寺跟刑部才联手复又彻查此事,在应兰风的罪状上又添新的一笔:勾结肃王党羽,行谋逆之实。
应怀真双足落地,软绵绵地如踩在云端,她攥紧双拳,心中乱乱地想着该如何去开口,才能叫应兰风别去碰肃王。
忽然外面李贤淑如梦初醒地问:“那、那最后到底是怎么样呢?”
应兰风笑道:“也不怎么样,总之我是不去投靠肃王的,任凭他们怎么都好,实在逼得我急了,我只认了我是林御史一派的罢了,好歹也有个贤名不是?”
听着他这般轻松的口吻,李贤淑也才忍不住笑了,啐道:“我的魂儿都飞了,你还有心说笑呢。”
里头应怀真听到这里,眼睛一眨,那堵在心头的一口气也才慢慢地缓了过来,握紧的拳也渐渐放下。
又听李贤淑道:“这唐大人也委实的可恶,竟要你投肃王,这不是与虎谋皮?”
应兰风叹道:“他们正是这个意思,故而我打定主意,才不做他们的棋子。”
应怀真听到这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