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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烧开了热水,二人对座饮茶,听着窗外风声阵阵,看着桌上豆大的灯火,竟生出些朴素温馨之感。
茶罢两盏,韩慈苑觉得好些了,于是重新睡下。妙懿帮她关好门,也回房去了。
这一年冬底,来自北漠的捷报频频传入京师,大单于胡格里摩驾崩,各部纷纷投降,旷日持久的征北战事终于结束。于是帝心大悦,下旨招大将军唐继宗班师回朝。
到了次年春分时节,征北将士们终于抵达京师,轰动一时,皇帝甚至派遣瑞王同安王出城迎接。宫中连日摆宴庆贺,太后亲自召见有功之臣的眷属,赏赐不可谓不丰厚。宫内连日来议论的都是相关话题,甚至连一向冷清的漱玉馆都有所耳闻。
这日小太监照例送了新鲜蔬果米面等过来,妙懿查点了一番,道:“辛苦公公了。借问一声,是否我同韩姐姐每日的份例比往常增加了?”
那小太监的神情不同以往,满面堆笑的道:“瑞王妃有所不知,因大将军班师回朝,连日来为庆此盛事,阂宫都有赏赐。”
妙懿点点头,道了声“多谢”,就扭身回房去了。抬头瞧见韩慈苑正倚在门口看院子里的桃花,遂道:“你站在这风口里也不多披件衣服,也不怕着凉。”
韩慈苑怅然一笑,道:“你瞧,今年的桃花开得多好。可惜能陪我们赏看的人却不在身边。”
妙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是一怔,缓缓开口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韩慈苑看了她一眼,道:“桃红又是一年春。谁知道今年吹得什么风,东风,西风,南风,北风,哪一方旺就吹向哪一方。昨儿是青灯古佛,明儿是花前月下;昨儿唱得是妾在幽闺自怜,明儿再唱一出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要说无情最是宫前柳,依旧烟笼十里堤。等闲人心易变,谁知道是好是歹,想来未必没有盼头。”
妙懿低头想了一想,笑道:“说来姐姐的咳疾能够治愈,还真多亏了太后赏赐的药。但太后一向不理后宫之事,又怎会留意到这一点呢?恐怕是得了什么人的提醒。”
“也许吧。”韩慈苑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一扭腰身,回屋去了。
“太后年岁大了,喜欢小孩子也是常理。”妙懿随后说道。
“你明明知道的,又何必装糊涂呢?”韩慈苑一哂,“年岁越长,机会越少,谁知道还能有几次机会?”
二人正说着,忽听门口有人说道:“瑞王妃可在?”
“谁呀?”妙懿闻声便出去看,只见眼前站着几位丽人,为首的是一名女官,看服饰打扮,身份不低,此刻这名女官正笑容满面的打量着她。
“给瑞王妃请安了。我是德妃娘娘身边服侍的玉珠,娘娘命我来请王妃到泰安殿小坐。”
妙懿道:“既如此,我先去换过衣裳再随姑姑过去。”
妙懿于是入内更衣,韩慈苑后脚跟了进去,拉住她的手,忽然眼圈一红,落下泪来。妙懿不解其意,忙问:“姐姐是怎么了?”
韩慈苑哽咽道:“你这一去,恐怕就不会回来了。”
妙懿更加不解,韩慈苑朝她摆了摆手,呼吸略有些急促的道:“有一件事,我若再不说,今后恐怕再没了机会。”
她凑近妙懿的耳边,轻声道:“不要相信瑞王。总会一日,他会将你置于死地。”
☆、第164章 蕊夫人
“见过德妃娘娘。”
德妃放下茶盏,只见面前跪着一名身形楚楚的年轻女子,穿一身素色衣袍,面上薄施脂粉,别有一番绝色出尘之处。
“快起来,到本宫身边坐。”
有宫女上前将妙懿搀起,扶到德妃身旁坐下,德妃拉着她看了好半天,竟流下泪来,“好孩子,这两年受苦了。”
妙懿忙摇头道:“为太后祈福本就是孩儿应该做的,娘娘言重了。娘娘看孩儿不是好好的吗?”
“你也别怪瑞王,他是迫不得已。”
妙懿忙在榻前跪下,潸然泪下道:“孩儿并不是那糊涂不知事的,如何不知道殿下的艰难之处?这两年孩儿独自躲在漱玉馆躲清静,心里却不踏实,日夜惦念着殿下同娘娘的安危。”
说到此处,她压低声音道:“说句诛心的话,只有殿下好好的,孩儿才能保得平安,孩儿的家人方能在朝中立稳脚跟。”
德妃擦了擦泪,伸手将妙懿拉到身边坐下,温和一笑,道:“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德妃拉着妙懿聊了聊这两年中发生的种种过往,妙懿留心听着,大致与自己听到以及估计到的不差什么。因为这两年皇帝身体欠安,各方面势力蠢蠢欲动。前朝同后宫暗流汹涌,频繁发生人事变动。先是淑妃因为御下不严,被禁足反省了三个月。后是贤妃在为皇帝侍疾时出言不慎,被罚在奉先殿奉祖半年,年幼的七皇子被送到太后身边教养。
德妃不用说了,因为多病多痛而难以理事,后宫全权交给了沈贵妃打理。因为事多忙乱,贵妃难免一时照顾不周,致使新有身孕的悫贵人小产,被皇帝训斥了一顿,险些削去贵妃的封号。还是太后劝说后宫不可无人照料,加之皇帝身体时好时坏,这才保住了地位。在这之后贵妃倒是再未出过什么错处。
德妃道:“唉,都怪我身子不济,不能帮陛下同太后分忧。”
一语未了,只听门口处有人道:“有贵妃娘娘在,姐姐还怕后宫不平?”
左右两名宫女同时卷起珠帘,淑妃从外面了走了进来。她见妙懿在时似乎并不意外,反而含笑打量了她一番,道:“瑞王妃也在呀。怎的瑞望府的秦侧妃没听说你出来,进宫来迎一迎你?”
说着也不用人让,淑妃就在德妃左手边的头一把椅子上落了坐,随口道:“要说后宫一日不可无人,王府也是如此。因为瑞王妃不在,瑞王就纳了户部尚书的女儿做了侧妃,这下瑞王妃不但有了左膀右臂,还有了子嗣,倒省下不少事。”
见妙懿发愣,淑妃端起茶盏,笑道:“怎么,这些德妃姐姐都没告诉她不成?”
德妃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轻声慢语的对淑妃道:“淑妹妹可曾用过饭?不如午膳端来在我这里吃吧。”
“也好。长日漫漫却无事可做,不像贵妃娘娘闲得很。不如呆会将悫贵人,殷美人找来说笑话,她们年轻,总比咱们两个老的要能说,讨人喜欢。”
德妃微微一笑,道:“我和妹妹倒相反,不爱这份热闹。用过了饭我还要吃药,等明儿得空再找那几个孩子过来说话吧。”
淑妃挑了挑嘴角,“姐姐也太谨慎过逾了。”
德妃只是笑而不语。
过不多时,淑妃就坐腻了,也不吃饭就走了。妙懿陪着德妃用午膳。德妃见妙懿亲自侍候她用膳、布菜等,遂笑道:“你又忙什么?快坐下来吃吧。你这个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心太重。虽说心重压得住事,但难免常和自己较劲,委屈了自己。”
妙懿沉默片刻,道:“娘娘认为我无法接受王府多出来新人吗?其实淑妃娘娘说得对,王府不可一日无人,不姓秦也会姓李,姓王,姓赵……”
德妃叹道:“瑞王心中是有你的。”
妙懿含笑道:“这个我深知道的。”
“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薛平贵若心中无她,又怎会回来迎接她做皇后——虽说只做了十八天而已。”原来,瑞王妃要被送回瑞王府的消息打从德妃召见她开始就已经传遍了,那时沈牡丹正在和康王妃、秦侧妃聚在瑞王府花园说话。沈牡丹第一时间听了宫内传来的消息,便同其余二人分享了。
康王妃看了一眼秦侧妃,道:“蕊姬,我同你也算是手帕交了,当年咱们未出阁时常在一处厮混。你别怕,瑞王妃虽出来了,那也是瑞王看在武国公唐继宗打了胜仗的份上才放出来的,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现如今你连儿子都生了,还怕她做什么?”
秦蕊姬勉强一笑,道:“是呀,有殿下做主,我怕什么呢?”
她想去端茶杯喝茶,却不小心打翻了茶盏,丫鬟顿时一通忙乱收拾。沈牡丹看着秦蕊姬,道:“这两年你兢兢业业的打理王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瑞王妃虽有虚名,却寸功未立,加之没有子嗣,更加不足为惧。”
秦蕊姬胡乱的点了点头,心事重重的道:“是呀,不足为惧。”
待康王妃走后,沈牡丹将众人都撵了出去,拉着秦蕊姬的手,道:“那小贱人我从来就讨厌得很,在我心中,你才是名正言顺的瑞王妃。”
秦蕊姬心中有鬼,又惧又怕,流着泪颤声道:“姐姐,你是不知道底细才这样说的,我这辈子顶天就这样了,还得是殿下发善心才行。”
沈牡丹如何不知道内中底细?秦蕊姬会有今日光景,全仗她一手所赐。瑞王也不过是利用秦蕊姬的身份和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种,早晚会将这个孩子除去。但现在此两项都还有用处,并不到时候。
“你莫怕,只需见机行事即可。而且你可知道瑞王妃并非一身清白?”
秦蕊姬忙忙的追问道:“此话如何说起?”
沈牡丹一笑,心说看你还不上钩?
……
“你再去问问,人可到了没有?”
武国公府内,明显苍老了些的许夫人无心理事,将众婆娘媳妇子都打发了,只留田氏和女儿唐灵璧在身边。
在得到瑞王妃将要到来的消息后,几个人都坐不住了,田氏止不住擦泪,许夫人在旁边劝慰,唐灵壁每隔一刻钟就要问一回人到了没有,红玉和红拂气喘吁吁的来往报信,正乱着的时候,只见一个半大的小厮从门口处窜了进来,一边跪着打千一边嚷道:“禀太太小姐,人……人快到门口了,请太太小姐速去迎接。”倒吓了众人一跳。
“可算到了!”唐灵璧一跃而起,一手一个,挽着许夫人和田氏急急忙忙赶到大门处。府门口早已堆满了看热闹的百姓,都被侍卫赶到了一旁街角,婆子们急急的扯开青缎围幕,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国公府女眷围得风雨不透,隔绝闲杂人等的视线。又等了约有一刻钟的功夫,瑞王妃的车轿方才姗姗行来。
妙懿刚被搀扶下了轿子,田氏已经扑了上来,拉着她的手一个劲流泪,只是说不出话。灵璧也扶着着许夫人走过来,含泪望着她道:“你瘦了好多。”
许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抬头对妙懿道:“进来说吧。”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武国公府,妙懿先去见过了唐继宗方才回了后院上房。许夫人见妙懿面有泪痕,知道她委屈,遂叹道:“想必你也听说了城中的流言,说你父亲同瑞王殿下不合。”
妙懿用帕子沾了沾泪,点点头,道:“前因后果,德妃娘娘都已告诉我了。这其中必有误会。”
原来,在唐继宗归京的那日,瑞王前去迎接岳父,同去的还有安王。不知谁传出来的话,说当时唐继宗只顾同安王说话,却对女婿瑞王有些淡淡的。
妙懿道:“都是没影子的事,父亲方才也已同我说明了。”
许夫人谈叹道:“那就好。”
“这回不会再让你回宫了吧?”田氏等不得私下询问,忙忙的就追问起来。还未等妙懿答言,许夫人吩咐下人们摆饭,要为瑞王妃接风。待房内人都走光了,妙懿方才说道:“呆会我就得回王府去了,至于住到何时……”妙懿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下才道:“还要问过王爷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