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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臣记得你曾说过,咱们在朝堂是君臣,可私底下谈话便是朋友,不必分得这般清楚,你在臣面前不用哀家,你喊臣为阿启,可在这时候你如何又提起君臣大义来了?”高启顺着慕瑛的眼神看了过去,墙角的牡丹开得甚是娇艳,一枝红艳,芬芳扑鼻。
“娘娘,那臣换一个问题,你更喜牡丹还是木樨?”高启望着那牡丹,心中忽然一动。
赫连铖曾赐给慕瑛整套的牡丹首饰,而他却送了一套木樨梳簪,若是拿这两者比,哪一样在慕瑛心中更重要?
“牡丹,我从小便爱牡丹。”慕瑛轻轻的吐了一口气,这问题仿佛比前边那个要更容易回答,话一出口,心便轻松了好几分。
“臣明白了,恕臣冒昧。”高启的脸色骤然苍白,朝慕瑛行了一礼,慢慢朝门口走了过去。
他的不死心,又一次伤害了他自己。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了,原来他从最开始便已经没有胜算,她的心从来就没有属于过他,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既然……他捏了捏拳,既然不能得到她的心,便要让她开心,心悦于一个人,并不一定要拥有,只要她幸福,那他也能幸福。
“高大人。”小筝担心的看着走得摇摇晃晃的高启:“高大人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宫女去太医院请太医?”
高启淡淡一笑:“没事,我很好。”
那一笑,还是那般光风霁月,温文尔雅,明澈得像台阶前的暖阳,让人看了只觉得温情一片,又如晒干在秋阳里的稻草,柔软而贴心。
小筝怔怔的看着高启的背影,心中一酸,也不知道高大人究竟与太后娘娘说了些什么,出来以后仿佛苍老了好几岁,连脚都迈不开了,真让人担心。
多年前她便一看好高启,她觉得高启是这世上少有的君子,若是自家大小姐能与他在一起,那定然会过得无比舒适,一生逍遥自在。可事情却总是不由人来意料,自家大小姐的脚步越来越偏离原来的方向,到了最后竟然嫁给了当初那个互相看不上眼的人,而且那个人死得太早,让大小姐为他伤心一辈子。
若是嫁了高大公子……小筝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幽幽叹息一声,若是嫁了高大公子,一切都会不同了。
春夜里一片静谧,唯有春虫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细细低吟,忽高忽低的声音,让人听了有几分心乱。小径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与那春虫的低吟似乎合上了节拍,脚步声响,虫儿鸣叫,脚步声停,虫子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小筝,将香案先摆起来罢。”
慕瑛站在那里,望着金水湖粼粼波光,心情有些复杂。
今日高启跟她提起赫连铖,她便再也不能平静,心中纷纷乱乱一片,一想到那个亡故几年的人,眼泪潸然,昔日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再也克制不住自己。
将赫连璒安抚着睡下,她让小筝准备了香火,悄悄来到金水湖边。
既然赫连铖能托梦给高启,那说明他并没有走远,就在这世间游荡——他是在等她吗?一想到这里,慕瑛便有些坐立不安,听说孤魂野鬼最容易被欺负,他不去极乐世界,在这里蹉跎又为何事?
不行,她一定要好好祭拜他一番,劝着他快些去他该去的地方。
小筝摆好香案,慕瑛拈了香在手里,朝着金水湖的方向拜了拜:“阿铖,我知道你心里还眷着我与等儿,舍不得走,可是你这般孤孤单单的游荡在这世间,也不是一件事情,你不如早些去登了极乐,我将这边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自然会来追随你。”
她的声音无比孤寂冷清,就如一只失去伴侣的鸟儿发出的哀鸣,在这寂寞的春夜里,显得格外凄凉。手中握着的香有袅袅白烟,慢慢升着往那乌蓝的夜幕而去,天空里清冷的星子淡淡的光芒仿佛被这烟雾笼罩,再也看不见。
“我知道你肯定会恨我,恨我没有替你报仇,我明知你绝非病死,肯定是有别的原因,可我却将你的死放下,不再追究……”慕瑛吸了吸鼻子,眼泪簌簌而下,双手都颤抖了起来——得知赫连铖的死,她便知道这绝非正常,赫连铖出去的时候还那些健壮,为何才一个多月便得病死了?更何况她绝不相信慕乾会帮着赫连铖去剿灭各地匪患,他恨赫连铖还来不及,如何会领兵剿匪?
这一切,肯定是个阴谋,可她却只能将这怀疑埋藏在心底,不能说出来。
如何能说?赫连铖杀了她的父亲,慕乾为父亲报仇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她,为了死去的夫君,又要将慕乾,自己的弟弟杀了不成?
这是一锅浑水,浑浊得不能再浑浊,她也没法子去将这锅浑水再洗清,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浑水慢慢的流去,大虞上下异口同声都在说慕大公子忠心耿耿,不记前仇,带兵替皇上去平了那些流民暴乱,而且她还不得已要将慕乾立为大司马——毕竟她与等儿都需要娘家人的支持,不可能一个人在朝堂里孤军奋战。
只是,对赫连铖的那分愧疚却时时刻刻在折磨着她,让她几乎无法安睡,今日听到高启提到赫连铖,她更是惊得坐立不安。
“阿铖,我还能怎么办呢?”慕瑛喃喃自语,眼泪簌簌:“这因果报应,无休无止,只有到时候我把命陪给你,等着遇到你的时候,再任由你来处置我便是。阿铖,阿铖,你若是能听到我的话,便该……”
这话音未落,忽然间就听着轻微的一声响动,只见一盏小小的灯笼从天而降,带着些淡淡的烛火之光,不住的飘摇着。那盏小灯慢慢的朝下边飘落过来,刚刚好落在香案之前的石头栏杆上,一点点暖黄的光影,随着风不住的在摇摆。
“娘娘!”小筝惊骇的叫了一声,从亭台外边冲了进来,跑到慕瑛身边,一把搀扶住了她:“是先皇来了?”
慕瑛盯住那盏小灯笼,没有惊恐之意,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小筝,你莫要害怕,先皇来了,难道他还会害我不成?”她方才踏出了一步,小筝拖着她不放:“娘娘,莫要过去。”
“不,我要过去,我要亲自看看那盏灯笼。”慕瑛挣脱了小筝的手,飞快的跑到了那石头栏杆面前,一弯腰,便将那灯笼抄在手里。
“咦?”慕瑛全身颤抖了起来。
“娘娘!”小筝跟着奔了过来:“怎么了?”
洁白的掌心,似乎有一朵莲花在盛放,淡淡的光芒将两人的脸庞照亮。
?
☆、第 226 章 明月松间照(五)
? “宝莲灯!”
小筝喊了出来,眼睛瞪得溜圆:“这不是上元夜才放的宝莲灯?怎么这时候出现了?”
慕瑛的泪水一滴滴的落了下来。
这不仅仅只是上元夜的宝莲灯,这是多年以前,在那个清冷的上元夜,她亲自送到金水河里的那盏宝莲灯。莲花花瓣上边还有她写下的诗句:母氏圣善,我无令人。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慕氏阿瑛泣拜寄亡母。
这盏灯,不该是在多年前就顺着金水河流入冥河,送到母亲手中去了?如何在这个时候又出现在这皇宫?委实有些诡异,莫非是母亲知她悲苦,特地将这灯笼送了回来安慰她?
慕瑛极目四望,周围一片宁静,看不到任何异常的动静,她颤着声音喊了一句:“母亲,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金水湖边的大树忽然发出簌簌的响声,慕瑛与小筝抬头往树上看了过去,就见叶片纷纷洒洒的落了下来,树荫之间,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你是谁?”小筝大吼了一声,踏上前一步,将慕瑛挡在身后。
人影飘飘而下:“阿瑛,是我。”
“阿启,你……”慕瑛有些惊诧的望着他:“你怎么这个时候在这里?”
高启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她,声音里透出一丝伤感:“阿瑛,我……有些重要的话要与你说。”
是该跟她交底了,方才在树上看着她那痛苦的神色,听着她伤心的话语,他终于知道了她的心。曾经怀着一种幻想,总觉得那个分别的晚上,她说的就是真心话,她并不喜欢赫连铖,只是贪慕进宫以后的荣华,可是到了此刻他方才真正明白,一切都只是自欺欺人,她心底深处真正喜欢的人,是赫连铖。
她为了他,准备去死,若真是贪慕荣华,如何能做得到?高启觉得再也按捺不住,他不能让这错误继续下去,她不能死,若是她死了,那他这一辈子活着跟死去也没什么去别。
他宁可将她亲手送到赫连铖的身边,只要她能好好的活着。
“阿启,你下午方才跟我说过话,难道还有什么没有说完的话不成?”慕瑛疑惑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启,觉得他的眼神与素日有些不同,里边有一种决绝的意味。
“是的,我有话没有说完。”高启朝慕瑛点了点头:“首先,这盏宝莲灯我要还给你。”
慕瑛倒退了一步:“你……什么时候捞到了这盏宝莲灯?”
“那个上元夜,在金水河边。”高启压低了声音:“阿瑛,我本来想在我们成亲以后将这灯交还给你,咱们一起为慕夫人祈福,让她在极乐世界活得安心自在,可是我后来再也没了这个机会。”
托了灯笼在手,慕瑛默然,她有些难过,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安慰高启,宝莲灯在她的掌中发着微黄的光,暖暖的一团,仿佛是那来自天外的烟火。
“小筝,你走开些,我有要紧的事情和娘娘说。”高启看了小筝一眼,说得十分温和。
“太傅大人……”小筝有些犹豫。
“你莫非还信不过我?”高启朝她笑了笑:“我不会对娘娘怎么样的。”
“小筝,你到旁边些。”慕瑛转头吩咐了一声:“你该相信太傅。”
“是。”小筝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水榭里只剩下高启与慕瑛两人,一团淡淡的灯火横亘于两人之间,让一切陡然朦胧了起来。
“阿启,你到底有什么要紧事?”慕瑛盯住了高启:“你今日下午在映月宫就是来说这件事的,是也不是?”
高启点了点头:“是,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什么事情?”慕瑛只觉得自己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快得仿佛要从嘴里蹦了出来,高启脸上那神色告诉了她,他要说的事情非比寻常。
“阿瑛,如果……”高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如果先皇没有死,你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慕瑛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皇没有死?怎么可能?”
当年几位太医都给赫连铖把过脉,脉象全无,也无心跳,她亲眼看着赫连铖的尸身被放到了棺材里边,亲眼看着棺材盖板钉上了钉子,如何会没有死?高启究竟是什么意思?慕瑛瞪眼望着高启,实在觉得他这句话来得蹊跷。
“阿瑛,你先告诉我,若是先皇没死,你会抛下皇上出宫去找他吗?”高启带着一丝绝望看着站在面前的慕瑛,多少次他都想开口问她,她的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的一点点存在,可现在看着慕瑛这样子,自己的问题,似乎是多余。
“他原先说过,我就是去了地府,也会要追了我回来。”慕瑛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凄凉的笑容:“我心里也是这般想的,他走了,我会在等儿长大以后去追他,可是……阿启你既然这般问,那便是在告诉我,阿铖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我定然会不顾一切去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