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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歇宿。
有时候撞见那些个官面上讲究个排场的老爷,身边带着的小五百号从人、家丁人头攒动、喧闹异常,可驿站管事的人物抬抬手的功夫,也就能都安顿下来。就这还都不耽误了大伙房里给那些个从人、家丁预备口吃食,捎带着小厨房里都能给各位住进了雅致小间的官家老爷送几盘当令时蔬、新鲜野味。
要是赶上运气好,住进了驿站的官家老爷叫伺候得高兴,张嘴一个‘赏’字出口,哪怕是叫那官家老爷身边的管事折七、折六(注1)的赏发下来,驿站管事的手里都能有小二两银子的进项!
小点儿的驿站多少也能有三两排原木干打垒的屋子,多不多少不少的能安顿下来百十号人。撞见了各家商号里头的驼队、马帮来驿站打尖歇宿。也都甭管是驼队中的伙计还是马帮中的头领,全都是大灶上头盛一碗滚热的羊骨头汤,再抓几个硬面的饼子吃饱了算完,正经的就是个同甘共苦的做派。
可甭管驿站大小,哪座驿站里头却也都缺不了建个宽敞马棚,更短不了养上几匹好脚力预备着来往的驿卒使唤。赶上有兵灾匪劫、商情紧急。背上插着各家商铺字号认旗的传信国籍骑着跑得口吐白沫的走马撞到驿站门前,老早听着马脖子下串铃响动的驿站管事先就得端整整一升烫热的、搬过鸡蛋、豆面儿的绍兴老黄酒,高举着送到已然累得精疲力竭的传信伙计嘴边,喂着那伙计大口小口地把那绍兴老黄酒喝个干净。
趁着传信伙计仰脖子张嘴喝那老黄酒的档口,驿站里头养马的马夫立马就得打从马棚里挑出来一匹同样喂过了豆面儿、鸡蛋拌老黄酒的走马,备鞍拽镫牵到了传信伙计身边。几个人七手八脚搀扶着那喝完了一升老黄酒的传信伙计再次跨上走马扬鞭策马而去,这才能腾出手来把那已然跑得口吐白沫的走马伺候起来。能调养回来身架力气的自然是小心招呼,已然跑得伤蹄塌腰的只得送去汤锅。
赶上大清国末年兵灾匪劫多如牛毛、天下板荡时局不靖,一座驿站里头养着的十几匹好马不出半拉月就得跑残个干净。眼瞅着各路商铺的传信伙计带着十万火急的消息撞进驿站。驿站里管事的瞧着马棚里那些个跑得伤蹄塌腰的走马急得团团转,可也一点辙都没有,只能是矬子里边挑大个人、绿营兵中找选锋一般,将就着寻一匹还能跑得动的走马让那传信伙计勉强上路。
等得到了民国年间,虽说是江山变色风雷动、物是人非事事休,可这些个晋商、徽商、浙商在口外驼道上建立的驿站,大半却都保留了下来——甭管龙椅上坐着的是哪家的皇上,这天底下老百姓不都还得吃饭不是?既然是要吃饭。那怎么就能少了这些个天底下的买卖人家?!
瞅着老花头已然把徽商认旗给收拾起来,驿站里头的小伙计立马凑到了老花头的身边。一边双手接过了老花头刚刚折叠起来的认旗,一边低声朝着老花头说道:“管事的,今儿估摸着是没人会来打尖歇宿了,咱们是不是早点儿收拾了,您也好早些去歇着?虽说是已然过了正月十五,可这天儿还是冷得邪性。您这腰。。。。。。”
微微点了点头,老花头一边扭身朝着驿站大门里头走去,一边却是摇头低声叹道:“到底是老了。。。。。。搁在年轻那会儿,小一千号人的马帮奔了驿站打尖歇宿,忙得脚后跟打着屁股蛋儿的折腾一晚上。第二天大早上的还能有精神头儿跟着老管事的奔出去三十里地采买粮食。。。。。。”
像是老早听多了老花头这絮絮叨叨的讲述,双手捧过了徽商认旗的小伙计很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着老花头的话语,嘴里头倒是还没忘了顺着老花头的话语敷衍奉承道:“管事的,您可真甭说您老了的这话!徽商搁在口外二十二座驿站,哪家驿站里头的管事提起您花管事的,那不都得挑着个大拇哥夸一句——心细如发、沉稳如山?这要是照着我说,这也就是眼面前年景不济,徽商、晋商、浙商差不离都攒不出来千来号人的大商队了。要不然,您老抬抬手的功夫,也就能叫咱们这些个商号里的小伙计再见识一回您当年。。。。。。。”
奉承话刚说了个半截子,走在了那小伙计身前两步的老花头却是猛地顿住了脚步,侧着耳朵细听着风声里那几乎细不可闻的少许声音,微微皱着眉头说道:“这动静。。。。。。。像是有马铃的响动??”
愕然地顿住了话头,那双手捧着徽商认旗的小伙计同样侧耳凝神地聆听了片刻,这才朝着老花头笑道:“管事的,您怕是听岔了?打从破五开张之后,挂着咱们徽商认旗的商号也就十正月二那天过去了三十峰骆驼贩茶。算着脚程,这会儿怕还没走到了地头呢?咱们商号的货不到地界,怕是都没人敢开市,哪儿就能有啥值当让传信伙计着急慌忙朝回头送的消息?”
很有些执拗地停下了脚步,老花头竖着耳朵仔细听着风声中隐约传来的细微马铃声,很是笃定地开口说道:“错不了,就是马铃的动静!只不过。。。。。。。口外商道上的浙商、徽商、晋商,各家的脚力挂着的马铃都不一样!浙商用的马铃都是七铜二锡一银,马铃声顺风能轻飘飘传出去十几里地。晋商用的马铃是六铜三铅一银,虽说马铃声只能传出去三五里地,可胜在沉稳,叫人一听就能觉得心里扎实。倒是咱们徽商用的马铃是五铜二铁三分银。。。。。。。。”
眼瞅着老花头把话越扯越远,捧着徽商认旗的小伙计赶紧接应着话头朝回头兜揽:“我说管事的,那今儿您听见的这马铃声,倒是咱们徽商家的脚力不?”
缓缓摇了摇头,老花头抬手指了指已然传来了清晰马铃声的道路尽头,皱着眉头诧异地说道:“听着动静不像,这马铃声虽说急促,可动静倒是挺沉。。。。。。。该是晋商传信的脚力挂着的马铃!可这晋商养着的传信脚力,倒是朝着咱们这儿奔什么?”
长出了一口气,双手捧着徽商认旗的小伙计顿时没了精神头儿,懒洋洋地朝着一脸疑惑神色的老花头笑道:“嗨。。。。。。但凡不是咱们徽商字号里头的人物,大不了咱们帮着给传信的伙计准备点儿吃喝也就是了,留一份香火情就得。这事儿我操办着就行,您老还是赶紧上后边歇歇去吧?”
依旧是执拗地摇着头,老花头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伸手在那巴结着自己的小伙计脑门上轻轻一敲,带着几分埋怨的口吻低声说道:“脑瓜子里边就想着个轻省敷衍,倒是啥时候才能学着了眼里能有活儿、心里能有事儿?虽说是徽商、晋商、浙商彼此间都还有个香火交情,可买卖场上无父子的道路,你倒是压根都记不得了?麻溜儿的,老黄酒拌匀了鸡蛋、豆面烫热了备着,要最陈的那坛子绍兴黄!厨下有啥能见人的吃食,也都仔细收拾了备下!”
转悠着眼珠子,双手捧着徽商认旗的小伙计顿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瞅在老花头耳边低声说道:“管事的,您这意思是。。。。。。留下这位撞上门来的送信伙计、踅摸个机会问个消息?”
微微斜了身边站着的小伙计一眼,老花头抬头看着远处道路尽头那已然跑得失了身架的走马,轻轻点了点头:“这要是没个着急到了火上房的事儿,晋商的传信伙计怎么就能撞到了咱们徽商的驿站里头来?马棚里还有几匹能使唤得上的走马?”
不假思索地,小伙计立马开口应道:“去年过冬的时候收拾下来七匹走马,叫正月十二过路的驼队给替换下了五匹,立马就能上路的还能剩下两匹!”
“把那两匹走马都牵出去备好了,说不好。。。。。。。转眼的功夫,可就得派上用场了!交代下去,一会儿可都机灵着点儿!”
“管事的,您就放心吧。。。。。。。”(未完待续。。)
ps: 注释1:(所谓的折七、折六,通常指清末时期满清贵族或是官员赏赐他人时,颁发的实际赏赐数额大多为官员承诺例份赏赐数额的六折或是七折,其余部分则被官员、贵族身边的随从、管家瓜分。在清朝即将覆亡之前,甚至还出现过折二、折一的赏赐比例。故此在四九城中曾经有句俗语:管事的手打老爷的嘴——说的就是那些官府中的管事从人肆无忌惮的克扣赏赐)
第二百五十七章 老练江湖 (下)
拍开了老花头守在库房里的那坛子十年陈的绍兴老黄酒倒进浅底子瓷盆,再朝着滚热的开水一头一温,一股子沁人心脾的陈年老酒独有的芳香顿时在驿站里头弥漫开来,叫人闻着都能有些须醺然醉意。
打从集镇里头收来的鸡蛋一股脑敲开二十个,再用木筷子翻花滚浪般打匀成了一汪金黄,绕圈儿倒进了已然烫得有了三分热气的绍兴老黄酒里。也都不等那金黄颜色的鸡蛋浆儿在老黄酒里凝结成型,炒熟碾碎的黄豆面儿赶紧的趁着这档口厚厚洒了下去。等得那老黄酒差不离有了七成热的时候,再拿着长长的竹筷子搅拌均匀,稠粥般的一升老黄酒这就准备齐全。
虽说是已然开春,可口外依旧是滴水成冰的天气。挂在屋檐后边的牛羊肉捡肥美的厚厚切割下来,捎带着再拿菜窖里预备着的大白菜熬成了一锅,眼瞅着大锅里头油花滚过了三滚,荤油的香味顿时散发了出来。再配上整好熬得了的苞谷茬子粥、新烙好的葱花小油饼,当真是给个县太爷都不换的好吃食!
驿站迎客的大屋子里压着火头的大炉子中多添几块大劈柴,都不必使唤上拔火筒子,已然就能见着了蓝汪汪的火苗子窜起来半尺多高,眨巴眼的功夫,迎客的大屋子里就热得人想要扒了身上那件大袄。
打量着驿站里头小伙计们飞快地操持好了的场面,老花头禁不住微微点了点头,倒背着双手站到了驿站门前的迎客的空场上。
也都甭管是哪路商号,往来传信的伙计从来都是各家商号里踏实稳当、信得过的伙计,更还得有一副铁打的好身板,要不然压根都扛不住这一路上小一千里地人不下马的折腾。
可话也还得再说回来。哪怕是铁打的金钢、铜铸的罗汉,叫这一路小刀子般的老北风吹着,更兼得一副大胯、两条腿都得在马鞍子上磨得鲜血淋漓,乍然间遇见这温暖如春、可心顺意的驿站,那是怎么着也想要下马来歇个片刻功夫的。
搁在寻常时候,驿站管事的见着了那实在是快要熬不住这份辛苦折腾、想要在驿站里歇息片刻的传信伙计。都得尽力拦着、玩命催着那传信伙计加紧上路。要不然这累得半死的人物在这暖和地方一歇,身上那股子心气、猛性一泄,顿时就得瘫软成一滩烂泥。别说是再上马赶路,那就是空手走上几步,也都由人架着才行。
可是今天。。。。。。。
上下打量着那骑在马背上摇摇欲坠朝着驿站撞来的壮棒汉子,老花头朝前迎过去几步,亮开了嗓门朝着那浑身上下都裹着厚厚的皮货、脑袋上都绑着两顶兜脸皮帽子的壮棒汉子吆喝道:“紧赶路、慢歇脚,相逢就是缘分到,瓜子不饱是人心。热水一碗见交情!也都甭管您是山南游、海北闯,上门都是客。。。。。。。”
都还没等老花头把念叨了一辈子的迎客话儿念叨完,那壮棒汉子骑着的走马已然失了前蹄,嘶鸣着撞倒在老花头眼前十来步远近的硬地上,当时就瞅着那折断的马腿上白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