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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落了地,往石阶上走。
墓堆里真热闹,两三步就站着一个,也不知哪个是人哪个是鬼。
我找到了一棵树,跳上去,坐在光秃秃的枝桠上面。
“你又来了?”
“是啊。”
开口的是树下的一个鬼。
我笑着打量他:“一年不见,你更落魄了。坟堆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
他叹气道:“你也知道,现在上坟的人越来越少烧香摆供品了,就这些花,拿来有什么用啊。再说,这附近的鬼也多起来了,就那么些供品,不好抢啊。”
“改天我去报给无常听,让他们来扫荡扫荡好了,多抓几个回去。”
“唉,别,这可不好。”
“看你怕的,跟我回地府去投胎吧,做什么孤魂野鬼啊。”
“哎,你也不是不知道……”
“知道知道,放不下家人嘛,他们来看你了吗?”
“昨天来过了,我儿子,长得特高,嘿,马上就要上大学了。我老婆就让我保佑儿子一定要考上重点大学,这小子自己也许着早点解放让我保佑他考个好成绩。这读书嘛还是要靠他自己的,靠我有什么用呢?”
“嘿嘿,干脆你托个梦吓唬吓唬他,让他好好努力。”
“那到算了,小时候托过一次梦,给哭醒了,跟他妈说爸爸回来了。”
见我不作声,他又哎了一声。
我眼神瞧着别处。
走过来一家三口,在我树下的墓碑站定,从黑色塑料袋里掏出蜡烛,用打火机点燃,接着拿出香,借蜡烛的火点燃,三人分别抽出三根拜了拜墓碑,连剩下的香一起插进花盆状的坛子里。然后,三人蹲下,开始焚烧起袋子里剩下的纸钱和金银元宝。
“小夜啊,在下面好好照顾爸爸妈妈和外公外婆,这里钱不多,拿着花吧,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们都很好,小明啊,你别看他傻傻的,生意还做的不错,老婆又生了个儿子,白白胖胖的。我和你舅妈身体挺好的,现在退休可以享清福了,全靠你们保佑啊。我们都很好,不要太挂念。”
他们一沓一沓地往火堆里扔着纸钱,等纸都变成灰了,散了,就站起来。
“明年我们还会来看你的。”
说话的人擦了擦墓碑上的照片,又逗留了一会儿,走了。
我跳下枝头,收起纸钱,闻了闻坛子里的香气。
回头跟站在一边半天没吱声的鬼说:“你都吸了吧。”
“你又不要啊?”
“咱们认识这么久了,好歹邻居一场,算我送给你的。”
他忙过来吸香雾,吃饱,舒服地打了个嗝。
我站了一会儿,又扔给他一瓶凝神丸:“这个收好,不行的时候吃一颗,能保十天八天魂魄不散。”
他睁大了眼睛,捧着瓶子左瞧又瞧:“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不早点分给我?”
我白了一眼:“不要钱啊?”
“怕是有钱也买不到,这是地府专供的吧。”
“是啊,所以得感谢我。你自己好好混着吧,我走了。”
“这么快就走?”
“东西收了不走,留这里干吗?想我引无常来啊?”
“不不不,你走好走好。”
我虽是走了,却没离开这墓地。
往上几层,来到另一片区,走到一个墓碑前,踢散几个正在偷香的小鬼,手挥作风,吹散了坟前的纸片和灰烬,摆正了蜡烛,然后低头拜了三拜。
外婆,我来看你了。
我对着画片上的老太太露出一个微笑。
不过,她是听不到的。
没有在天之灵。
在我死之前两年,外婆就已经投胎去了,虽然那时候距离她死亡不过一年零三个月。我查过档案,她投生在一个不错的人家,现在也许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我始终没有去看望过那个不再是她的孩子。外公在我更小的时候就去了,对他的印象停留在发黄的黑白老照片上。照片里的他们年轻而幸福,只是不知道许多年前,有没有在地府相会。
先去的人,总是来不及等候。
雨还在下。
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不同于前面两个,这是一个特别的地方,一个我长到十六岁才知道有的地方。
这是一个合葬的墓,香已点完,蜡烛熄灭,黄纸也被打湿,祭拜的人已走了很久。
我伸指起火,点燃残留的蜡烛,红色的烛油顺短壁慢慢流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鞭炮尖叫着冲到最高点,轰声炸开,散落一地红白碎片,吓得几个小孩子捂住耳朵远远跑开。墓堆里探出许多神色兴奋的孤鬼,循着巨响从冷清之处聚来,可还没走近就望见了显灵的坟墓主人,抢不得,只能悻悻地转向下一个目标。
我望着那些鬼苦笑,是不是只要造出惊天动地的响声,就能把躲在地底角落的魂魄都引来?
那为什么我呼喊了一次又一次,有的人却一句听不见?
照片上的人影渐渐模糊,我转身飘去。
就算护着蜡烛等泪流尽,又有什么用呢?
下了地府直向鬼城,这药不经吃,还得去找黄老鬼。
拖着身体进门。
“还剩多少药,都拿来。”
“这么快就吃光啦?”
我捂着胸口靠在柜上:“你管我。”
“这就帮你拿,最近又进了些。”黄老鬼笑眯眯地飘起来,打开最上面的柜子。
“看你的表情,又是赚了不少。”
“嘿嘿不多不多。”
他拿出一小包东西,丢在柜台上:“这是幽冥花的种子,你不是说喜欢么?正好弄到一包。”
我捡起种子,无力地说:“我是说过这花很好看,可要弄就给我弄几朵长好的来嘛,这一包没用的种子拿我干吗?谁有空自己种啊。”
“随便送给谁嘛,那个谁谁好像喜欢种花。要不要?不要算了,老黄我难得送人东西。”
我转念一想,还是收了下来,不要白不要。
“别是烂的。”
“怎么会呢?我老黄是那种人么?可以保证只要你用心浇灌,绝对是能种出漂亮花的。”他咳了一声,“额,虽然,是放了有些时间了。”
“好吧,算你有心,谢谢啦。”
他飘了下来,把药放在柜台上,开始整理。
我抓过几颗吃下,满意地呼了口气。
他又寻思道:“明天就过了祭日了,这么多怕是吃不完。”
“怕什么,吃不完留着明年就是了。”
“是是,对了,跟你搭档的孟婆今天来过了。”
我抬了一下眼:“哦,是么?”
“买了一些酒,看样子挺落寞的,这可是清明节啊——是不是没什么人理他?”
“你还管他?你自己不是也没人理。”
“那可不一样,我都死了快一百年了,曾孙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坟墓恐怕也早被填了造房。再说了,我这店热闹不就行了么。”
“你到是看的开。”
“能不看开么?我那些没良心的兔崽子也早死光了,孙子要是活着也比我老了,早就没人记得我老黄咯。”
我想张口却没什么话说,干脆敲敲桌子:“行了,那我先走了。”
“顾夜?”
一时走得急了,便忘记择路。
“又是你?”
“是我。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没认错人。你不肯承认,也许有什么理由吧。不过我还是想在这里看看你会不会出现,毕竟你是我在这里唯一认识的人。”
“你到挺空的。”
他叹了口气:“是啊,清明节也没人来祭拜,我是做人太失败了。”
我抬了抬眉,不置可否,看他的样子,像是个成功人士,几十岁的人了,不至于如此。
“哎,下辈子一定要好好重头来过,不再只看着钱,如果我肯多关心关心家人,一切可能就不会这么糟糕了。”
我瞥了他一眼,开口道:“过去是不能改变的,即使再来一次,你也不一定会选择别的路,不要太后悔了。”
“哎,我也知道,只是看见你,又想起初中的时候,那时候日子虽然清苦却挺美好,不知道未来的样子,便幻想了无数种可能。现在,一切都定了,没的回头了。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坐在后面,时常望着前面发呆,也曾想过……”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我一时无措,便打断了他:“想什么啊?十几岁的孩子哪那么多想法。”
他摇摇头:“没什么,可能你真的不是她。其实我也挺对不起她的,一直以为开开心心没有烦恼,读书时候无聊,就经常变着法子欺负她,惹得她生气,其实是觉得她发怒的样子很有趣。后来才知道原来她的身世这么惨,真心想要安慰却被认为是嘲笑,其实我怎么会那么做呢?也许是以前太不正经了。”
“可能在她看来,别人的安慰,更像是提醒自己有多么可怜。”
他凝起眉说:“原来是这样吗?再后来大家都毕业了,各分东西,从外面回来,却听说她为了救一个孩子而死,十几年的同学会,大家都老了,就是她,不可能变了。那时候总想着还有很多的时间,想不到,这么快,我也来了。”
“既然死了,就好好享受死后的世界吧,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自由挥霍。”
“恐怕没那么久了,这辈子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我已经申请尽早投胎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那之后,我想了很多,这一生也就这么过了,可总有些话需要说出来给人听,所以才会堵在这里,希望能再见你一面。”
“那么快就……”我有些惊讶,然后转为平静:“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
“不必了,听起来,你像是个鬼差?会在这里待很久吧,也许什么鬼都能见到。如果遇到那个跟你长得很像叫顾夜的人,希望你可以把我的话转达给她,就说这是一个初中同学的想念,祝福她有个美好的来生。如果,有幸还能碰到我的家人,请帮我跟他们说一声:对不起。”
我转了转眼珠,看着他:“就这些?并不难。”
“那谢谢你了。”
我点点头,微笑着往前走,低头越过程权。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我笑得抽搐起来。
这个不客气地说表面上完全可以被叫句叔叔的人,我当然认识,初中坐在我身后的臭小孩一个。最奇怪的是,他居然还记得我的样子,我一直以为除了舅舅一家,世上已经没人再认得我。不知道他的孩子几岁了,妻子又漂不漂亮。少年时看起来那么活力有劲没处使的样子,没想到会这么早就死,还带着很大的后悔来到这里,世事无常啊。
其他的同学又变成什么样子了呢?那个贪吃的小胖子,那个漂亮得不知道嫉妒是什么滋味的姑娘,那个学习很好的班长……那些幸福得不知愁滋味的小孩,一定都有了自己的痛苦。
他们一个个都要来报道,迟早也会走上奈何桥,而我一个也不想见到。
其实他不知道,我从没为被拉辫子而真正生气过,我害怕的是另外一些东西,那些即使用最灿烂的笑容做护甲也抵挡不了的东西。
他不明白,所以我也不会告诉他真相。
这是愚人节的玩笑,没有人可以怪我。
二十年前的今天,清明时节,也是这样下着雨,我打着伞去上坟,过马路的时候,救了一个跟妈妈走散的乱闯小孩,自己却被车撞死。
这是他们传颂的版本。
事实上那只算的上是顺便。
除了那个小孩,没有人知道,我躺在地上全身裂开,痛的不能呼吸,嘴巴张开抽搐着,望着天空的眼睛,是笑着的。
当我站在路边,看着那些车一辆接一辆飞驰而过的时候,我开始畅想起那些铁家伙撞在身上会是什么感觉,一定会痛死过去吧?那样就不用年年淋着雨来上坟了。
而当这种畅想变成真实,一切却是那么快。
感谢那个小孩给我的机会,我为我终于摆脱了那个世界而高兴,他们却在叹息着我的伟大,就连地府的生死簿上也记着我的死因——救人而死,多么光荣啊。
我笑着捂住胸口。
顾夜啊,你的死,是多么可笑。
刚飘进楼道口,就看到靠栏喝酒的孟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