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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舍已近在眼前了,孟珠满心惆怅路途太短,没有注意到燕驰飞脱口而出她丫鬟的名字。
此时此地,他根本不应当知道她带进书院来充作书童的丫鬟姓甚名谁。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燕驰飞回翰林院时留给孟珠一本棋谱,嘱咐她熟读,若有不懂之处只管记下来,待他回来再为她讲解。
不知是否因为送书人是燕驰飞的关系,从前觉得枯燥无味的东西,如今读来竟也津津有味。只不过,虽是一本入门的棋谱,内容对于孟珠来说也有些艰难。她爱惜燕驰飞的东西,不愿在他书上写画,另寻了纸张做笔记,还不忘让绿萝每晚将纸张缝起成册,免得不小心遗落了。
等到燕驰飞回来书院的那一天,孟珠早早跑去找他。
不料一迈进院门,便看到檐廊下坐着孟珍与夏侯芊,两人头碰头的,似乎在说什么悄悄话。
院内敞阔,并无遮挡,她们自然也看到了孟珠。
“你来找我表哥吗?有什么事?”夏侯芊是太子的女儿,她的母亲太子妃小蒋氏是蒋国公的小女儿,大蒋氏一母同胞的妹妹,这会儿在自家表哥的院子里,一开口便俨然半个主人。
孟珠对燕驰飞虽有些小心思,但她做的事情光明正大,世间事本来就是越遮掩隐瞒越容易叫人怀疑,她索性坦白答:“我有些功课不懂,特地前来请教夫子。”
孟珍开玩笑似的说:“阿宝如今真是长进了,比从前用功许多。”
重生后,孟珠因有心结,对孟珍自然不似从前亲近,在家中时每日不得不朝夕见面,回到书院后却是一次都没有去找过她,这会儿也不大耐烦同她玩笑,只说:“燕夫子他很严格,上次我挨了他的板子,两手都肿了数日,如今仍有余悸,是以不得不用功。”
夏侯芊对这答案似乎很满意,收起之前凌人的气势,温和地告诉她:“表哥还没有回来,我们也在等他,你可要一起?”
夏侯芊和孟珍同岁,两人素来交好,对孟珍的妹妹自然也不会无端为难。
“不了,”孟珠摇头,“他不在我就回去了,阿沁还等着我打叶子牌呢。”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燕驰飞不知被什么事耽搁了,第二日早晨上课前才回来书院。
傍晚散学,孟珠照常去他那里磨墨,可她刚刚在椅子上坐好,墨锭还没摸着,就看见夏侯芊又来了。
夏侯芊看到她也稀奇:“你怎么又在这儿?”
孟珠还为答话,燕驰飞先开口道:“她是我的学生,过来请教功课再正常不过。倒是你,为何事而来?”
他对夏侯芊说话时,比平日对着孟珠她们还要冷淡严厉几分。
夏侯芊浑不在意,扬一扬手中纸卷:“徐山长布置了一篇策论,我改了几次总觉得不大满意,便想请表哥赐教一二。”
无论是以学生还是表妹的身份,请教功课,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燕驰飞当然不会拒绝。
他接过那篇文章,细细看过,又提笔在空隙处用小字批注,不时也向夏侯芊讲解几句。
孟珠被冷落在一旁,当然不会开心。同样是女孩子,她怎会看不明白夏侯芊的真意,只怕做学问是假,借机接触亲近才是真。
可燕驰飞好像丝毫不觉,半分也不曾敷衍,直到半个时辰后,夏侯芊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孟珠看着她背影,心里的火气全撒在墨锭上,简直恨不得把砚台磨出个洞来。
她掰着手指头算数:“阿沁,歆儿,郡主殿下。夫子,你的表妹好像特别多。”
话里醋意满满,燕驰飞又不是傻子,哪会听不出。
虽然不解孟珠何时对自己生了情意,但因为另有计划,不愿在此时更进一步撩动她心思,他只装作不知,垂下眼帘,淡然道:“我有三个舅父,一个姨妈,两个姑母,算起来,表兄弟姐妹确实人数不少。”
孟珠气结。
谁要听他背家谱!燕驰飞的家谱她也很熟好不好!
真是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
她手上用力更大,燕驰飞实在看不过眼,提醒道:“轻些,再这样下去砚台都要漏了。”
孟珠在气头上,蛮横地说:“漏就漏,大不了我赔你一块墨砚好了。”
又不是赔不起,孟国公府虽是武将世家,但文房四宝并不缺,光是她娘万氏的嫁妆里,就有一整套四大名砚呢。
燕驰飞“啧”了一声,又训她:“有你这样和夫子说话的吗?”
孟珠更气,对她就凶神恶煞,训斥不断,对夏侯芊就和颜悦色,温柔耐心。
她闹起脾气来,故意和燕驰飞唱反调,手执墨锭高高抬起,猛地落下砸在砚台上。
只听“哗啦”一声,砚台当中断裂,浓黑的墨汁流了一桌。
☆、第6章 警告
第六章:警告
事发突然,在场两人一时都有些呆滞。
孟珠一点也没想到自己有如此强悍的破坏力,既惊又愧。
眼见浓黑的墨汁四向奔流,迅速沾染了书稿,她几乎跳起来,欲帮忙收拾书桌。
不想燕驰飞将她拦住:“你别碰这些。”
转头却喊了卓喜进来收拾妥当。
“我不是故意捣乱。”孟珠疑心燕驰飞嫌弃了自己,再不准她过来找他,既想分辩,又唯恐说得不好,反变成没有担当,推卸责任,更惹人生厌,支支吾吾地,平日伶牙俐齿的小聪明全都不见,倒似被猫儿吞了舌头,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
燕驰飞顾着书稿,此时也没心思哄她,只说:“今日你便早些回去好了。”
这是赶她走吗?
孟珠揪着衣带不肯动,忽然间灵机一动:“夫子,你不是说‘人言磨墨墨磨人,铁砚磨穿始堪珍’么,如今我真的把墨磨穿了,虽它不是铁打的……”
她本想说:虽它不是铁打的,也能说明这些时日的苦功没有白费。
但看到燕驰飞手扶额头,凌厉的眼风扫将过来,便自动收声没了下文。
结果么,燕驰飞没下禁令不许孟珠再来,还慷慨地请她饱餐一顿木板炒肉,并训之:“巧言令色鲜矣仁。你头脑灵活,为何不走正路?与其把聪明劲儿都用在犯错后花言巧语避开惩罚,倒不如行事前多思多想,少些出错。”
孟珠捧着肿得好似小肉包的手回到斋舍,眼泪汪汪地对蒋沁和乔歆哭诉:“你们表哥太凶了,我就是豁出去棋艺这科不能合格,也再不过去找他。”
抱怨归抱怨,翌日散学后她还是巴巴地寻了去,乖巧认错,并许诺一定会赔他一块上好的墨砚。
燕驰飞当然不会真的要她赔偿,这桩意外便就此揭过,两人间的约定依然照旧,不曾变化。
独有一事与从前不同,那便是夏侯芊总是来找燕驰飞请教功课。
燕驰飞每旬只在书院三日,她勤快时每旬来三次,疏懒时每旬也要来两次,有时独自前来,有时还拉上孟珍作伴,倒是煞有其事般,看不出任何不妥。
随着时间流逝,书院里渐渐传出流言,都说太子殿下看中燕驰飞文武全才,有意招其为婿。
此乃亲上加亲之举,又兼能够拉拢燕国公府的势力,合情又合理,自然有不少人信以为真。
但也有人持不同意见,乔歆便是其中一员,她信誓旦旦地表示此事绝不可能:“将来太子殿下继承大统,夏侯芊就是公主,历来尚公主者都不得朝廷重用,仕途等于无望。表哥是燕国公府世子,将来一府的前途都寄在他身上,断不会做这等表面攀龙附凤,实际自毁前程之举。”
孟珠觉得她说得很对,前世里燕驰飞少年登高位,虽不能说分毫也不受荫封爵位的影响,但晋京城里贵族子弟何止百十,偏他一个脱颖而出,那都是靠着实打实的军功,是燕驰飞从十来岁起就在战场上用自己的血汗一点一滴换来的。
她就不信,重来一世,就算有些事不同了,同样的一个人,性情品格也不可能彻底改变。
说是说对燕驰飞有信心,为防万一,孟珠找他还是比从前更勤快了。
无独有偶,夏侯芊也是。
少女心思皆敏感,孟珠看得出夏侯芊行为背后隐藏的真意,夏侯芊自然也一样。
这日书院休沐,孟珠回到家中。
之前,她坠马不几日时,便传来消息,说父亲孟云升在驻地镇压流民时也受了伤。家中事多,孟老太太便动身往郊外的栖霞寺住了几个月,茹素念佛,为儿孙祈福,三日前刚刚回来。
孟珠自是要前去给祖母请安。
到福鑫堂时,孟珍已在此处,正坐在孟老夫人身边,挽着她的手臂说话,样子别提多亲热。
孟老太太见孟珠与万氏进来,招呼孟珠坐到自己另一边,两个孙女都与祖母同榻坐,一左一右,看似不偏不倚。
孟珠却一直都知道,孟老夫人其实疼孟珍更多些。
前世她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孟珍一落地就没了亲娘,连自己都觉得应当对姐姐更好些,自然不会去计较。
但如今面对孟老夫人时,难免有些不大自在。
也不知那时自己死后,孟珍要如何同家人交代,是如夏侯旸所说的,生安白造自己死于难产,还是另寻理由?
万氏自不必说,丈夫未出七七,唯一的女儿又没了,肯定十分难过。
孟老夫人呢?
祖母若是知道自己死亡的真相,是会护短偏颇孟珍,还是为自己伤心呢?
孟老夫人见小孙女今日呆呆的,并不想往常那样主动撒娇粘人,便握了孟珠的手,关心她伤势恢复的如何,腿骨断了再续,遇阴雨天气可会觉得酸疼,又笑说:“刚才听你姐姐念叨,最近你在书院里也用起功来,经常去向夫子请教学问?”
孟珠最近每每在燕驰飞处,总能碰到夏侯芊,自是什么也瞒不住人,索性敞开来,详详细细地讲给祖母听,如何上课不专心被发现,去燕驰飞出领罚,如何得知他棋艺超群,向他请教,却被要求从打杂磨墨开始磨练耐性,当然也不忘抱怨燕驰飞是如何严厉。
她存心讨巧,讲得十分生动,孟老夫人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评论道:“燕世子做得对,合该有人好好治一治你这个小丫头。”
孟珠不依,摇晃着祖母手臂撒娇:“祖母怎么能向着他呢,我才是你的乖孙女,祖母反倒把我说得好像混世魔王,没人管得了似的。”
孟老夫人笑着推她:“你是乖,但是从小也不甚上进,好在你会投胎,是个女儿家,又是咱们这等人家,一世不愁,若是生成个男儿,或是换了普通人家,那可不是坏了事。”说着翻起她手掌,查看她手心,“不是说挨了板子,肿得老高?我看如今细白嫩滑的,一点事儿也没有,想来还是教训得不够。”
一番话说得孟珍和万氏都掩嘴笑。
孟珠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背转身不说话。
孟老夫人又问万氏:“我老了,记性不好,那燕世子今年多大了,可娶亲没?”
万氏还在笑:“他去年得皇上钦点探花时,才满二十岁,如今过了一年,正是二十一岁,据我所知还没说亲。”
“那正好,干脆把阿宝许了给他,正好可以让他放开了管教,只管随便打就是。”
孟老夫人当然是说笑。奈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孟珍止了笑,垂下眼帘出神。孟珠却在想,前世明明是燕驰飞先提亲的,可不能真的让祖母这样把自己嫁出去,那也未免太过丢人。
陪孟老夫人说了一阵话,她便开始赶人:“如今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