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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老练”。
倪金寿在书桌后面坐下,从衣袋摸出那支刚才搜得的镀镍小手枪,约略瞧了一瞧,随手放在书桌面上。他先向余甘棠瞧瞧,定了定神,便开始说话。
“余甘棠,你是个大学生,也懂得法律的顺序。我想我们用不着其他废话,你还是坦白地自己说罢。”
他抬起头来向倪金寿瞧着,问道:“我说什么?”
“当然是你自己干的事啊。”
“我干了什么事?”
倪金寿又把目光回瞧在他脸上。“这还问我?你莫非还想狡赖?”
余甘棠疑迟了一下,好像一时间不知怎样回答。接着,他缓缓地说:“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干过什么事。”
倪金寿苦笑了一声。“好口才!好,我看我不能不说得明白些了。你杀了一个人!”
那少年一听这话,他的身子禁不住震了一震,眼睛里也开始漏射些骇光。
“杀了谁?”
“王丽兰——那位舞国皇后。”
倪金寿的惊人的答话,却只换得这少年的一阵冷笑。他向倪金寿又盯了一眼,又开始静默了。倪金寿倒反而有些窘态。因为这一阵冷笑,的确也出于我的意外。倪金寿低头顿了一顿,忽从衣袋中摸出那本记事册来。
他一边翻着那记事册,一边说道:“你可是以为我凭空冤枉你吗?你听着,我姑且举几个证据给你听:你和王丽兰的关系已有相当时间,常趁着陆健笙不在的当儿,在伊家里过夜——伊家里是在青蒲路二十七号。”
倪金寿的目光从他的记事簿上移到余甘棠脸上,余甘棠的视线却再没有勇气和他接触,只低沉到他自己的皮鞋尖上。这时我也注视到他的皮鞋。那鞋是黄色纹皮的,鞋头是尖形的,和我刚才在尸屋中所钩摹的那两个男皮鞋的印迹,似乎不同。因为那两个印,尺寸虽各不同,却都是圆形式的:
倪金寿继续瞧着记事册,说:“最近,王丽兰又有一个新相好赵伯雄。这种浪漫女子弃旧恋新,原不足为奇。你却认真起来,便开始恨伊。在十一日那天,你和赵伯雄碰了面,彼此就冲突起来。那时王丽兰袒护着伊的新欢,公开地排斥你。你因此便越发恨伊,引起了谋杀的心。这就是你杀人的动机。”
这少年已不再像先前那么安静了。他虽依旧默默地低着头,但我瞧得见他的面颊上已没有一丝血色。
倪金寿又说道:“这可是冤枉你吗?……好,你再听:你在十六日黄昏,曾到伊家里去,向那老妈子偷偷地查问伊和赵伯雄的行动。在十七日晚上,你又曾到亚东旅馆七楼七七四号去调查,知道王丽兰在上一夜曾在那里过夜——这七七四号,就是那赵伯雄的住所。”
余甘棠的神情更不安了。他在咬着自己的嘴唇,他的头好像重得厉害,再也撑不起来。这神态给予倪金寿一种兴奋,他继续申说这少年的罪状。
“现在我再告诉你,你行凶的事实:王丽兰是在十八日夜里十二点一刻光景被人打死的。你在十八日早晨,打过一个电话给王丽兰,分明申斥十六日夜里伊到亚东旅馆去的事。你当时还曾表示你准备谋杀伊。是不是?”
余甘棠照例没有答复,但他的身子不住地牵动,模样儿更瑟缩不安了。
倪金寿接续着说:“到了昨天——十八日——傍晚七点钟光景,你又到伊家里去问看门人探听伊的行踪。那时王丽兰已出去了。你大概守到半夜伊回来的时候,你才动手。因为你回宿舍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半钟相近,并且重新又出外一次。这半夜你当然不曾睡稳。到了今天——十九日——早晨,你又到青蒲路去,分明要瞧瞧你昨夜的行动有没有得到圆满的成功。那时王丽兰的尸体恰巧被抬上载尸车,你把掩覆尸体的单被揭开了,看了一看,知道你的目地已经达到,便急急逃走。至于刚才你又到亚东去找赵伯雄,分明是一不做,二不体,再要打死你的情敌。是不是?”
余甘棠的神态大变了!他略略抬起头来,嘴唇有些颤动,好像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接着他的头又低沉下去,他的两只手撑住了椅子的边,像要站起来,却又始终站不起来。
倪金寿瞧着那少年的神态,又冷笑着说:“我可是冤枉你?这些事都是虚构的吗?你说啊。”
那少年仿佛鼓足了勇气,挺直他的脊骨,把他的沉重的头撑了起来。他向倪金寿瞧了一瞧,脸上浮出一种又像惊,又像怒,又像怨恨,简直不可描摹的神态。一霎那间,他的头又沉下了,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我见了他种种状态,忽然引起了一种不合时宜的怜悯。一个明明是聪敏有为的少年,何苦自己投进这阴暗的阶坑中去?
倪金寿又冷笑了一声,说:“你到底不肯说吗?那么——”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上忽然有咯咯的声音,接着,不等倪金寿的回音,那门已推开了,走进一个穿一身藏青西装,戴黑呢软胎帽的人来。那人脸上戴着一副阔边墨晶眼镜,上嘴唇留着黑色的短须,他进了门便直立着,连帽子都没有除去。
倪金寿立起身来,两手撑着书桌,向那来客问道:“哪一位?有什么事?”
那人仍僵立着不答。我觉得有些突兀。这是公务员的办公处,这个人怎么能随便闯进来?我的视线一集中,便不禁惊呼起来。
“霍桑!”
他果真是霍桑,不过我细瞧他左右面颊上,却不见有什么伤痕。倪金寿倒呆了一呆。霍桑一边除去他的黑帽和黑眼镜,一边好像懊恼地说话。
“唉,我太胆小了!一个人上了年纪,做事往往会比少年谨慎。可是有时候就坏在大谨慎上!”
倪金寿笑着说:“霍先生,这话什么意思?我摸不着头脑——你的化装术真不错。”
霍桑又将嘴唇上黏着的假须轻轻揭了下来。“不错,可是给包朗瞧破了。这也算不得化装,只是一种临时的急救罢了。”
那余甘棠忽又从椅子上挺直了身子。他的眼光在霍桑和我二人的脸上往来打转。霍桑也注意到这少年。
他用手指着那少年向倪金寿发问:“这一位是谁?”他的语调中带着轻率,分明他故意装做不认识而问的。
倪金寿答道:“余甘棠——江南大学的高材生。”
霍桑旋转头去,庄重地向那少年鞠了一个躬。“唉,失敬了!余先生,你是个时代青年,知识分子,未来社会的领导者,我真是失敬了!”他恭敬地鞠了个躬,顿了一顿,接续说。“很可惜的,你到了这里,也许要耽误你的功课。”
那少年的头又低沉下去,仍不答话,但我还瞧得见他的惨白的脸上泛上了一阵红晕。他在咬自己的嘴唇。
倪金寿忽代替着回答:“我相信他的读书,也许只是挂一个幌子,只是忙玩舞女,争风吃醋,甚至干出杀人勾当,功课也许压根儿不在他心上。”
霍桑不答,但冷笑了一声,把轻视的眼光向那少年瞥了一瞥,又低头瞧瞧他的皮鞋,便在一张沙发上坐下来,随手将呢帽搁在旁边的茶几上。
倪金寿也回复了原座,把手指在书桌边上弹着鼓声。“我已把我们所查明的,关于他的动机和行动都说明了。他却僵迸着不肯说话。”
霍桑把他的眼睛和假须都放进衣袋里去。他忽瞧见了书桌面上的那支镀镍手枪,便站起来拿枪瞧了一瞧,重新放下,回到他的原座。
他缓缓地答道:“不肯说话?那你也用不着性急。他终有肯说话的时候。”
倪金寿似乎有些儿失望。他好像自己问不出供,希望霍桑来代劳,却不料霍桑竟这样轻描淡写。霍桑从衣袋中摸出一只烟盒来。
他说:“金寿兄,我想最好的办法,还是先让余先生有一个反省的机会。等他自己觉得要说话时,我们再跟他谈。”
倪金寿不答,但用手在书桌旁边的电铃钮上捺了一捺,一个当差的应声进来,倪金寿用手向余甘棠指了一指。
“把他带出去,押起来!”
那少年想要抗拒,但经过了一刹那的考虑,便突然立起身来,跟随那穿制服的当差走出去。那办公室的门又照样关上。
倪金寿向霍桑身上打量了一下:“霍先生,我很为你着急。你到底遭遇了什么?伤在那里?”
霍桑已烧着一支纸烟,摇了摇头。“没有——我先问你,那秦墨斋可曾有报告?”
倪金寿道:“还没有,听说白医官还不曾回来。”
“那么,你总已到亚东去过一趟罢?”
“是的,他们不认识你,只说有一个人中枪,打在面颊上。”
霍桑点点头。“那粒枪弹你可曾钳出来?——那就是在电话机旁边的木壁上。你总已瞧见,那电话间是两面玻璃,一面水泥墙,那装机的一面就是木壁。”
倪金寿带着尴尬的神气说:“我不曾细瞧,那枪弹还没有拿出来。”他顿了一顿,解释似地说:“那时我有些心慌,只想到找寻你的踪迹,便赶紧打电话到你寓里去——”
霍桑不等他说完,又连连点头说:“我很抱歉,害你焦急。可是我也没法通知你。”他吐了一口烟,瞧着我说:“包朗,我想你一定也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烦恼。其实我的突然失踪,对于你不能说完全没有通知。”
我诧异地答道:“通知?谁通知我?”
霍桑道:“通知是有的,不过方式新颖些,只怪你的观察力还差些。”
我摸不着头绪。“奇怪!你莫非在什么地方留过信号?”
霍桑点头道:“对,你如果研究过童子军的行军技术,总知道有沿路留记号指示方向的一法。那电话间的玻璃不是已碎了一块吗?你如果看见了,想一想,便可以知道我的不别而行,一定有不得已的因素。”
我局促地答道:“我倒不曾留意。那时我急于要跟余甘棠出去,所以连玻璃的有没有,也不曾注意到。”
“就为这个,我说你观察力差些了啊。”
“好啦,别说空话。你的经过情形究竟怎样?”
霍桑把右腿搁在他的左膝上,身子靠着椅背,又吐出了一口烟。
他缓缓说道:“我的经历,如果要加上什么考语,那可以说又险,又巧,又失败。”
我不耐地说:“你不要没头没脑,说得清楚些。”
倪金寿也在那里暗暗点头,分明对于我斥责霍桑的话表示极端的同意。
霍桑微微笑了一笑,就开始说:“好,我就有头有脑地说。当你跟着余甘棠追进电梯以后,我仍继续和金寿兄接谈,约有两三分钟,这乱子便发生了——包朗,这件事你也要负些儿责任。你为着要听我的谈话,不是把电话间的玻璃门开着吗?因此,我的谈话声音才传到外面。我在无意中忽然瞧见一个人,在那甬道中突然把身子一蹲,迅速地把右手举近他的胸口——包朗,你总知道这是开手枪最准确的姿势啊。——”
倪金寿着急地问道:“那么,你看见他开枪的吗?”
霍桑摇摇头。“不,我只看见那人这一种姿势,来不及看清楚他。我急忙把两膝一弯,身子直向下蹲。乒乓一声,枪弹已穿过玻璃进来。我手中的电话筒也当然脱手。那枪声只有一响,他大概料想我已被打中。其实他的瞄准要是低半英寸,或是我那时的动作迟缓半秒钟,大概我此刻也要到那个不大有趣的地点去,陪着那位舞后等候白医官了!”
我见倪金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