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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里欧思河。快说吧,伊毕罗,这很重要!”一说到军事问题,费尔南总能显出早熟的一面。
但伊毕罗足以应付这种挑战,“这当然很重要。你听说过哪位指挥官需要依靠牧师来解决地理问题?你父亲熟悉半岛上每座城市的名字、规模和周边地貌。”
“是菲巴兹,”迭戈突然说,“在去往菲瑞尔斯的隘口下方。但我不认识那个峡谷。它在城市西北方。”男孩顿了顿,重又把头转开。另外两人耐心等待。
“老爹杀了个人,”迭戈说,“我想战斗已经结束了。”
伊毕罗咽了口唾沫。应对这个男孩很难,几乎是难得不可思议。他仔细打量起迭戈。男孩显得镇定自若,只是有点心不在焉;光从表情很难看出他正在观察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经过无数次试验,伊毕罗完全肯定迭戈的话没有半点虚假。
费尔南则完全无法保持镇定。他腾地站起身来,灰眼眸精光四射,“我敢拿任何东西跟你打赌,这件事同贾洛纳有关。他们派出了一支派瑞亚思队伍,记得吗?”
“你父亲不会替异教徒攻击任何贾德人。”伊毕罗不假思索地说。
“他当然会!他是个佣兵,受雇于拉寇萨。他只发过一个誓,不会同任何人一起攻打瓦雷多,记得吗?”费尔南信心十足地扫视伊毕罗和迭戈。他现在浑身上下都像着了火,显得充满活力。
伊毕罗设法控制和疏导这股能量,而这是他作为导师、监护人和宗教顾问的责任。他看着两个孩子,一个激动得浑身发热,另一个有点魂不守舍,似乎心思不在这里。他只得再次缴械投降。
“你们俩今天上午剩下的时间里都没用了,这我还看得出来。”牧师沉着脸摇摇头,“好吧,你们解放了。”费尔南欢呼起来,重又变成了孩子,而非正在成长的指挥官。迭戈匆忙站起身,他晓得伊毕罗很容易改变主意。
“有个条件,”牧师严肃地补充,“今天下午你们要在图书馆里把时间花在地图上。明天上午,我会要求你们把阿拉桑的诸多城邦标出来,无论大城市还是小城市。这很重要,你们必须了解它们。你们是罗德里格爵士的继承人,也是他的骄傲。”
“成交。”费尔南说。迭戈只是咧嘴一笑。
“那就走吧。”伊毕罗说完,目送两个孩子从身边呼啸而过,爬下梯子。牧师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他们是好孩子,两个都是,而他是个和善的人。
但伊毕罗也很虔诚,他心事重重。
他知道来年春天圣战将从巴提亚拉发动,一支无敌舰队会驶向异教徒的东方故国。这件事在北方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伊毕罗还知道此刻在叶斯特伦,有位从菲瑞尔斯来的主教,作为国王和王后的客人,正鼓动埃斯普拉纳三大王国对阿拉桑发动战争。光复之战。莫非经过数百年时光,在他们的有生之年,这个梦想真会变成现实?
半岛上每个虔诚信徒都有责任支持这场圣战,用全副身心提供援助。对于神圣贾德的牧师来说,意义岂非更为重大?
贝尔蒙特牧场的伊毕罗神父独坐在畜棚阁楼的稻草中,听着身下奶牛的哞叫,一场激烈的较量在他心中激荡。伊毕罗同这个家庭生活了大半辈子,对他们的感情可谓至诚至深。
但他也全心全意地敬爱和惧怕贾德神。
伊毕罗在楼上待了很长时间,思前想后。但当他最终爬下梯子时,神色已然平静下来,步态坚定不移。
他径直走回自己在教堂旁的卧室,拿出羊皮纸、鹅毛笔和墨水,开始一丝不苟地构思信函,准备寄给叶斯特伦王宫中的主教热罗·德夏瓦雷斯。他以贾德之名撰写这封信,谦恭地阐明了某些据他理解相当与众不同的情况。
“我睡着的时候,”阿比尔·伊本·塔里夫说,“感觉好像腿还在。在梦里,我把手放在膝盖上,结果一下子就醒了,因为那里并没有腿。”他如实报告自己的情况,并非抱怨诉苦。阿比尔不是个会抱怨的人。
正在更换绷带的贾罕娜点点头,“我跟你说过可能会有这种感觉。你觉得刺痒、疼痛,好像腿还连在身上?”
“一点没错。”阿比尔说完又硬气地补充道,“但是疼得不厉害。”
医师冲他和伊达露出微笑。他的兄长伊达就坐在诊室病床的另一侧,每当贾罕娜来访时,他都会出现。“普通人可不会这么说。”医师轻声道。阿比尔显得心满意足。贾罕娜喜欢这两个年轻人,他们是匪帮首领的儿子,今年冬天作为人质留在拉寇萨。他们比医师想象中的强盗要温和友善得多。
伊达已经对她产生了某种依恋,整个冬天都在跟她讲述亚巴斯特罗的故事和他父亲的勇气与韬略。贾罕娜是个好听众,有时听到的东西甚至比讲述者想说的更多。这是医师们必须学会的技巧。
她以前曾经想过,作为伟人之子要付出什么代价。今年冬天同伊达和阿比尔为伴,重又让她想起这个问题。这些孩子能否走出巨大的阴影,顺利长大成人呢?医师想到卡塔达的阿玛力克二世,雄狮之子;想到埃斯普拉纳的桑丘王的三个儿子;还有罗德里格·贝尔蒙特的两名幼子。
贾罕娜思索着作为女儿是否也要面对这种挑战。她最终认定并非如此,至少不是一回事。她从未跟父亲竞争,只是竭尽全力让自己配得上他的教诲和榜样,不至于愧对作为伊沙克衣钵传人所得到的瓶子。
贾罕娜换好阿比尔的绷带。伤口愈合得很不错,她相当满意,甚至有些骄傲。贾罕娜相信父亲会赞同自己的处理。队伍回到拉寇萨后不久,她就给伊沙克写了封信。永远都有少数坚强旅人能穿越冬季山道,往来传递消息,虽说速度并不快捷。她母亲整洁的字体转述了伊沙克的回答:也许这时再说已然太迟,但如果你下次在野外执行手术,那么必须仔细观察是否有绿脓。按压伤口附近的皮肤,听听有没有脆响。
贾罕娜早学过此法。那种声音意味着死亡,除非她再往上截除一段——但很少有人能撑过此类手术。好在阿比尔·伊本·塔里夫的伤口没有变绿,生命力也很强盛。伊达几乎从不离开他的病床,而且罗德里格的部属似乎对伊本·哈桑的儿子们都大有好感,时常有人来探望阿比尔。贾罕娜有一次替他诊疗时,隐约闻到一丝最受某种职业女性青睐的香气。
医师故意闻着空气中的味道,连连咋舌以示不满。伊达哈哈大笑,阿比尔面红耳赤。但他那时已经踏上康复之路,贾罕娜心中暗自高兴。雷佐尼爵士说过,肉欲的出现是术后康复最明显的征兆之一。
贾罕娜最后检查了一遍新绷带是否妥帖,随即从床榻旁退开。“他最近坚持锻炼了吗?”医师问伊达。
“不,”阿比尔的兄长答道,“我跟您说,他可懒了。”阿比尔立时爆出粗口,但又马上向贾罕娜道歉。
这当然是个玩笑。如果别人不把他看牢,阿比尔很可能会累得筋疲力尽,努力适应维拉兹替他制作的两根长拐杖。
贾罕娜冲兄弟俩微微一笑。“明天上午我再来,”她对病人说,“总之伤口恢复得很不错。等下周结束时,我估计你就可以离开病房,跟你哥哥一起住了。”她顿了顿,以此加强语气,“回头你再需要夜里找伴时,肯定可以省下不少贿赂诊所看门人的钱。”
伊达再次放声大笑。阿比尔脸色通红。贾罕娜拍了拍他的肩头,转身准备离开病房。
只见罗德里格·贝尔蒙特站在房间对面的炉火旁,脚蹬皮靴,身披斗篷,手里抓着皮帽。贾罕娜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断定出了什么事。她的心怦怦直跳。
“怎么了?”她慌忙问,“是我父母?”
罗德里格摇摇头,“不,不。跟他们没关系,贾罕娜。但有些消息你应当知道。”
队长迈步走到她跟前。维拉兹也从帘布后面制作软膏和药剂的隔间冒了出来。
贾罕娜挺直腰杆,纹丝不动地站着。
罗德里格说:“虽然从某种角度来讲,应该算我痴心妄想——但目前你还是我的随军医师,所以我希望你从我口中听到这个消息。”
医师眨了眨眼。目前?
队长说:“有消息从南海传来,一艘东方来的冬季航船不久前刚刚抵达。似乎有一支由几个贾德王国组成的大军今冬在巴提亚拉聚集,准备来年春季驶向阿姆兹和索里亚。”
贾罕娜咬着下唇。这些消息的确很重要,但……
“这是一支圣战大军,”罗德里格神色凝重,“至少他们自称是。据说刚入秋时,有几支部队攻击并摧毁了索兰尼卡。他们放火烧城,并对定居者大开杀戒。我们听说,他们没有留下活口。贾罕娜,维拉兹,我很抱歉。”
索兰尼卡。
冬季的温和星空。春天的夜晚。多年以前,在火把照亮的花园中,族人把酒言欢,鲜花遍地,海风拂面。索兰尼卡。贾罕娜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神殿,属于大神和双月姐妹的圣地。金达斯大祭司用曼妙凝沉的嗓音,唱颂双满月礼拜圣歌。那天夜里,白色和蓝色的蜡烛在每个角落燃烧。那么多族人齐聚一堂,体会着和平与安宁,享受流浪者的家园。一段合唱,随后是更多音乐,神殿外的街道上布满火把,天空挂着两轮圆满圣月。
索兰尼卡。海滨的光辉之城,葡萄的乐土,很久以前便赐给了金达斯人,用以报答他们对巴提亚拉诸王的服务。在这充满敌意的世界上,可以说是唯一属于他们的领土。
大开杀戒。音乐戛然而止。鲜花踏落泥尘。孩子们?
“所有人 ?'…'”她有气无力地问。
“消息是这么说的。”罗德里格深吸口气,“我还能说什么呢,贾罕娜?你当初说无法信任贾德的子民。我跟你说,你可以相信。这件事让我成了骗子。”
医师可以从那双很宽的灰眼眸中看出真切的哀伤。他肯定是刚一听说这消息就匆忙跑来找她。宫中派来的使者多半已在她家中等待,也许正朝这里赶来。马祖肯定会派人传讯的。同样的信仰,同样的哀伤。难道不该由金达斯人告诉她这个消息吗?贾罕娜无法回答。有些东西似乎在她心中合拢,围绕在伤口周围。
索兰尼卡。那里的花园是金达斯花园,祝福是金达斯祝福,睿智的男男女女心中充满干百年来流浪者的学识和忧愁。
大开杀戒。
医师闭上双眼,脑海中出现二座花园,但她无法正视。她睁开眼睛,转头望向维拉兹,只见这位刚从她父亲手中得到自由便皈依金达斯信仰的老人,正用双手捂住脸面,低声哭泣。
她小心翼翼地对瓦雷多的罗德里格·贝尔蒙特说:“我不可能让你为每个贾德信徒的行为负责。多谢你这么快就把消息送来。我想我现在应该回家了。”
“我可以送你吗?”队长问。
“维拉兹会送我回去,”她说,“今天晚些时候,或者明天,我肯定会在宫中见到你。”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医师可以从罗德里格的脸上看到哀伤,但贾罕娜无力改变他的心绪,更没有余力安慰别人。至少此刻不行,现在不行。
维拉兹抹了抹眼睛,放下双手。贾罕娜以前从没见他哭过,除非是喜极而泣,比方说她从巴提亚拉学成归来的那天。
巴提亚拉,光辉的索兰尼卡。
无论风往哪边刮……
但这次降下的不是雨水,而是火焰。她环顾四周,寻找自己的斗篷。伊达·伊本·塔里夫连忙拿过衣服,撑了起来,默不作声地帮她穿好。贾罕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