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句话足以回答—切疑问。
伊本·哈兰注意到,年轻人的某项特质丝毫未变。从小到大,阿玛力克始终很坦率。阿马尔从没搞清应当将其看做一种力量,抑或是弱者的策略:逼迫强势的朋友面对他摆上台面的弱点。阿玛力克的眼皮正在抽动,但习惯了以后,人们很容易忽视这异状。
“你甚至还没加冕。”伊本·哈兰柔声道。
他真的没为这场对话做好准备。今晚不行。他今晚所做的准备完全是为了另一件事。伊本·哈兰刚才站在街上,像个小男孩似的屏住呼吸,盯着贾罕娜·贝·伊沙克仰头凝视那扇透出烛光的高窗。等到医师做出他熟识的耸肩动作、转身离去之后,他的呼吸方才恢复正常。在今晚的喧嚣中,似乎有种宁静祥和的感觉围绕在她身旁。
伊本·哈兰今生今世都未曾想过,接近一个女人也需要勇气。
“我没想到你会一个人回来。”阿玛力克有些过于轻松地说。
“您不该惊讶,”伊本·哈兰恢复了谨慎的心态,轻声道,“今晚的艳遇缺乏某种……雅趣,您不觉得吗?”
“我不知道,阿马尔。外面够欢闹的。我们花了点工夫想找你,不过我很快意识到那是大海捞针。找到你的住所,等你回来要容易多了。”
“您到拉寇萨来,真打算在狂欢节的街市间找到我?”
“我到这儿来是因为想不到其他方法能尽快与你取得联系。刚出发时,我心中只有希望和需求。顺便说一句,我没带多少人来。他们两个,外加另外六个在外面放哨的。再没别人。我只是来说几句话,还有请你回到我身边。”
伊本·哈兰默不作声。他过去一直在等这句话。但近几天来,又很怕听到它。他曾是这位年轻人——卡塔达的王位继承人——的监护人和导师。他费尽心力,只为将玛力克·伊本·阿玛力克塑造成堪当大任的男子。他不喜欢承认失败,甚至不确定自己真的失败了。这件事难比登天。
于是,伊本·哈兰迈步走向餐柜,有意擦过一个穆瓦迪人。那人纹丝未动,甚至没有瞥他一眼。他们恨他,所有穆瓦迪人都恨他。对于他们严苛的虔行来说,伊本·哈兰的一生从来都是种亵渎。他也有同样的感觉:穆瓦迪人的生活方式——全身心的信仰,全身心的仇恨——亵渎了他的所有感性,侮辱了他对生活的理解。
“您想来杯葡萄酒吗?”他问卡塔达王,他有意要激怒穆瓦迪人。也许得不偿失,但他就是忍不住。
阿玛力克耸耸肩,又点点头。伊本·哈兰为两人斟上酒,将酒杯递绐国王。他们互相举杯致意,杯沿碰杯底,然后是杯底碰杯沿。
“你到拉寇萨来需要不小的勇气。”阿马尔道。他应当承认这点。
阿玛力克摇了摇头,坐在椅子上仰头看他。烛光下的面容那么年轻。如今站在近处,伊本·哈兰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紧张的痕迹。
“这样做只需一份觉悟:倘若你不回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很了解你,阿马尔,至少在某些方面。我还能怎么办呢?给你写封恳切的信?你不会回来的。你知道自己不会。”
“卡塔达国王身边有的是才智出众、经验丰富的能人吧?”
“你在嘲笑我。到此为止。”
怒火陡然蹿起,把国王自己都吓了一跳。在他压住火气之前,伊本·哈兰接口道:“流放我的人是你。行行好吧,玛力克,别忘了这点。”
这是久未愈合的伤口。在共同攫取权力的那一刻,徒弟背叛了师父。真是个老掉牙的故事,但伊本·哈兰没想到这一幕会在自己面前上演。先是那位父亲,然后是这个儿子。
“我当然记得,”阿玛力克轻声道,“我犯了个错误,阿马尔。”
坦率究竟是弱点还是优势?在不同的场合,这个伎俩可以说是二者兼而有之。那位父亲与他相处二十余年,可从未承认过一次错误。
“不是所有错误都能弥补。”伊本·哈兰在拖延时间,等待某种变化让事态变得更加明朗。在所有言语背后,隐藏着—个必须做出的抉择。
阿玛力克站起身,“我当然明白。我到拉寇萨来,就是希望这个错误不在此列。你想要什么,阿马尔?我该说什么呢?”
伊本·哈兰凝望着国王,沉吟片刻后才开口答道:“我想要什么?如果是平心静气地写下来,那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但那都是托辞,不是吗?让荣誉见证我的生命,让世界见证我的荣誉。这是真心诚意的老实话,而它也刚巧是我杀死你父亲的原因。”
“我明白。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国王顿了顿,“阿马尔,我相信贾德人今年夏天会南下。我的兄弟还在沙漠中同耶齐尔·伊本·卡里夫为伍。我听说他们正在造船,在亚本纳文。而且,我不知道巴蒂尔王在打什么主意。”
“所以你试图除掉那两个男孩?”
阿玛力克眨了眨眼。这是个阴招,但他是聪明人,货真价实的老王之子。他说:“如此说来,那两个人并非死于酒馆殴斗了?我早觉得不对劲。”国王耸耸肩,“难道在阿拉桑,我是头一个试图通过剪除兄弟来巩固势力的人吗?我的历史老师不正是你吗,阿马尔?”
伊本·哈兰笑道:“我责备你了吗?”
阿玛力克的脸腾地红了,“但你阻止了他们。你救了那两个男孩。扎比莱的孩子。”
“别人干的。我只是出了点力。我是被流放到此地的,阿玛力克,记得吗?我在拉寇萨签下一份契约,并且忠于自己的责任。”
“替我的敌人卖命!”年轻人的声音,孩子气的话语,自制力有所松动。
伊本·哈兰觉得心中仿佛有把钝刀搅动。他了解阿玛力克的这—面,国王的一面。他说:“我们所在的世界中,疆界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变动。这让人更难做出正确的选择。”
“不,阿马尔,你属于卡塔达。你自始至终都在为卡塔达效力,为它奋斗。”国王迟疑片刻,随后放下酒杯,“你为我父亲杀了一位哈里发,就不能至少回到我身边来吗?”
理解和悲伤就像一对双生子。年轻人在拿自己同一个死人对比。就跟他父亲在世时一样,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改变这个习惯,无论这辈子是短是长。揣测。比较爱意的深浅。要求受到同样的关照,甚至更多。
伊本·哈兰头一次想到,年轻人对他为老王所写的悼诗会作何反应?卑微的兽群占据了这里……他同时意识到,扎比莱说得对:玛力克不会允许爱过他父亲的女人生存。
“我不知道,”他回答,“我不知道现在自己属于哪里。”
但就在他做出回答时,一个声音在心中响起:这是谎言,尽管它也许曾是真话。事态又有了新变化。世界可以改变,你也可以。世界已经改变了。他惊奇地发现医生的名字在自己脑海中响起,仿佛伴着洪亮钟声。伊本·哈兰甚至一度觉得奇怪,屋里的其他人居然没注意到这一点。
于是他集中精神,继续说下去:“我该认为您的造访是在传达某种言下之意吗,流放令的撤除和官复原职的邀请?”
他拿出正式的语气,有意让两人远离国王的问题所带来的痛处:你能回到我身边来吗?
年轻的国王欲言又止。他眼中透着伤痛,语气僵硬地说:“你可以这么看。”
“什么职位,具体是?”
又是片刻迟疑。阿玛力克没有做好讨价还价的准备。这很公平。阿马尔也根本没有为整件事做好准备。
“卡塔达宰相,这还用说。”
伊本·哈兰点点头,“外加你的正式继承人,直到你成婚并生育正统后嗣为止?”这个念头——邪恶的念头——刚刚钻进他脑海。
壁炉旁的一位穆瓦迪人挪了挪身子。伊本·哈兰转身望向他。穆瓦迪人与他四目相对,黑眸中充满恨意。阿马尔露出友好的微笑,慢慢抿了口酒,始终没有移开目光。
卡塔达的阿玛力克二世轻声说:“这就是你的条件,阿马尔?它明智吗?”
当然不明智。它是彻头彻尾的愚行。
“我也说不好,”伊本·哈兰不置可否地说,“这件事以后再谈吧。你已经开始进行有关联姻的谈判了吗?”
“有些人向我们提出了邀约。”阿玛力克有些尴尬地说。
“你最好尽快接受其中之一。屠杀孩子远不如生养孩子来得有效。你对瓦雷多有何安排?”
国王在作答前又牟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得到的都是些毫无价值的谏言,阿马尔。他们个个苦恼不已,只知道揉搓双手。他们早先建议将派瑞亚思加倍,然后要我推迟进贡时间,最后鼓励我彻底拒绝!我全靠自己使了些手段,去煽动鲁恩达,我们在那儿有个人,你还记得他吗?”
“森图罗·德阿洛萨。你父亲在多年之前收买了他。他做了什么?”
“我指示他用尽一切手段,在鲁恩达和瓦雷多之间制造一起致命的决裂。你知道他们今年要举行一次会商。他们可能已经见面了。”
伊本·哈兰若有所思地说:“拉米罗国王不需要兄弟的帮助就能威胁到你。”
“没错,但如果他受到诱惑,反过来征讨鲁恩达,而不是我呢?”阿玛力克脸上的表情就像个认定自己通过了一次测验的学生。
“你都做了些什么?”
阿玛力克国王笑道:“问话的人是我忠诚的宰相吗?”
片刻之后,伊本·哈兰脸上也露出微笑,“说得好。那么费扎那本身呢,防御如何?”
“我们当然尽其所能。食物储备足够半年。部分城墙得到了修缮,不过你也知道,钱是个问题……城堡新侧殿里驻扎了额外的军队。我允许瓦祭们在民众间挑动对金达斯人的仇恨。”
阿马尔感到一阵寒意,仿佛有股凉风吹进房间。有个女人正在聆听他们的谈话,就在外面的凉台上。
“为什么这么做?”他有意压低声音问。
阿玛力克耸耸肩,“我父亲也做过同样的事。必须哄瓦祭们高兴,他们能激励民众。若是敌军围城,士气至关重要。如果他们把部分金达斯人赶出城去,甚至杀掉一部分,那么费扎那更容易撑过围城。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
伊本·哈兰未发一语。卡塔达国王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我接到报告,你在城壕之日同一名金达斯医师在—起,一个女人,这其中有干连吗?”
似乎遇到生命中最艰难的问题时,答案总能以始料未及的方式出现。说来真是诡异莫名,对方眯着眼睛注视他的冰冷目光却让伊本·哈兰松了口气。尽管有许多理由让他真心热爱这个已然长大成人的孩子,但总有些东西阻止他这样做。
“你派人跟踪我?”
卡塔达国王不以为意,“是你教我的:所有情报都有价值。我要你回来,也一直在寻找达到这个目的的方法。”
“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是让我心甘情愿为您效力的好办法吗?”
“效力,”卡塔达国王说,“可能出于各种原因,带有各种伪装。我原本不必向你透露这个秘密,阿马尔,但我不想瞒你。我到拉寇萨来,正是出于对你的信任。现在轮到你了,其中有干连吗,阿马尔?”
伊本·哈兰闷哼一声,“你是说,我想跟她睡觉吗?得了吧,玛力克。我去找那女人,是因力她是某个应邀参加庆典的商人的医师。那人自称罹患重症,无法赴约。我后来才知道她的身份,她碰巧是伊沙克·本·约南农的女儿。你现在全知道了。这对你有何意义吗?”
阿玛力克点点头,“我父亲的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