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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后提供的帐篷里,她的父母已经熟睡,两个孩子也是。贾罕娜顺道看了他们一眼,随即按照约定,去替换守护病人的伯纳特·迪尼高。她刚才应该睡上一觉才对,但今晚显然不是适合睡觉的夜晚。至少对她来说不是。
她早就习惯了。医师们经常彻夜值守,守护那些要依靠他们来驱散永恒黑暗的病人。但话说回来,今晚跟她过去经历的所有日子都不一样。不夸张地说,今晚标志着她所熟悉的一切事物就此终结。
伯纳特·迪尼高看她走过来,露出疲惫的微笑。他举起一根手指压住嘴唇。贾罕娜看到费尔南已经睡在弟弟身旁。他的母亲枕着枕头,盖着一张小毯子,也睡着了。
“去歇会儿吧,”贾罕娜对贾德医师轻声说,“后半夜由我来。”迪尼高点点头,站起身。他走起路来有些步履蹒跚。所有人都累坏了。
贾罕娜低头看着迭戈。男孩平躺在地,脑袋枕在一团叠好的毯子上。她的医师本能又冒了出来。贾罕娜跪下来,捏起他的手腕,立刻感到信心倍增:迭戈的脉搏更加有力了,而且速度也减缓下来。
她抬起头,打个手势。一名站在不远处的战士拿着火把凑过来。“帮我照亮。”她低声说。
贾罕娜支开男孩闭拢的眼皮,观察双目对光亮的收缩反应。两只眼睛反应一致,而且焦点明确。又是个好现象。他面无血色,但这很正常。没有发热的迹象。包扎也很妥当。
他恢复得相当好。虽然今晚发生了那么多事,但骄傲和震惊的心情还是让贾罕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按常理来说,这孩子早该死去。
他差点死了。假如是由贾罕娜为他诊疗,或是伯纳特·迪尼高,或是她叫得出名字的所有医师……迭戈活了下来,脉搏稳定,呼吸均匀,这全因伊沙克·本·约南农尽管在黑暗中生活了五年,仍是世间最有勇气、最具天赋的医师。从今往后,还有谁会否认这一点?还有谁敢?
贾罕娜摇了摇头。真是虚妄的骄傲。此时此刻,这种事还有什么意义?有的,在战争拉开帷幕之时,在无数人即将死去之前,伊沙克拯救了一条差点消逝的生命。这是一次面对战乱和死神的宝贵胜利,所有医师——特别是他的女儿——都不会对此无动于衷。
她点点头,士兵撤回火把。贾罕娜坐在不省人事的男孩身旁。她已命阿马尔在黎明前先打个盹儿,现在她终于可以让自己也闭会儿眼了。
“他还好吗?”
是米兰达。罗德里格的妻子。贾罕娜在黑暗中朝她望去,心里想着罗德里格曾经讲过的那些暴力而优美的故事,但在她眼前的只是个非常美丽的小个子女人,躺在孩子身旁的冰冷地面上,话语中饱含恐惧。
“他很好,可能早上就能醒过来。他现在需要睡觉。”
贾罕娜的眼睛习惯了黑暗,可以略微看清躺在男孩另一侧的米兰达。
“迪尼高告诉我……从没有人做过这种手术。”
“没错。”
“你父亲……他是因为救活别人,才被弄瞎的?”
“救活母亲和婴儿,在生产时。他为此碰触了一名亚夏妇女。”
米兰达·贝尔蒙特摇了摇头,“我们为何会对彼此这样残忍?”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夫人。”
她们沉默片刻。
“罗德里格提过你很多次,”米兰达轻声说,“在家信里。全是赞扬之词。他的金达斯医师。”贾罕娜似乎看到一丝隐隐的笑容,“我吃醋了。”
贾罕娜摇摇头,“被丈夫如此深爱的人,不应该吃醋。”
“我知道,真的,”米兰达·贝尔蒙特说,“这是我生命中最大的礼物。如果因你父亲的帮助,迭戈能活下来,那就是两份。这两份礼物实在太重。我承受不起,甚至有些惶恐。”
两人良久无言。片刻之后,贾罕娜意识到对方重又坠入梦乡。
她坐在熟睡的男孩身旁,靠着不知哪位好心人放在旁边的一堆干货,想到了死亡和新生,黑暗与光明,双月、太阳和群星。亚夏与贾德开战,雨滴却落向在世间流浪的金达斯人。她想到爱情,也想到有朝一日怀上自己的孩子。
贾罕娜听到一串脚步声越来越近,立刻辨认出来人是谁。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场最后的交谈就在今夜等着自己。
“他怎么样?”罗德里格蹲在医师身边,轻声问。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面容隐在黑暗中。
“情况相当好。我刚跟你妻子说了,他可能早上就会醒来。”
“我要在场。”
“当然。”
罗德里格站起身,“跟我走走?”
她早就料到了。为什么会料到?心灵为何能看清这些东西?
“别离他太远。”贾罕娜低声说。她站起来,随罗德里格一起走过手持火把的卫兵,来到不远处。他们站在河边,旁边是一座小屋。贾罕娜还记得它,这是少数几座没毁于去年那场灾难的建筑物之一。加西亚·德拉达的表亲在屋里杀了一位妇人,还有那没出生的孩子。她的生命似乎兜了一圈,又回到原地。她正是在那天夜里遇到罗德里格,那天上午遇见阿马尔。都是在同一天。
周围寂静无声,他们听着河水潺潺。罗德里格说:“你父母跟我们在一起很安全。对他们来说,这可能是目前最好的去处。”
“我相信。”
“贾罕娜。可能……对你来说也是最好的去处。”
她早知道他会这么说。贾罕娜摇摇头,“也许是最安全的,但不是最好的。”她没把更深的含义全说出来,但跟罗德里格交谈,也用不着说得那么明白。
两人沉默不语。双月和群星渐渐西沉。河水在下方呢喃。
“我跟胡萨里谈了谈,请他留在我身边。他同意了。今晚我对国王撒了个小谎。”
“我猜到了。你不会真的以为莱恩和马丁没法把队伍救出来吧?”
“不会。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胡萨里担任执政官——在费扎那,或是别的地方——会跟阿马尔一样称职。”
“他同意吗?”
“我想会的。他不会替穆瓦迪人效力。而且至少他信任我,就算阿马尔不信。”
她听出了那苦涩滋味,“这不是信任问题。你是知道的。”
“大概吧,”罗德里格看着她,“如果他坚持要走,我只想保证他能安全离开,所以就编出了部队被困在拉寇萨的故事。”
“我明白,罗德里格。”
“我不想让他走。”
“这我也明白。”
“我也不想让你走,贾罕娜。等到穆瓦迪人出现,整个阿拉桑都不会有你们的容身之所,你们两个人。”
“那我们必须努力找个地方。”她说。
寂静。贾罕娜意识到他在等待,所以终于说出了那句话:“我不会离开他,罗德里格。”
她听到瓦雷多统帅长出了一口气。
在黑沉沉的夜幕下,在缓缓流动的呢喃河水旁,贾罕娜没有注视身边的男人,只是低头看着大河。“狂欢节那天,我就在你的窗前。我在那里站了很久,看着你的烛光。”她咽了口唾沫,“我差点上去找你。”
她感到罗德里格转过头来,但她依旧死死盯着河面。
“你为什么没上来?”他语气有些异样。
“因为你那天下午跟我说的话。”
“我记得当时在买纸。我跟你说了什么,贾罕娜?”
她终于扭头看向罗德里格。天很黑,但她早已把队长的面容和身形牢记在心。去年夏天,他们曾同乘一骑离开这座小村庄。说起来,其实不过才一年。
“你告诉我,你是多么地爱自己的妻子。”
“原来如此。”他说。
贾罕娜把头扭开。她必须把头扭开。在这种情况下,很难再对视下去。她冲着河流,冲着黑暗,轻声说道:“一个女人同时爱上两个男人,真的那么糟糕,或是根本不可能吗?”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罗德里格·贝尔蒙特才说:“不会比同时爱上两个女人的男人更糟。”
贾罕娜闭上双眼。
“谢谢。”她说。片刻之后,她终于紧紧抓住悬在两人之间的那句话,“再见。”
话音未落,这一刻便已经过去。整个世界又恢复运动:时间,河流,双月。在贾罕娜眼中,始终悬在他俩之间的那种微妙之物——不管它究竟是什么——轻轻地落在河边的草地间。
“再见,”他说,“无论你今后去往何方,愿祝福永远伴你左右。亲爱的。”接着,他说出了她的名字。
他们没有丝毫碰触,只是肩并肩走回迭戈、费尔南和米兰达睡觉的地方。罗德里格·贝尔蒙特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家人,过了良久才走向国王的营帐。将领们正在那里谋划运筹。
她目送罗德里格离开,眼见他掀开帐篷门帘.一瞬间被里面的灯火照亮。随着帐帘落下,他也消失不见了。
再见。再见。再见。
太阳还未升起,天空灰蒙蒙的,贾罕娜看到迭戈睁开了眼睛。
他身体虚弱,而且相当痛苦,但他认出了父母双亲,甚至勉强挤出—丝笑容。费尔南跪在弟弟身旁,紧紧握着他的双手。伯纳特·迪尼高站在他们身后,笑得特别开心。伊沙克过来查看他的病人,把了把脉,又摸了摸伤口的状况。
他们现在不需要她。贾罕娜利用这个机会,跟母亲走到不远处,向她说了自己的打算以及其中缘故。她发现艾莲和伊沙克已从阿马尔口中得知了大部分情况,不过她并不觉得特别吃惊。
似乎他们起床时,阿马尔就守在帐篷外面。她还记得去年夏天,阿马尔跪在伊沙克面前的情景。那天她发现,父亲和阿加斯人早有交情。阿马尔·伊本·哈兰这样的人,在把他们的女儿带走之前,不可能不亲口说明。
她想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令她吃惊的是,阿马尔居然没有遭到拒绝,她妈妈可是从不吝惜拒绝的。如今贾罕娜要横穿战乱中的国度,同一名亚夏人为伴,奔向只有双月才知道的未来,她妈妈居然接受了。
贾罕娜心想,这恐怕也是世界已经改变的标志。
母亲和女儿相互拥抱,谁都没有哭泣。在她骑上别人牵来的马匹之前,又被父亲揽入怀中。这次,贾罕娜落泪了。
她看到阿尔瓦·德伯里诺静静地站在附近,跟过去一样,心事全写在眼神里。她看了看胡萨里,还有罗德里格。
她把头转向骑马等在一旁的阿马尔·伊本·哈兰,冲他点了点头。两人便一同出发。他们奔向东方的费扎那,在大河北岸很远的地方,与这座城池擦肩而过。他们看到缕缕黑烟从城中盘旋而起,涌入渐渐放亮的天空。
她只回头看了一次,但奥韦拉村早已不见。待到此时,她已止住哭泣。贾罕娜去年夏天走的就是这条路,那次是跟阿尔瓦和维拉兹一道。现在她身边只有一个人,但从某种角度来说,此人顶得上一百五十名战士。
虽然在贾罕娜心中,他的价值远远不止一百五十人。
她拨马凑近阿马尔,朝他伸出右手。伊本·哈兰摘掉手套,与她紧紧交握。他们就这样骑了整整一个上午,只见头顶的云层渐渐消散,灰蒙蒙的天空在阳光下变得蔚蓝。
他们久久没说话,贾罕娜最终打破沉默,揶揄地说:“麦支里贴沙漠里养骆驼?”阿马尔的欢快笑声回荡在周围的辽阔平原上。
过了一会儿,她用另一种语气问:“你跟我父亲说了什么?你请他祝福了吗?”
阿马尔摇摇头,“我没敢那么过分。我告诉他们我爱你,然后请求他们原谅。”
她默不作声地想了很久,最终用极尽轻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