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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你看见我一步一步走入自己的梦中去,你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吗?这不过又是一次心灵与心灵投契和感应,才令我的女友说匣梦中对我的叮咛来
。事实上这只是巧合罢了,与那个去年大西洋小岛上的梦又有什么真的关连呢?
车厢内很安静,我选的位子靠在右边单人座,过道左边坐著一对夫妇模样的中
年人,后面几排有一个穿风衣的男人闭著眼睛在养神。便再没有什么人了。
查票员来了,我顺口问他∶“请问去巴塞尔要多久?”
“两小时三十三分。”他用法语回答我。
“我不说法语呢!”我说的却是一句法语。
“两小时三十三分。”他仍然固执地再重复了一遍法语。
我拿出唯一带著的一本中文书来看。火车飞驰,什么都被抛在身后了。
山河岁月,绵绵的来,匆匆的去。什么?什么人在赶路?
不会是我。我的路,在去年的梦里,已被指定是这一条了,我只是顺著路在带
著我远去罢了。
列车停了一站又一站,左边那对夫妇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有人上车,有人下车,好似只有我,是驶向终站唯一的乘客。
身后有几个人走过来,大声的说笑著,他们经过我的身边,突然不笑了,只是
盯住我看。
梦幻中的三个兵,正目光灼灼的看著我,草绿色的制服,肩上缀著小红牌子。
看我眼熟吗?其实我们早已见过面了。
我对他们微微的笑了一笑,不怀好意的笑著。心里却浮上了一种奇异虚空的感
觉来。
窗坍流过一片陌生的风景,这里是蜂蜜、牛奶、巧克力糖、花朵还有湖水的故
乡。大地挣扎的景象在这儿是看不见的,我反倒觉得陌生起来。
难道在我的一生里,熟悉过怎么样的风景吗?没有,其实什么也没有熟悉过,
因为在这劳劳尘梦里,一向行色匆匆。
我怔怔的望著窗坍,一任铁轨将我带到天边。
洛桑是一个重要的起站,从那儿开始,我已是完完全全地一个人了,茫茫天涯
路,便是永远一个人了。
我是那么的疲倦,但愿永远睡下去不再醒来。
车厢内是空寂无人了,我贴在玻璃窗上看雨丝,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能休息。
好似有什么人又在向我传达著梦中的密码,有思想叹息似的传进我的心里,有什么
人在对我悄悄耳语,那么细微,那么缓慢的在对我说苦海无边……
我听得那么真切,再要听,已没有声息了。
“知道了!”
我也在心里轻轻的回答著,那么小心翼翼的私语著,你好在交换著一个不是属
于这个尘世的秘密。
懂了,真的懂了。
这一明白过来,结在心中的冰天雪地顿时化作漫天杏花烟雨,寂寂、静静、茫
茫地落了下来。
然而,春寒依旧料峭啊!
我的泪,什么时候竟悄悄的流了满脸。
懂了,也醒了。
醒来,我正坐在梦中的火车上,那节早已踏上了的火车。
不飞的天使
迷航之二
往巴塞尔的旅程好似永远没有尽头。火车每停一个小站,我从恍惚的睡梦中惊
醒,站上挂著的总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藏身在这飞驰的巨兽里使我觉得舒适而安全,但愿我的旅程在这单调的节奏里
永远晃过去直到老死。
对于去拉赫家做客的事情实在是很后悔的,这使我非常不快乐。要是他们家是
一座有著树林围绕的古堡,每天晚餐时彼此才见一次面,那么我的情况将会舒坦得
多了。
与人相处无论怎么感情盯,如果不是家人的亲属关系,总是使我有些紧张而不
自在。
窗坍一片朦胧,雨丝横横的流散著。我呵著白气,在玻璃上划著各样的图画玩
。
车子又停了一个小镇,我几乎想站起来,从那儿下车,淋著寒冷的雨走出那个
地方,然后什么也不计划,直走到自己消失。
火车一站又一站的穿过原野,春天的绿,在细雨中竟也显得如此寂寞。其实还
不太晚,还有希望在下一次停车的时候走出去,还来得及丢掉自己,在这个陌生的
国度里做一个永远逃亡的士兵。
然而,我什么也没有做,更别说下车了,这只是一霎间的想法罢了。
我又闭上眼睛,第一次因为心境的凄苦觉得孤单。
当火车驶入巴塞尔车站时,一阵袭上来的抑郁和沮丧几乎使我不能举步,那边
月台上三个正在张望的身影却开始狂喊著我的名字,没命的挥著手向我这节车厢奔
来。
对的,那是我的朋友们在唤我,那是我的名字,我在人世的记号。他们叫魂似
的拉我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我叹一口气,拿起自己的小提包,便也含笑往他们迎上去。
“哎呀,Echo!”歌妮抢先扑了上来。
我微笑的接过她,倦倦的笑。
在歌妮身后,她的男朋友,我们在迦纳利群岛邻居的孩子达尼埃也撑著拐杖一
步一跳的赶了上来。
我揉揉达尼埃的那一头乱发慢慢的说∶“又长高了,都比我高一个头了。”
说完我踮起脚来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
这个男孩定定的看著我,突然眼眶一红,把拐杖往歌妮身上一推,双手紧紧环
住我,什么也不说,竟是大滴大滴的流下泪来。
“不要哭!”我抱住达尼埃,也亲了他一下。
“哥妮!你来扶他。”我将达尼埃交给在一边用手帕蒙住眼睛的小姑娘。
这时我自己也有些泪湿,匆匆走向歌妮的哥哥安德列阿,他举过一只手来绕住
我的肩,低头亲吻我。
“累不累?”轻轻的问。
“累!”我也不看他,只是拿手擦眼睛。
“你怎么也白白的了?”我敲敲他的左手石膏。
“断了!最后一次滑雪弄的,肋骨也缠上了呢?”
“你们约好的呀!达尼埃伤腿你就断手?”
我们四个人都紧张,都想掩饰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惊骇和疼痛,而时间才过去不
久,我们没法装作习惯。在我们中间,那个亲爱的人已经死了。
“走吧!”我打破了沉默笑著喊起来。
我的步子一向跨得大,达尼埃跟歌妮落在后面了,只安德列阿拉提著我的小行
李袋跟在我旁边。
下楼梯时,达尼埃发狠猛跳了几步,拿起拐杖来敲我的头∶“走慢点,喂!”
“死小孩!”我回过头去改用西班牙文骂起他来。
这句话脱口而出,往日情怀好似出闸的河水般淹没了我们,气氛马上不再僵硬
了,达尼埃又用手杖去打安德列阿的痛手,大家开始神经质的乱笑,推来挤去,一
时里不知为什么那么开心,于是我们发了狂,在人群里没命的追逐奔跑起来。
我一直冲到安德列阿的小乌龟车旁才住了脚,趴在车盖上喘气。
“咦!你们怎么来的?”我压著胸口仍是笑个不停。
歌妮不开车,达尼埃还差一年拿执照,安德列阿只有一只手。
“你别管,上车好罗!”
“喂!让我来开!让我来开嘛!”我披头散发的吵,推开安德列阿,硬要挤进
驾驶座去。
“你又不识路。”
“识的!识的!我要开嘛!”
安德列阿将我用力往后座一推,我再要跟他去抢他已经坐在前面了。
“去莱茵河,不要先回家,拜托啦!”我说。
安德列阿从后视镜里看我一眼,当真把方向盘用力一扭,单手开车的。
“不行!妈妈在等呀!”歌尼叫了起来。
“去嘛!去嘛!我要看莱茵河!”
“又不是没看过,等几天再去好罗!”达尼埃说。
“可是我没有什么等几天了,我会死掉的!”我又喊著。
“别发疯啦!胡说八道的。”达尼埃在前座说。
我拿袖子捂住眼睛,仰在车垫上假装睡觉,一手将梳子递给歌妮∶“替我梳头
,拜托!”
我觉著歌妮打散了我已经毛开了的粗辫子,细细的在刷我的头发。
有一年,达尼埃的母亲在迦纳利群岛死了,我们都在他家里帮忙照顾他坐轮椅
的父亲。
拉赫全家过几日也去了群岛,我也是躺在沙发上,歌妮在一旁一遍又一遍的替
我梳头,一面压低了声音讲话,那时候她才几岁?十六岁?
“有一件事情”我呻吟了一声。
“什么?”
“我们忘了去提我的大箱子了!”说完我格格的笑起来。
“怎么不早讲嘛!”安德列阿喊了起来。
“管它呢!”我说。
“你先穿我的衣服好罗!明天再去领。”歌妮说。
“丢掉好啦!”我愉快的说。
“丢掉?丢掉?”达尼埃不以为然的叫起来。
“什么了不起,什么东西跟你一辈子哦!”说完我又笑了起来。
哀庭根到了,车子穿过如画的小镇。一座座爬满了鲜花的房子极有风味的扑进
眼里。欧洲虽然有些沉闷,可是不能否认它仍有感人古老的光辉。
我们穿过小镇又往郊外开去。夕阳晚风里,一幢瑞士小木屋美梦似的透著黄黄
的灯光迎接我们回家。楼下厨房的窗口,一幅红白小方格的窗帘正在飘上飘下。
这哪里只是一幢普通人家的房子呢!这是天使住的地方吧!它散发著的宁静和
温馨使我如此似曾相识,我自己的家,也是这样的气氛呢!
我慢慢的下了车,站在那棵老苹果树下,又是迟疑,不愿举步。
拉赫,我亲爱的朋友,正扶著外楼梯轻快的赶了过来。
“拉赫!”我拨开重重的暮色向她跑去。
“哦!Echo!我真快乐!”拉赫紧紧的抱住我,她的身上有淡淡的花香。
“拉赫!我很累!我全身什么地方都累。”
说著我突然哭了起来。
这一路旅行从来没有在人面前流泪的,为什么在拉赫的手臂里突然真情流露,
为什么在她的凝视下使我泪如泉涌?
“好了!好了!回来就好!看见你就放心了,谢谢上天!”
“行李忘在车站了!”我用袖子擦脸,拉赫连忙把自己抹泪的手帕递给我。
“行李忘了什么要紧!来!进来!来把过去几个月在中国的生活细细的讲给我
听!”
我永远也不能抗拒拉赫那副慈爱又善良的神气,她看著我的表情是那么了解又
那么悲恸,她清洁朴实的衣著,柔和的语气,都是安定我的力量,在她的脸上,一
种天使般的光辉静静的光照著我。
“我原是不要来的!”我说。
“不是来,你是回家了!如果去年不是你去了中国,我们也是赶著要去接你回
来同住的。”
拉赫拉著我进屋,拍松了沙发的大靠垫,要我躺下,又给我开了一盏落地灯,
然后她去厨房弄茶了。
我置身在这么温馨的家庭气氛里,四周散落有致的堆著一大叠舒适的暗花椅垫
,古老的木家具散发著清洁而又殷实的气息,雪亮的玻璃窗垂桂著白色荷叶边的纱
帘,绿色的盆景错落的吊著,餐桌早已放好了,低低的灯光下,一盘素雅的野花夹
著未点的蜡烛等我们上桌。靠近我的书架上放著几个相框,其中有一张是荷西与我
合影,衬著荻伊笛火山的落日,两个人站在那么高的岩石上好似要乘风飞去。
我伸手去摸摸那张两年前的照片,发觉安德列阿正在转角的橡木楼梯边托著下
巴望著我。
“小姐姐,我的客房给你睡。”达尼埃早先是住在西班牙的瑞士孩子,跟我讲
话便是德文和西文夹著来的。
“你在这里住多久?”我喊过去。
“住到腿好!你呢?”他又叫过来,是在楼梯边的客房里。
“我马上就走的呢?”
“不可以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