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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行。”
她去银行,柜台里一个很英俊的男士居然绕了出来,又是握住她的双手亲吻她
。她介绍了我,别人脸上一阵惊喜,只听见她轻轻的在说∶“不是的,不是的!”
她还在跟这人讲话,那边付款的大玻璃后面便是在叫她了∶“Echo!来!”
她笑著跑过去,递上支票,手里换来了一把大钞。
一个早晨,便是跟著三毛在镇上转,五金行、地政登记处、市政府、公证人、
法院,就有那么多的事情给她快速的打发掉了。
这个三毛在此不是背井离乡。这儿有那么多人在爱她,好似天下人的心都给她
赚来了,她用的是什么方法?
最后三毛跑进了医院,说是去打针,一下子又跑出来了。
坐进车子里,她叹了口气。
“事情办完了?”我问她。
“车厢里那些邮件”三毛苦笑了一下,下巴搁在驾驶盘上望著前方发呆。
“其实,台湾是一生,沙漠是一生,荷西在时是一生,荷西死了是一生,早已不是
相同的生命了,那些信,总是不很明白我。”她摇摇头,像要摔掉什么东西,一踏
油门车子滑了出去。
我看看表,已是快近一点钟了,车子缓缓的出城镇往山路开去。
“去乡下拿些东西,很快的,然后就去吃中饭了。”她说。
“你上次的文章里,讲我们的岛又干又荒凉,这只是部分的事实,今天请你看
看岛的中北部,就知道是什么样的绿了。”
车子开了二十多分钟山路,气候乍然凉了起来,大片平原绿野突然呈现在眼前
,无数幢白色的四方砖房散落在田地上,野花万紫千红撒满了路边的小径,而我们
居然是在冬天。
她左转右转的深入了山谷,在一幢白砖房前停了车,下来便是大喊∶“拉蒙!
拉蒙!”
那不是她文中打猎的朋友拉蒙的家吧?
喊了一会见没有答应她,三毛摸摸墙角,掏出了一把藏著的钥匙,开了人家的
门,跑出跑进的搬了几根光洁的木条,又抱了一面割好的没有边的镜子。
“这是楼下浴室的,明天自己装上去。”
她小心的锁上了门,又跨到人家菜园里去挖了两棵生菜。
“等等,还要一桶干牛粪。”
她绕到屋子后面去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右肩上掮了一个圆桶,我快步上去帮她
,她闪了一下,急著说∶“你不习惯的,快放手。”
“好了!”她将桶挤进邮件里去。
我问她要牛粪做什么,她说∶“这是最好的肥田粉,干的才好,拌得平均又没
有气味。”
在回程的狭路上,对面来了一辆车,她在车窗内跟人讲话,一吐气都冻成白雾
了。
那边车内的人递出来一件厚毛衣,白色的,她笑著接了,这才分手。
“去吃饭吧!乡村小店。”她还把我往山区里带。
那个小饭馆她也是认识的,进门穿上了那件男人的厚毛衣,对老板笑说了几句
话,又问我“天冷,分喝一瓶淡酒好吗?”
我是不胜酒力的人,三毛要了好多份小盘的菜,吃吃喝喝,一瓶葡萄酒便不见
了,她却没当一回事的,脸都不红一下。
付帐的时候我抢著要付,三毛只对老板摇摇头,人家便死也不肯对我讲是多少
,只是指著三毛好老实的笑著。
“在我的地方,怎么有你付帐的馀地呢!”三毛伸手到柜台里去放下一张大票
,也不等我,跟人家谢了一声便出来了。
我一再的谢三毛,她好性子的说∶“别计较啦!你老远的来一趟”我又跟
三毛提出以前信中的事情,希望能请她去一趟英国。
“我不去,谢谢你!”她淡淡的说。
我见她不肯去,便说佚后由我常来看她也好。
三毛笑笑,看了看表,说∶“到下午七点钟我都有空,晚上便失陪了。”
我废然的打住了话题,低低的问她∶“你做什么去,我不能参加吗?”
“不能!”她又淡淡的话。
“现在我请你去岛上的中北部,深山里一个老村落,下面大半牧场,全是绿的
,好多羊,也有苹果园,好吗?”
我问她有多远,她说来回八十多公里。
天开始下著蒙蒙的细雨,她放了一卷录音带,一首中文歌极慢极慢的在一片又
一片寂寂的迷蒙绿野里飘了出来。
“时光无情,来去匆匆,往事如梦,飘动无踪”三毛仰著头看前面的路,
教人心碎的歌声夹著无边无际的苍茫雨雾似的漫上了我的心头。一个男人,竟然感
触到撑不住自己。
自从夏天认识三毛以后,我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三毛不等那条歌再唱第二段,啪一下关上了录音机。她看都不看我。
“啊!卖苹果的马儿。”她沿著路边停了车。
一匹棕色的马驮了两篮子苹果,跟在一个戴厚呢帽的乡下人后面慢慢的走。
她抱了一些苹果进来,丢在我的身上。
天越来越冷了,路上湿湿的,景色是如此的寂寞而美丽,山路没有什么行人,
连一辆交错的车子也不见。
开过了一户农家,雨中的残垣一角开满了一树的白色月季花,三毛车已经开过
了,又倒车回去采,她采了一朵,里面的人出来了,递给她一把刀子,这一来她便
得了满怀的花。
三毛匆匆忙忙往车子跑,又把花丢在我身上,湿湿的。然后她从车内拿了那瓶
早晨别人送她的香槟,交给了那个披著麻布袋御寒的乡下人。
“好不好玩?”三毛问我。
我苦笑了一下耸耸肩,她居然拿香槟去换野花。
她是比我聪明多了,这个人知道怎么样对付她的苦痛,好强的女人,看上去却
是一片欢喜温柔,表里不衬的。
穿出了山谷,天也晴了,一片又一片丝绒似的草场春梦也似铺了一天一地,草
上一片牛羊静静的在吃草。
三毛又停车了,往一块岩石上坐著的牧羊人跑去,喊著∶“米盖利多,我的朋
友呀!”
他们远远在讲话,三毛向我叫∶“西沙!你下不下来呀?”
我摇摇头,留在车内,三毛跟著牧羊人走向羊群里去。
她轻轻的半跪著捉起了一双黑白交杂的小绵羊,抱在怀里摸,仰著头跟那个米
盖讲什么话。
我按下了录音机,那首未完的中文歌又开始唱第二段相同的歌词“时光无
情,来去匆匆,往事如梦,飘动无踪”我看著远方草场上的三毛,她的头发什
么时候已披散了,这个人,将她的半生,渐渐化成了一篇童话。而我,为什么听著
缓慢的歌,这时候的心里却充满了泪。
草原上三毛的身影是那么的寂寞,毕竟她还年轻,这样一个人守下去是太凄苦
又太不公平了。多么愿意去爱她,给她家庭的幸福,可是她又会接受吗?她太强了
,这样有什么好呢!
三毛又向我跑了过来。
“西沙,你喜欢吃软的羊乳酪还是硬的?我的朋友要我跟他去家里拿呢!”
我说,我不吃羊乳酪。
三毛仍是忍耐看我,兴高采烈的往牧羊人的家里跑,这个人的情绪,只要她愿
意,可以做到不受人影响一丝一毫了。
她抱了一个圆圆的酪出来,又来车里掏钱,又是硬塞给人家一张大钞,便上车
跑了。
“这么一来,比市场买的还贵了,”我忍不住说。
“乡下人苦,总不能白占人家友情当便宜。”
“可是你也要有算计!”我是为了三毛的好才这么说。她一个早晨不知已付了
多少张大钞出去。
“钱有什么用?”三毛冷笑了一声。
“没有钱你住得起海边那幢房子?”我说。
“你以为我真在乎?”三毛嘻嘻的笑了起来,语气里却突然有些伤感。
想到三毛书中与荷西结婚的时候只有一个床垫,几条草席,而他们可以那样幸
福的过日子。这个人,自有她人生的大起大落。今天三毛讲起金钱如此狂傲,亦是
她豁出去了。
到了深山枯树林里的一个村落,三毛又有她的熟人,花样不断的,她似她是岛
上土生土长的一般。
“我们去看神父。”
三毛冒著酷寒,在教堂边的一幢小楼下叫∶“唐璜!唐璜!”
楼上小木窗呀一下开了,一个老年神父穿了一身黑袍,戴了一个有边的圆呢帽
子探出大半个身子来,他在房间里还戴了帽子。
“神父!是我啊!Echo!”
她又将路上买的苹果和乳酪全都抱出去了。
“神父说,天冷,请你也上来喝一杯酒,你来吗?”她在窗口向我喊著。
我摇摇头。
三毛静静的看著我好一下,也不说什么,笑了笑便轻轻关上了窗门。
很快她下了楼,手里多了一盆花,她换来的东西都不是生意。
“好了!我们回去吧!”她仍是很有耐性的说。
我们下山窗过了大城,进高速公路,三毛问我∶“我送你回旅馆?”她的声音
也倦了。
我说我想去海边散散步。三毛也不说话了,便往她的家开去。
“真抱歉,已经七点多了,等会请你找车回小城去吧!我晚上要出去。”三毛
说。
我默默的点点头,她将车关进了车库,表示晚上她并不用车,那么必是有人来
接她的了。
我随她进了前院,她走过低垂的相思树,说∶“明天这些树枝要剪了,不然来
家里的客人总是要低头!”说完她自己手一拂便排开了挡路的枝枝叶叶,我看见她
这一个小动作,又是一惊,三毛不低头的。
“不请你坐了,再连络好吗?你在这儿还有三天?”她和气的说。
我又点点头,知道自己不开朗的个性不讨人喜欢,可是我没法子改掉自己。
我一直在海滩上徘徊,看著她窗口的灯光,一直到了九点,她都没有出去。
原来她是诳了我的,我更是难过,慢慢的往她的街道走去。自然不会再去烦她
了。
便是在那个时候,一辆暗枣红的新车驶到了三毛家的门口,门灯是亮著的。我
停了步子,进退两难。
车内下来一个衣著笔挺的微胖中年人,气质看上去便是社会上成功的人的那种
典型,一件合身的深色西装,两鬓有些斑白了。
他按下一下门铃,静静的等著。
我退了一步,怕三毛看见我。心狂跳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灯光下的三毛,穿了一件月白缎子的长袖衬衫,领
口密密的包到颈子下面,领沿一排同色缎子的狭荷叶边、袖口也是细细的滚边,下
面一条枣红交杂著别的混色的长裙,一层一层的贴服的围住她削瘦的身材,手臂中
挂了一个披肩。见了那人她站定了一笑,不说一句话,双手自自然然的伸了出来,
脸一侧,给人家亲吻著。
这确是西班牙很普通的礼节,可是在灯光下看去,便跟白天她在街上与人亲吻
完全不同。
她的朋友回身去车内拿了一个玻璃盒子出来,里面大约是一朵兰花。
三毛接了过来,顺手将披肩交给那个人,双手捧起花来隔著盒子闻了一下,又
是她很独特的一个动作,有些心不在焉的。
然后她转身打开门口的邮箱,居然将花丢了进去,这么的漫不经心而无礼。
那个来接她的人真是好涵养,什么也不说,只是等她转身,将她的披肩给她围
了上去。
来接她的人一举一动都是爱的倾诉。这么多人爱著她,为什么她的眼里还是没
有回响,她的灵魂在什么遥远的地方啊!
三毛走到车门边去,简直不能令人相信的是,那双中午还在掮牛粪做花肥的手
,居然不肯伸出来给自己开车门。她闲闲的将手围著自己的披肩,便是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