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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已在兴平县西南——马嵬距兴平县城,西北方,计二十三里,由此往,大约二十里!”杨国忠说。
于是,皇帝默默地退入车厢内。
不久,溜出去看情形的谢阿蛮,偕两名内侍骑马回来,她自马背翻身上车,向皇帝和贵妃报告:“现在,大伙都已离开了金城,太子殿下率兵断后,我走回来的时候,太子殿下也已列队,大约也启程了——后面约二里处,队伍有些乱,一批官员的车辆,不知怎的被隔,落后了,另外,一队羽林骑兵到了前面,和诸蕃外国队伍杂在一起!”
皇帝随口应着,又缓缓地问:“王思礼带来的兵你有没有看到?”
“内侍徐小田去看了,据说,王思礼带了几百人去上任和招收残兵,大约留下五六百兵并入太子殿下队中。”
“哦,诸王宅的人呢?”皇帝又问。
“分作两批,一批距车驾约一里,另一批可能距车驾两三里吧?”谢阿蛮稍顿,再补充:“秩序很好!”
皇帝沉吟着,喃喃地说:“百官队,诸王宅队,原来皆在一起的,怎么都分开了?”
他稍顿,命召高力士,但杨贵妃阻止了他。贵妃以为,在路上已无从调度,不必问,待到马嵬驿时再整顿。李隆基哦了一声,接受了,随着又说:“看行进的情形,今夜宿岐山,只怕又会很晚——”
“现在走得虽然慢一些,但还顺利,下午到岐山县,想来不会太晚的,我们的人已赶去马嵬造饭,在马嵬坡,大约不会多耽搁。”杨贵妃指着车上的地图说。
皇帝也看了地图一眼,忽然问:“阿蛮,东宫张良娣一行,是不是在宫眷队中?”
“是的,我原来乘的车在良娣车队之前,中间相隔一小队龙武军兵士,另有十多乘车吧!”谢阿蛮很细心地回答:“良娣车队和大明宫车队在一起。”
皇帝点了一下头,徐徐地展开另一卷地图,那是马嵬坡驿站的图。马嵬坡,从前有城,驿站是开元末年重建的,在故城以东,那是长安西路的甲级大驿之一,道北是驿舍,有三栋,另有营房,道南则有驿亭,还有一个佛堂,傍驿亭而建。这是政府交通机构的所在地,故城则有民居和地方官吏。
由于交通上的重要,马嵬是以驿为主体的。
车队徐徐行进,车驾终于进入了马嵬坡。
皇帝站在车台上入驿,他已自地图上得知了一个大概的情况,他传命:皇帝驻跸驿亭,驿舍地方大,分别供百官及诸王与宫眷等休息。
日已午,人也倦,但进入马嵬坡时的秩序还算好,这回的先遣人员总算没有逃走,不过,他们到达时,驿站的官吏大多逃了,幸而驿舍存有粮食,先遣人员再到故城,购取了食物,征用了民夫,造饭的时间虽然拖延,但皇帝进入时,炊烟处处,很快就有食物供应皇家人员。
皇帝入了驿亭,并不急于吃饭,他看着陆续进入的人群,也看着兵士们分批向驿的四方布置。
内侍在驿亭前围起了青布障,这还是逃亡以来第一次用。
至于杨贵妃,入内亭去更衣。
人群不断地涌入,高力士见了皇帝一次,匆匆去安顿人马了。皇帝观望着——青布障虽然遮住了正面,但在亭阶上,仍能看到距离较远的人车。
不久,内侍骆承休来请皇帝进食。
李隆基缓缓地自亭阶踱回,站着饮了一口酒,又用手抉一小块咸鲜饼放入口中,随问:“贵妃呢?”
“贵妃就会出来!”侍女阿芳回答。
杨贵妃在内亭整理了自己,徐徐出来了——从昨晨出发到如今,她没有好好地整理过自己,昨夜,她等于通宵未曾安睡。自觉疲怠,此时,饮了酒水,又用冷水洗了面,化妆,自觉精神一振。她出来,向皇帝微笑说:“情形好一些,我们的人总算有了逃难的经验!”
“我看还是很乱,而且,大伙都有疲惫相,才只是逃难的第二天——”李隆基坐下:“你的精神却不错——玉环,昨夜,你好象不曾睡,回头在车上好好睡一下!”
“我不妨事,上了车,你需要睡一个午觉!”贵妃说着,取酒,饮了一口,问左右:“阿蛮还没回来?”
“她替我去看看情形。”李隆基低吁着:“阿蛮很能做事,今日上午,她上车下车好几次!”他举箸,又停下来,转而问:“去看看宰相如何?怎的没来此地!”
“陛下,刚才看到宰相往这边走,又折回道北那边去,是否即往宣召?”内常侍陈全节说。
“那就等等吧!”皇帝看着左右侍立的内侍,又说,“你们也去进食吧,分班,争取时间!”
正在这时候,外面忽然起了喧哗的杂声,亭障的北门口的内侍迅速向外问讯——喧哗声最初是远处传来的,但当门口的内侍出去时,杂乱的声响由远而近,并且不断地扩大了!
正在举箸欲进食的皇帝倏地起身,杨贵妃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叫出:“陛下……”
她的声音被近处的哗叫所掩盖。就在此时,驿亭外,有人惊叫,奔跑,有一个苍老的洪大声响:“不可,圣驾在此——勿惊圣驾!”
皇帝和贵妃都听得出是高力士的声音,他们变色了。李隆基回顾贵妃说:“玉环,似是兵变——”他说,向外走。
“陛下,不可!”她用力拉住他。
高力士一喝,人群静了一下,但远处有杂沓的马蹄声,接着,又起了哗叫。显然,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已不能控制局面了。
“玉环,事急了,我出去!”皇帝挺了挺身。
“不,陛下,先弄明真相——哦,请高将军速入!”杨贵妃在紧张中说。
就在这一瞬,内侍常清和张韬光同入,急奏:“陛下,龙武军有变,赶逐丞相!”
“高大将军呢?”皇帝心中震动着,急问。
“高力士将军在外面……”常清喘喘然说不下去。
“怎样?”杨贵妃急迫地问他:“还有陈大将军……”
外面又有宏大的人声……
——在这时,大唐皇朝历史性悲剧正在演出。
大唐宰相杨国忠努力奔走,希望在马嵬坡的午休能有良好的秩序,他忙了一阵,正向驿亭去见驾时,相府的从官赶上来,告以诸蕃外国使臣的午饭没有着落——那该是办事人员的疏忽,些些小事,本不必劳及宰相的,但因吐蕃使臣欲见宰相,杨国忠曾拟向吐蕃借兵,对吐蕃使臣特别看重,便回过去,向吐蕃使臣致歉,又命以相府食物先供使臣,但是,就在杨国忠和蕃使说话时,忽然有十多名兵士叫嚣起来,说宰相通蕃卖国,图谋不轨!
宰相左右的卫士向那些兵喝斥,但是,这些兵士反而大叫,随后,有二三十名携武器的兵士自两边奔来。杨国忠一看情形不对,立即急走,相府卫士和家丁及从官分别阻挡,同时迅速地牵马过来,杨国忠奋力上马走避,向马嵬故城方向走,两边,是南衙卫队和御史大人等人在,然而,他的马才动,兵士们来得更多,而且有人射箭了!杨国忠伏下身,向西急驰,另一边,有马队出现,正赶着杨国忠的儿子杨暄。一瞬间大乱,几支箭同时射中了杨国忠,他从马上跌了下来……
杨国忠的身体才一倒地,叛兵就冲上,两名相府的卫士拼命挟扶起杨国忠而奔跑!
但是,十来名叛兵骑马冲上,他们刀枪齐举,把大唐的宰相在马嵬坡杀死了!此地,接近故城,离驿亭较远,道北有一所戍卫的土屋,杨国忠死在距土屋不过一百尺之地,至于他的儿子杨暄,奔到距土屋不足五十步时也被杀了。
土屋是宰相的临时办事处,叛兵们迅速到了屋前,御史大夫魏方进已出来,在危机四伏中,他不自量力,大喝制止,一名骑兵军官挥动长柄刀,砍中魏方进的头,跟着,有两支矛插入他的身体……
又一位大臣倒地而死……
兵士们大叫:“宰相通敌谋反——”
“杨国忠谋反——”
土屋内正开第二次饭,在吃饭的官员们惊愕地起身,次席宰相韦见素先命一员舍人出去询问。
叛兵哗叫未停,韦见素稍待,只能出去了——他询问原因,一名兵士挥戈打他的头,韦见素一闪而倒下了。叛兵中一名军官大喝制止:“嗨,是韦相公,不可伤他!”
这一句话表明了叛兵的目的以及有组织。
当杨国忠被赶逐的同时,有二十多名属于右羽林军的兵校走向驿亭而呼叫,随着,一名龙武军的郎将自佛堂左侧率了三四十名兵士奔出来相呼应;又接着,道北和驿西,分别出现了百数十名龙武军兵士,以哗叫相呼应,很快,又有数约二百人的兵卒集拢来。
高力士第一次呼喝,起了短暂的压制作用,但当新到的二百多兵卒迫近时,这作用就消失了。高力士面对着危急的局面,挺身而出,再行喝阻。他陷入三面包围中,不过,兵官们不敢向穿了从一品级官最高阶制服的骠骑大将军动手。
人们虽然包围,也不曾逼入驿亭。高力士以一身阻挡着驿亭的正面门户,但这阻挡只是象征性的,他身后十几名内侍已面无人色,且亦渐渐退开,距驿亭阶只有十尺了。
兵士似乎在增加,叫嚣声越来越杂乱和扩大。
随时,刀枪会攻向高力士身上;随时,兵士们会冲向皇帝所居的驿亭。
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领着两名将军,两名中郎将和三名郎将及七八名官员赶到了,兵士们让开路,陈玄礼和高力士会见了。现在,高力士也明白情况,他抑制怒恨,向陈玄礼说:“大将军,请约退将士,有什么事,俱可商量——”
陈玄礼神情惶急,应着是,不断地作手势,将军们随着用手势指挥乱兵向后退了十步——当陈玄礼出现时,兵士们的哗叫声便渐渐静下来。高力士吐了一口气,看着后退的兵士,再说:“玄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希望勿惊圣驾!”
“是,是!”陈玄礼满头大汗,揩抹了一把,再说:“军中有变,高公,军中……”他喘着,侧身一指右边的云麾将军:“你报告骠骑大将军!”
“大将军,丞相杨国忠私通蕃人,图谋不轨,四军将士以时机危急,自行发难,已诛杨国忠!”那位云麾将军捏造了罪名报告,但他不敢正视高力士,因为这谎话说得太差了,吐蕃人并无兵卒在此,使臣和随员,不过二十余人,其中且有妇女,说杨国忠通蕃谋反,自然是荒悖的。
不过,他那荒唐的报告却引起一片呼应声——高力士很冷静,也极严肃,他等叫嚣声稍停,呼出那云麾将军的名字:何神通!随着,目光扫过另外的将军们,停在陈玄礼身上,有力地说出:“四军将士忠于皇帝陛下,宰相谋逆当诛,请陈大将军慰劳将士,我会奏闻,皇上必予嘉奖!”
他的应付很得体,陈玄礼又应着是,而左右的将军们却愕异地看着高力士,他们料不到高力士会不问情由而赞美叛兵击杀宰相,一时,有森森的静默。
高力士把握时间,再向随陈玄礼的将军们说:“诸君速往告谕军士,我和陈大将军入奏!”高力士看出叛军仍听陈玄礼节制,他想先拖住这个人。
但是,陈玄礼也明白自己的处境,连忙说:“请高大将军入奏,我在此主持——”
就在这时,又有一队兵自西面走来,杨国忠父子的人头被用长竿挑悬,这一队人中,有韦见素的儿子京兆司录参军韦谔以及另外三位中级文官,文官似乎是被胁而来的,他们中只有韦谔还从容,其余三人,走动时,身体直抖,面色也非常难看。
高力士看了两颗还在洒血的人头,沉声说:“玄礼,这太不象话了,该有正当的号令!”
陈玄礼只能接应,向身边一名郎将低说了几句,那一队高挑人头而来的兵士,还是听命的,他们中有几人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