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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王妃只带了两名女侍和一名内侍同行。
但是,寿王妃在玉真公主的骊山别业停留不足半个时辰,就从后面入内禁了——玉真公主在城内住女道观,但在骊山,她和未出阁公主一样,在宫苑禁区有一所殿宇居住,从她的住宅入内苑,如果先有安排,不会被发现。
当着玉真公主时,杨玉环尽可能维持平和,实际上,她在非常不满中,第一,一到骊山,自己还不曾和丈夫有过同游就被召入,上午,又很早。第二,从玉真公主的口气,自己会住在宫内至少一二夜吧,在此以前,她和皇帝之间偷情相会,都是白日,没有在一起度过一夜,皇帝曾有许多次表示共度一宵的意念,如今,当然是了。
于是,当皇帝轻快奋扬地迎她时,杨玉环却表现了罕有的冷漠。
皇帝毫不介意,笑嘻嘻地伴随着她走过一条长廊而入室,传道自己别后相思。
她沉着脸,虽自抑怒怨,但她又让皇帝看得出自己是在不高兴中。她和皇帝之间偷情往来已有一段时日,平时,她依照教育而尽力顺应和引皇帝高兴,只有在偶然中,她会逾越一下,而今天,她是有意让皇帝看出自己的不欢。
然而,皇帝毫不在意,直到室内,献上温热的清酒时,李隆基依然贪婪地看着她。
这使得杨玉环自身不能忍耐,她扬扬眉,作怨怒状而看皇帝,李隆基又报以一笑,她恨了,脱口说:“皇上,你难道看不出我在不高兴,要发脾气?”
“是,我想我看得出,你的神态,宜喜亦宜嗔,今天,别有风韵,我想想,应该用一句甚么诗句来形容。”皇帝作出欣赏状,完全不曾关注她的感情。
“你这人,真岂有此理!”杨玉环在忽然中忘记了尊卑,用了较尖锐的声音说:“我要发脾气,我心里有老大的不高兴,我想和人吵嘴——你还说好看不好看,哼,岂有此理,一个人要发脾气,难道还会好看的?”
他双目依然凝视着她,也依然保有笑容,点头说:“是的,很少人在发脾气时也好看,而你却别有风情,即使在要发脾气的时候,依然是很好看的。”
杨玉环真的为之气急了,她不能再顾到事君之礼,扬眉,噘了一下嘴,率然说出:“皇上,我是要向你发脾气!”她的声量相当高,有真实性的不满。
可是,皇帝仍然保持欣赏的好风度,一些不以玉环蔑视尊卑为忤,平和地点点头,接口说:“我知道了,虽然是你要向我发脾气,我依然认为你宜喜宜嗔,别有风情,那是客观见解,这和你要向谁发脾气毫不相干的。”皇帝稍顿,从容地:“女子有几分刚劲气时,才不庸俗,柔虽然好,但不能长期……”
“皇上,你——”她为之啼笑皆非,急骤地截断了对方的话,抢着说:“你好没道理,我说了我是在不高兴中,而且向着你,你却象没有人那样,也不问问我为什么?”
——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但是,她又不甚通人情世故的。未嫁前,只要避过父亲,便肆无忌惮;出嫁后,丈夫把她作为暖室里的鲜花那样地护持供奉,一切的贵家和宫廷的教育,虽然时时会使她警惕和约束,但意念上一奔放,稚气就自然而然地流露了。
于是,皇帝大笑,过去捏住她的手,她一闪而躲开,忿忿地说出:“这有什么好笑?我不高兴,你却观得好笑!”
皇帝努力忍住笑,缩回手来,搓着,然后问:“那么,告诉我,为了什么事?”
“算了,你是皇帝,你从来不必关心旁人的!”她气虎虎地说出:“皇帝呀,人人都要顺着你的是不是?”
“是的,但有时也不是;”李隆基忽然正经地说,“有时,做皇帝的人要忍耐,顺别人,譬如在朝堂上,有一些死读书,读死书的忠臣,他们本身对事无知,会在殿上喋喋不休,声势汹汹,那时,我必须忍耐和顺应,否则,那些忠臣会宁愿一头撞死,去做历史上的忠鬼,而我,就成为不听忠谏的暴君或者昏君——”
“皇上!”她双手一齐拍在几上:“你这个人真正毫无道理,我说我的私事,你却说朝廷大事,这和我有什么相干呢?”
“噢——你的话引起我的感慨,我的遭受,无处可诉的!
玉环,被你一提头,我也有牢骚要发了!”皇帝行近她,双手按在她的肩上,微吁:“好了,我暂时不发牢骚,听你的!告诉我,你为了什么?”
她是一时意气,听了皇帝一席话,淆惑了,她不以为皇帝会有不如意的事,居然脱口而出:“你也有牢骚?”
皇帝哦了一声,松开手,徐徐地在她身边坐下,再说:“我的牢骚多着哩,可是,我不能向人说的,一个皇帝的不如意事,并不比平常人少,好了,不谈我的事,如果我一说开头,会象漕渠的水闸放水,流个不停。”他自我一笑,接下去:“所以,我的事还是不说的好,你呢?”
她的意志一松弛,此时已集中不起来了,对皇帝的询问,只扬扬眉毛,没有说。
“玉环,有什么事使你不遂心?对我——”他又搓搓手,“我有什么事使你不快的呢?应该没有啊!”
“怎么会没有?”她的不满又恢复了一些,“一早就找人来,偷偷摸摸地,哼——”
“玉环,不是我愿意偷偷摸摸,让玉真公主来接你,面子上好看些,而且,我想留你——”
“掩耳盗铃!”她说,以双手掩住自己的耳朵。
皇帝很佻巧,倏地转身,把架上一只叫唤侍女的铃送到她面前,这一个快速和配合的动作,把杨玉环惹笑了,她接过铃,猛力地用木槌打了几下。
屋外的侍女两人,分左右而入。
皇帝很会应付场面,正经地向侍女说:“弄些小食来,午餐,设在含珠殿!”
侍女走出之后,大唐皇帝向强自抑笑装作正经的杨玉环伸了一下舌头——然后,也笑了出来。
皇帝的装腔作势既自然又洒脱,但看到全部过程的人却另有一种感应,杨玉环想到戏台上的演员的做作,也想到刚才由掩耳盗铃一语而起的种种,每一个人在意念转换中总有弛放的时候,如她弛放了,完全地忘情一切,她的双手握了拳,倾身向前,打落在皇帝的双肩上,在忍笑的气呃中说不出话来,而大唐皇帝,顺势将投怀的人抱住了。
她不会挣扎的,她和他早已有了两性间的实际,拥抱,平常得很,她松散地在皇帝怀抱中喘气和调匀自己的呼吸,其间,皇帝还吻了她。
“你这人——噢!”她摇摇头,恨恼在一瞬间飘散,笑着接下去说:“皇帝富有四海,呵——我佩服你,我才说掩耳盗铃,你手脚快,才思敏,立刻取过一只铃,噢,皇帝——”
他摩挲她的面颊,轻悄地说:“你虽然掩上耳朵,我的铃却是自己的,并非盗来!”
她仍然散漫地伏在他的怀中,然后,她说:“总而言之,你狡滑,也很够坏的!”
“这不能用一个坏字来形容,只是机变而已,从取铃到打响了铃,我只能如此,否则,多么不如意思?”
她的怒气已消散,皇帝取了清酒,让怀中的人饮了一口,接着自己也饮一口。
她徐徐地自皇帝怀中脱出,坐好,以手抿按发鬓。
皇帝看着,也伸手相助,一面说:“不妨事,由此地到含珠殿,不会有外人看到!”
她停了手,一丝潜在的惆怅自心灵深处泛起,她想到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偷情,内侍、侍女看到的有不少,知道这件事的人也有不少,这多么可羞,她想到市井中人说奸夫淫妇,那话虽然粗俗,但用在皇帝和自己身上,又有什么不可以和不恰当呢?
这是恍忽间的意念流转,但由于这已不是第一次了,意念上的羞涩感极为薄弱。
在饮了几杯清酒后,侍女已送入小食,并且报告含珠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杨玉环不知道含珠殿,她问了。
“这是在御汤泉的东边,温泉自含珠殿一条水道喷入御汤泉,那个喷水口,是玉石雕成的龙,龙口内含珠,汤泉自两边流出——哦,你没见过,现在先去看看!”
杨玉环知道骊山行宫有好多处汤泉,而称为御汤泉的,理论上归皇帝专用。她自然不会有机会看到,不过,她相信,皇帝宠爱的妃嫔,也可能得入御汤泉的。
她不大高兴在室内闲谈和亲昵,皇帝提议,便立刻同意。
于是,他们缓缓地出了暖室,皇帝可能为了表示自己的身体壮健,他不走内甬道,而取苑路。
十月,虽然不是长安最冷的日子,但初冬的寒风也很劲,只是,他们都不在意——室内的温暖,也是使他们能抵受风寒的原因。
有四名内侍在皇帝之前二三十步处,后面,也该有四名内侍相随的,可是,皇帝略不在意,他携着杨玉环的手而行,指点苑路上的陈设,他告知玉环,这条路和含珠殿,都是十年间修的。
这是一条精致的白石甬道,两边,有石柱、朱栏,栏外,是一列冬青树,稍远处的圃中,有一对驯鹿……
于是,他们进入了小巧但华丽非常的含珠殿,他们由正面殿门入的,看不到温泉。
皇帝引她越过正殿而到后殿,出廊,她看到耸起的屋宇,是凹字形的,中间缺入处,便是汤池殿,她估计,两边的屋宇才是住人的。而三面的屋宇,和温泉室之间的距离,各有两丈以上,但都有廊相通。
杨玉环估计,汤池有一丈六七尺长,一丈二三尺阔,成长方形,有梯级下水,水池旁边,有扶手,水池中,有小巧的柱台,也围上栏杆;池的左右,有封闭着的房间,她无法看到内容,猜想那会是更衣室。
当她看罢随皇帝转身时,皇帝作了一个手势,温汤池所在的房屋的长窗,齐整地关闭了。
窗户关闭时很有规律,杨玉环为此回望和询问。
“此地,每四扇长窗有一个铜杆,操纵窗户的上下,你没看到,窗户都是上下式,又是向外开的!”
“哦——”她点点头,从自己的家而想到了皇帝的奢华,今天所见,是宫宇的另一种工巧和华丽。
大唐皇帝和杨玉环在后殿的中央阁子吃午饭,有四名乐伎在阁外的左右奏乐,那是宫中的内乐伎,造诣不高,平时侍皇帝吃饭是八人演奏的,但今天只用了四人,且全为弦乐,看来,这不过是点缀而已。
在吃饭的中间,皇帝技巧地赐杨玉环在御温汤池中出浴。
她对这个池极为爱好,但也看出这当然是皇帝专用的,她低问:“我可以吗?这是皇帝御池——”
“是我的御池,在今天之前,除我之外,无人曾浸身在此池中,但是,你总是可以的,无论什么,你都可以!”
她睨了他一眼,不曾再说。
饭后,皇帝伴了她到右边的屋宇,嘱咐侍女服侍她入浴温汤,他向玉环说:“这一池是最好的水,你不妨多在水中浸浸,我饭后休息一下,你上来时,他们自然会叫我的。”
她有入温泉的欲望,但是,她又有些胆怯——宫廷中有许多规矩,她和皇帝偷情的来往,把这些规矩破坏了,但那是和皇帝在一起,现在去入浴,是单独的,她不知规矩如何,但又不好意思询问。
于是,两名侍女引她到池边的房间,这房间,好象分隔了三间或四间,外间,有两名侍女跪迎,陪她来的侍女退到户外,那两名侍女关上门,为她除了外衣,再引她入左首的屋子——一间很暖的屋子。
两名侍女再为杨玉环除了衣服,她有羞涩感,可是,她不能有反应,连亵衣,内袜都除尽了,侍女用一幅麻质的大巾披在她的身上,再引她进一道门。门内,是两名穿了似肚兜一样的衣服的女子。有三人,她想,那是服侍沐浴的人吧!
这三人引入杨玉环,去了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