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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着说:“我看起来很抑郁吗?”这下我真的担心了。对我来说,抑郁比幻觉更可能成真。我以前曾患过抑郁症,谁知道我会不会复发呢?也许我还不自觉,但他已经发现了。也许这项实验让我感到抑郁,甚至精神异常。也许我选择这个实验,正是因为潜意识里我想寻求帮助。突然间,世界被一层阴影笼罩。
他写下处方。问诊过程不到10分钟,我离开医院,竟然还来得及和露西吃顿饭。露西说:“你应该说你听到‘唰、唰、唰’或‘咚、咚、咚’,都比‘砰、砰、砰’好玩多了。”我拿着处方去24小时营业的药店买药。基于实验精神,我服下了维思通,那不过是颗小药丸。当天晚上我睡得很沉,完全听不到一丝声响,我漂浮在梦境中,无重力般飘飘然起来。那是另一个世界,所有的事物都有模糊的轮廓,不论我多么仔细凝视,都只能猜想那究竟是什么。
维思通就像低脂牛奶
走进急诊室演这出戏,其实挺有趣的。所以之后一连8天,我又做了8次实验,和罗森汉安排的假病人人数一样多。每一次我都坚称不会危害自己或他人,也保证可以正常工作、照顾小孩,医生判定我无须住院,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有一点很奇怪,几乎所有医生都诊断我有抑郁症倾向。然而我拿抑郁量表进行测试,征询朋友意见,请教在精神病科任职的弟弟,结果都显示我一点都不抑郁。顺便说一句,抑郁症绝非无足挂齿的小事,DSM将抑郁症列入严重精神障碍,生理及心理的异常症状相当显著,不易错判。
朋友家人都说:“不会呀!你看起来不像,一点也不抑郁嘛!”然而在急诊室里,尽管我否认出现相关症状,但医师都诊断我疑似抑郁症。此外,所有医师共给我开了25种抗精神病药物及60种抗抑郁药物。每次问诊都不超过13分钟,平均候诊时间却长达两个半小时。除了一个关于宗教倾向的粗略问题外,没人问我的文化背景,没人问我听到的声音是男是女。没有一位医生对我进行全面的精神鉴定,这类鉴定包含一些更仔细的测验,这些测验虽然简单易行,但更能确切反映出与精神疾病相关的思想异常。不过每一所医院都为我测了脉搏。
我打电话到哥伦比亚生物计量学中心,找斯皮策谈谈。我问他:“现在如果有人仿效罗森汉的实验,你认为会有什么结果?”他说:“医生不会留他住院治疗。”我接着问:“医生会不会诊断他有精神障碍呢?”他问:“他说的话和罗森汉那伙人一样吗?”我说:“是的。”他又问:“只有砰、砰、砰这类空洞的字眼,没有其他症状?”我说:“是的。”“我认为,他应该会被列入延后诊断的病例。因为光凭砰、砰、砰这类空洞的字眼,且没有伴随其他症状,是无法提供充分信息的。”他自信地说。
我说:“坦白地说,我做了这个实验!”他说:“你在开玩笑吧?”我隐约听见他声音里的防卫之意。他说:“结果呢?”我告诉他,我的诊断结果不是“延后诊断”,几乎每位医生都诊断我有抑郁症的倾向,还开药给我。他问:“哪一种药?”“抗抑郁和抗精神病的药物。”他问:“哪一种抗精神病药?”我说:“维思通。”他说:“噢! 维思通的药效很轻。”我复述他的话:“药效很轻?”如果用牛奶做比喻,那这种药就是低脂牛奶?
斯皮策说:“你和罗森汉一样,对精神病学心怀成见,当然可以找到你们所要的结果。”我说:“我来到医院,说我听到“砰、砰、砰”的声音。医生根据这个症状,给我诊断并开了药,至于这些药是否管用,是否安全,没有人了解。这不是很奇怪吗?”斯皮策什么都没说。
我在想,生物计量实验室到底是什么模样?精神病学家究竟在那里做什么?他们在做生物计量,测量生命吗?此刻,我仿佛看到斯皮策身边有成堆的试管烧杯,分别盛着不同的液体,有忧郁的海蓝色、狂躁的电镀绿色、平稳的淡紫色。斯皮策还是没说话。我很想问他每天在实验室里,究竟做些什么?他突然清清喉咙,说:“我很失望!”听得出他很颓丧。
斯皮策坦率而徐缓地说:“我想医生就是不愿意说:‘我不知道’。”我说:“的确!我也认为现在的医生满脑子只想开药,因而影响了诊断结果,就像罗森汉当年的医生,喜欢认定求诊者必定异常。不管哪个时代,似乎都是一时风潮使然。”
20世纪70年代美国民众被诊断患有精神分裂症的比率是英国的好几倍,精神分裂症俨然成为流行病。时至今日,抑郁症、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多动症的病人人数急速窜升,起而代之。这些耐人寻味的现象似乎反映了以下问题:一是多数人的感受和想法影响着某种疾病确诊比例的高低;二是尽管DSM详尽列出各种诊断的标准,可以杜绝草率臆测,可以正确分析病人过去的病史、病况发展,进而拟定治疗计划、估计以后的情形。但医生们依旧未能严格依据这些标准做判断。
没有结果,但一步步前行
两次实验结果还是有所不同,因为我没有住院治疗。没有一位医生要求我住院治疗。我虽然被贴上了错误的标签,但未被监禁隔离。此外,每一位医护人员都很亲切。罗森汉等人感到被医护人员轻视,而我却受到亲切对待。有位医生轻拍着肩膀鼓励我,另一位则告诉我:“我知道,听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声音一定把你吓坏了。我认为维思通可以马上改善这种情形。”他的这番话让我感觉分外熟悉,身为心理医生,我也常对病人说:“对于你这种情况,这样的治疗是有效的。”这么说并不是要炫耀自己很有能力,而只是想为病人做点什么,给他们点慰藉吧!
我想我遇到的精神病医生应该也是出于同样的动机,而非愚昧无知,随意开药。有位医生边递处方给我,边说:“露西,千万别掉进深渊里,希望你一两天之后能回来做追踪检查,你也知道我们这里24小时都有人,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尽管来,千万别迟疑。”当时我既羞愧又感动,我说:“谢谢你对我这么关心,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说:“让自己好起来吧!”
自动玻璃门缓缓打开,他走出诊疗室,我则走出医院。天色已暗,满天繁星好像印在黑色锡片上的硬币,闪着冷冽的光芒,它们仿佛在责怪我。我转身看见急诊室灯火通明,里头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急诊室里,人间苦痛纷然杂陈,但有医生相伴照顾,视病如亲,也算是精神病学人性化的一面,值得赞许。
罗森汉根据其实验结果,认为精神病学不足以成为一门专科医学。不过综观我们的疼痛门诊、肿瘤中心、儿科病房,也有许多疾病不论是病源、症状,还是病名,都一样含糊不清。例如,癫痫与初期脑瘤的症状就很难分辨。全凭医生的判断,我们不知道罗森汉究竟得了什么怪病。我们只知道他无法说话,必须靠呼吸机维持生命。至于人为什么会生病?生病后会怎样?该如何治疗才有效?我们一无所知。
我很想为罗森汉做点什么。他目前在美国西部的一所医院里,全身瘫痪,无法言语。他的友人凯勒告诉我:“他遭受了许多打击,3年前妻子因肺癌去世,两年前女儿在英国车祸身亡。这些变故让他痛苦不堪。”我想如果我告诉他,我不久前效仿了他当年的实验,并得到许多宝贵的经验。他听到应该会很高兴吧!他已经80多岁了,人生接近尾声。可能不久之后,他就要进入另一个世界。死亡是人类终将进行的伟大实验,至于结果如何,目前还未有人给予反馈。
我想去探望罗森汉。他儿子说:“我想这时候去并不合适,他还是不能说话,体力也很差。”我想像着自己来到了他的病房,不要他说话,只是站在一旁看看他。我想带着自己的这篇文稿以及他当年论文的复印件去看他,让他看到上面密密麻麻标示重点的注记。我想让他知道,我们的著述会流传下去,日后仍会有人引用。我虽不认识罗森汉,却很喜欢这个人。因为我也喜欢戏谑冒险,也同情受苦的人。我曾经是个精神病人,只要有人愿意了解这个一般人相当陌生的复杂世界,都会让我深受感动。
第4章 珍诺维斯之死达利与拉丹的助人行为五阶段
引言
1964年纽约市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犯罪事件,该个事件促使当时两位年轻的心理学家达利(John Darley)与拉丹(Bibb Latané)著手研究旁观者的心态。
当时,达利刚在哈佛大学攻读完心理学博士学位,而拉丹刚从密歇根大学毕业,并获得了心理学博士学位。两人皆非犹太人,也从未表示其研究助人行为的动机与纳粹有关。然而在20世纪西方社会执着于探究纳粹大屠杀的时代背景下,这项实验结果却广为用以解释这一事件。
达利
达利与拉丹两人设计了一系列的研究,用以测试一般人在哪些情境中会漠视他人的求助,在哪些情境中会毫不犹豫地提供帮助。这个实验表面上与米尔格拉姆的实验相似,但实际上,两者之间的差异还是很大的。米尔格拉姆检视人类对单一权威的服从心态,而达利与拉丹探讨的则是:面对群体危机时,在没有权威主导的情况下,个人会有何反应。
拉丹
美国世贸大楼被袭之后,我订购了两副防毒面具,女儿和我各一副,我先生认为我反应过度,不愿跟我一般见识。这天是2001年9月26日,初秋时分,纽约世贸大楼刚刚倒塌,废墟还在燃烧。我先生说:“我们应该重视真正急迫的问题,像是公民的自由越来越少、增兵派驻波斯湾等问题。”可是什么才算真正的当务之急呢?美国当时的情势混沌不明,发展趋势难料。正因为这样,我才订购了防毒面具。当我订购的面具终于邮寄来时,我看着眼前的防毒面具,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反应过度。
然而,心理学家达利与拉丹,应该不会认为我的行为是过激的。心理学家马勒(Susan Mahler)说:“达利与拉丹的研究结果显示,一般人并不知道,处理潜在危机的最佳方法就是以谨慎态度去尝试错误。”我拿起面具试戴,大小刚好,紧贴脸部。我拿着面具,把女儿叫过来试戴。她放声大哭,不肯过来。看来要帮助别人还真不容易。
黑色星期五的血腥命案
1964年,心理学者达利与拉丹都还是助理教授,他们正努力争取更高的学术地位。当时两人并未想过要研究危机处理的行为模式,直到后来发生了一起重大事件。以下是事件的详细描述,事件确实骇人听闻,但更令人心寒不解的是,38位目击者目睹事件过程,却无人伸出援手。
时间是1964年3月13日星期五,黑色星期五。凌晨时分的纽约皇后区,凉爽潮湿,微风轻拂,空气中还有些许融雪的气味。在酒吧担任经理的珍诺维斯下了夜班,正要回家。她28岁,身材纤瘦,面貌姣好,有一双宝石般的绿眼睛。她一人独居,当晚照例把车开进附近的停车场。她停好车,向公寓所在的大楼走去。时间是清晨3点。她一下车就发现遭人尾随,隐约可见一名形迹可疑的男子。她便向右转,走向街角的紧急报警电话。
珍诺维斯终究没能走到紧急电话。名叫莫斯里的男子拿刀朝珍诺维斯背部猛刺,她转过身,腹部也中刀了。她浑身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