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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如果她感觉母亲有偷窥的意图时,就把那张纸藏起来。洛夫特斯称之为“可移除的真相”。
洛夫特斯将记忆比喻为可移除的真相,批评者认为她引喻失当,尤其不适用于创伤记忆。范德库克说:“洛夫特斯告诉我们,被试以为自己小时候曾在购物中心迷路,这类经验与创伤记忆无法相提并论。人脑对于创伤记忆,自有完全不同的反应方式。”
风度翩翩的荷兰精神医生范德库克,住在波士顿南区的街道上,那里宛如童话世界,鹅卵石路面,煤气街灯,时间仿佛在此停驻。范德库克相信“身体必定留有印记”,家门前那条街保存着历史的痕迹,人脑也会留下时间的印记。范德库克认为,某人遭遇重大变故后,身心难以承受这些创伤经验,而无法诉诸一般的言语叙述,记忆因此转而贮存在脑部非语言区域,并以若干生理反应表现出来,如,肌肉疼痛、莫名的严重焦虑、突如其来的幻觉。意识还来不及反应,生理反应就已消逝无踪。范德库克认为,心理治疗的主要任务便是将这种非语言的生理反应,提升到脑部负责掌管语言反应的部分,这样才能消除创伤的诅咒,用言语来描述创伤,接纳其为人生经验的一部分,与其他事件融合共存。
洛夫特斯则认为,范德库克这番理论缺乏确切证据。洛夫特斯认为范德库克早有预设立场,他引用的证据只是在印证其假设。洛夫特斯甚至表示,就算范德库克对创伤经验的理论成立,也无法证实记忆会受压抑。人们对于引发创伤回忆的暗示,确实可能产生身心反应,如,焦虑、肌肉僵硬等。但身体留下害怕的记录,并不等于心灵全然忘记创伤。患有战斗疲劳症(shell shocked)的军人并不会忘记战场上的情景。
赫曼认为创伤记忆可信,刺激脑部即可产生反应,若干动物实验结果可以印证。例如,老鼠在高度紧张状态下学会某件事后,它们便很难消除这种行为。洛夫特斯对此解释说:“他们引用这个实验,就表示他们认为人和动物一样,创伤经验的记忆‘不可抹灭’。他们批评我把大学生和创伤受害者相提并论,可是他们却拿老鼠来解释人类。”
洛夫特斯开始广泛涉猎有关创伤记忆的信度(reliability)研究。有项研究就是以目睹士兵扫射校园的儿童为对象。研究者在枪击事件发生后,立即访问若干目击儿童,请他们说出当时身在何地,看到了什么。事发一星期后,这些儿童的记忆有些模糊,也可能受到扭曲,同样的问题得出了不同的回答。例如,一名女孩原先说自己身在运动场内,后来改口说她站在运动场的篱笆外。她的记忆似乎并不深刻,7天之内就发生了混淆。
洛夫特斯的同事研究了挑战者号航天飞机爆炸对民众的冲击。埃默里大学的奈瑟(Ulrich Neisser)在爆炸的隔天访问若干民众,问他们事发当时身在何处,并加以记录。“我当时站在电话亭前”、“我在厨房里煎蛋,收音机放在窗台上”。3年后,奈瑟等人再度对这些受访者提出相同的问题,绝大多数人的回答明显发生了改变。原来在煎蛋的变成在切肉;原来在厨房的变成在海边;原来在电话亭前,摇身一变跑到博物馆里。受访者看到自己当年事故发生时的回答后,都大感讶异,反而认定此时的叙述才是真的。这一现象显示,虚假记忆渗透到被试的内心,改变了他们对真实的感受,在这混乱颠倒的世界里,明明是杜撰的,反而让人觉得是事实。
我们还可以相信什么
挑战者号航天飞机爆炸时,我和姐姐正在塔夫茨大学的学生餐厅里吃着鲔鱼三明治,棕色面包边缘露出些许新鲜生菜。落地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与耀眼的天空形成了强烈对比。我印象中一直都是这样,不过现在我也不确定了。搞不好我其实是在老家客厅里,地上铺着粗呢的地毯,我看着电视画面中航天飞机的尾部冒出浓烟,分为两截。不过,似乎有点不对!那天好像还下着雨吧?搞不好我其实是和爱尔兰男友在酒吧里喝啤酒。
我问洛夫特斯:“挑战者号爆炸时,你在哪里?”她说:“我一个人在办公室。”我想像她独自待在办公室里,洛夫特斯说:“我丈夫离开我是因为我放不下手边的工作。他想过正常生活,希望偶尔度个假,而我却只想坐在电脑前想事情。”
洛夫特斯没有丈夫,也没有子女,这让她深感遗憾。她说:“我们开始尝试,但为时已晚。那时我已经36岁了,每次看到月经来潮,失落感就更深一层。”我想像她独自在办公室和家里的模样。多数时候她都专注于追寻真理。我不禁思索,洛夫特斯如果是男性,她的观点是否也会受到质疑?我倒不认为性别有损其可信度。尽管她在某些方面未能达到社会对女性的期望,但这也不是问题的关键。重点是大势已定后,洛夫特斯似乎无法掌控全局。她似乎茫然无头绪,言辞总不得体,但她的记忆实验的确令人赞佩。
生活中的洛夫特斯
洛夫特斯打电话给我,却挂了电话,随后又很难为情地打电话来说:“天啊,我太没礼貌了!”她没多做解释,真怪!她说:“我就是想让因为不实记忆而分裂的家庭恢复完整,回到从前其乐融融的状态。”这位失去母亲的女孩,20年后又离了婚,到现在,客厅里还放着前夫的东西。她对我说:“我想让一切恢复完整。”但她似乎没有发现,一直以来她所有的尝试努力,都是徒劳无功。某种因素造成了她的分裂矛盾、悬而未解、抑郁寡欢、日益偏颇。她自己历经创伤,却还质疑创伤是否属实。这是她最大的盲点。
不过洛夫特斯的重大贡献不容抹灭。她力排众议,另辟蹊径,带给我们许多不容忽视的重要思想。我问她:“什么力量支持着你?如果记忆不可信,我们能相信什么?”陀思妥耶夫斯基认为,我们需要一些美好的记忆,才能在世界上找到信仰。然而要是你在洛夫特斯的世界里待上片刻,你会不知道该将信仰寄托何处。洛夫特斯没有回答,她只说:“我前几天写了一封信给我母亲!”她拿给我看。
亲爱的妈妈:
今天是星期天,外头下着雨,天空阴沉沉的。今天醒来,只觉得郁闷。你离开我们已经40年了……我想告诉你,过去40年来我所做的一些事。最近我到芝加哥参加了一个研讨会,发表了有关记忆的演讲,主办单位是美国国家司法受害者协会。我遇到26名男性、两名女性,这些人曾被误判死刑,差点冤死狱中,他们拥抱痛哭……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得以接触到这些饱尝社会不公不义的受难者。
我不做研究,也不上课的时候,就去研究受不实指控的案件。我不敢确定我要帮的这个人究竟是罪有应得,还是遭到误解。但想到这些指控可能是编造的罪名,我就无法置之不理。我一定得帮忙,不应该有片刻的犹豫。
我为什么这么沉迷工作?是想逃避某些痛苦的想法?还是想借工作弥补从前失去的重要事物?我现在忙着工作,没有太多时间去想我失去了什么。我失去了家庭的爱与亲密,这也是我想念你的原因。
永远爱你的女儿
贝丝
最后,洛夫特斯还是没说出什么力量支持着她,不过她倒是说出心中的失落遗憾。最后我们只看到她灵光乍现的远见及全然的痛苦。记忆不可靠,只会不断退化,那我们该相信、依赖什么?或许我们应该效仿洛夫特斯,堆叠过往的记忆,站上顶端,这样就能触及某个目标。
* * *
1977年,Kenneth(Alessio)Bianchi与表亲Angelo Buono于加州犯下多起强暴谋杀案,受害者死前皆曾遭受残酷凌虐。1979年洛杉矶警方将两人缉捕归案。——译者注
'2' Lyle Menendez与Erik Menendez,加州洛杉矶富商之子。两人于1989年8月24日,冷血谋杀双亲。1990年遭逮捕,两人被判无期徒刑,不得假释。——译者注
'3' 1992年,雷根政府爆发了非法的对伊朗军售丑闻,诺斯中校在国会听证会上,一肩扛下所有责任,成为全美家喻户晓的人物。——译者注
'4' 横行于20世纪70年代,诱骗多名妇女,强暴后予以杀害,1990年判刑后处决。——译者注
第9章 想忘忘不掉 坎德尔的海蜗牛实验
引言
20世纪80年代,洛夫特斯根据“事实”,断定没有一种神经反应机制可以产生压抑记忆的作用。哥伦比亚大学医学教授坎德尔(Eric Kandel)则不认同洛夫特斯的观点。他进行了多项实验,为沉寂多时的弗洛伊德心理分析论带来了一番新气象。
坎德尔1929年11月7日出生于奥地利的维也纳,二战期间随家人移居美国。坎德尔原本打算专攻心理分析,尽管后来醉心于人脑生理的研究,但仍使心理分析荣景再现,引起了心理学界的热烈思辨。
他进行了一系列实验,找出记忆运作的模式,了解到脑部细胞错综复杂的机制。坎德尔现年81岁,依然活跃在心理学界,他也是本书介绍的心理学家中最为年长的一位。他采取最新颖的研究方法,率先探究最不为人知的领域,为心理学指出了未来走向。他倡议寻求最简便可行的方式,来研究复杂神秘的人类心智。
1953年,手术这天天气炎热,晴空万里,阳光普照哈特福德市。年轻的亨利患有严重的癫痫,频频发作,生活几乎停顿。他如果不是在癫痫发作中煎熬,就是在回想尚未发病前的生活:那时他双手稳定有力,还能到森林里射击打猎。亨利病情的严重程度使他的家人都难以置信。他发病口吐白沫时,家人总要很使劲才能抓得住他。吃药、运动、祷告都没用。后来哈特佛医院的斯科维尔医生(Dr。 Scoville)建议这家人参与一项医疗实验。他们答应了。
亨利一家人不认识斯科维尔医生,也不知道他热衷于前脑叶白质切除术(lobotomy),他曾带着截断脑叶的工具前往附近多所精神病院,总共为300多名病人进行了这项手术。斯科维尔外貌俊俏,斯文有礼,想必这家人都感受到了。但他们不知道这位即将为亨利动手术的医生有时候相当胆大妄为。空闲时他喜欢开着红色跑车,在康涅狄格州的宽阔公路上超速急驰,后头还有警车穷追不舍。他出手阔绰,曾跳上行驶中的雪佛兰轿车并攀附在车门边的踏脚板上向女友求婚。“他是个发明家,永不满足现状。他外表看似胆大妄为、贪得无厌,其实他一直在寻找更好的做事方式。”这是一位同事对他的描述。
亨利就要把大脑交给这样的人动手术。斯科维尔心中另有打算,但亨利却一无所知。他认为亨利的癫痫频频发作可能是大脑颞叶深层受到刺激,此处即海马回,一般认为这是脑部的即时反应区,只需片刻,零星火花就能引发燎原大火。斯科维尔建议亨利割除海马回,并表示他之前为若干癫痫病人实行过同样的手术,术后都未再发作。斯科维尔只告诉了亨利手术的疗效,但没有告诉他,先前接受手术者都是重度精神病人,这项手术对正常人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还不得而知。
粉灰色形似海马的物体
当时,学界对脑部的了解还相当有限。有位精神病医生发现,精神病人乘坐颠簸的火车时会平静下来,于是他尝试摇晃病人,并逐渐将时间拉长,以此治疗精神病。有些医生相信,疟疾可治愈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