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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最伟大的心理学实验-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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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击的主要原因。科学现象与其衍生观点,两者关系错综复杂,难以区分,一般大众往往将之混为一谈,我也不例外。然而我们评断这些资料是否重要时,真能完全不考虑其可能对社会产生的作用吗?我们能够只想着如何分割原子,而不管这种技术可以制造核武,导致尸骨遍野的惨状吗?因此科学发现的价值必然与其实际运用有关。我们就在两者之间不停兜圈子。这是语意、句法的谜题,更是道德层面的重大课题。

斯金纳用以评估测量资料价值的手段饱受争议。我想了解究竟他采用了哪些手段,得到的却是种种荒诞的传言。有些是关于他已过世的女儿(事实上仍健在)的遭遇,有些将斯金纳箱描述为恐怖黑箱,将他形容成没有人性的科学家。这些蜚短流长为何凌驾于科学主题之上,或许是因为我们对这位奇人的微妙观感所致。斯金纳先立志从事散文写作,然后转向科学研究,他让老鼠、鸟儿任其摆布,却未继续深入探究。他研究青蛙的反射动作,实验过程极为机械化,但同时他所哼唱的却是瓦格纳谱写的、充满细腻情感的乐曲。斯金纳集这些复杂特质于一身,谁都会对他印象深刻。他自己也应该负起部分责任。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消息人士表示:“他太贪心了。他发现一项原理,就想应用到全世界,这必然会撞上暗礁。”

不过,让我们产生误解的不只是他的野心。西方思想表面上标榜人生而自由,私底下却怀疑这种自由究竟有多稳固。斯金纳设计的实验与仪器,公然挑战此一矛盾思想。许多人喜欢自我安慰,认为在工业化时代,实在没有必要忧虑这种事。但这种疑虑由来已久。古希腊时代,奥狄普斯(Oedipus)对上天悉心安排的命运愤慨不已。古往今来,人类一直忧虑是否真能掌控自我行为,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可以掌控到何种程度?这个方型容器是斯金纳的杰作,装载了深沉古老的疑虑,历久弥新,它让20世纪工业发展的荣景蒙上了一片阴影。

箱子里长大的女孩

看过这些档案资料,离开前我去了另一个地方,看那个他生死成谜的女儿德博拉幼时曾生活在里头的斯金纳箱。当初的那个箱子已遭拆解,不过在1945年出版的《妇女家庭月刊》(Ladies’ Home Journal)可以看到这项发明的照片及一篇相关报道。一般科学家若想提升学术声望,《妇女家庭月刊》并非发表论文的首选。然而斯金纳将其科学研究发表在属性迥异的女性杂志上,也显示出他欠缺公关技巧。

文章标题下方是一张照片(如图1—4),还是婴儿的德博拉坐在树脂玻璃做成的箱子里,笑容天真,双手扶着隔板。往下细读,我发现这个箱子简直就是高级的游戏床。小德博拉每天待在里头几个小时,箱里温度恒定,不需担心过热导致尿布疹、着凉引起鼻塞等问题。由于温度调节精准,婴儿不需盖被,也没有窒息的危险,这样的生活环境让所有母亲可以放下顾虑。斯金纳以特殊材质包裹箱子,可以吸收臭味与湿气,清理时间可以减半,母亲便有余暇从事其他活动。在免洗尿布问世前,这项发明堪称主妇们的一大福音,即使称不上伸张女权,至少也相当人性化。此外,斯金纳营造出关爱友善的环境,孩童置身其中,无须担心遭受危险,若是跌倒也不会受伤,因为每个角落都有护垫包裹。换言之,斯金纳想用这种只提供奖赏的环境训练孩童,培养自信的态度,相信自己能操控周遭环境,并以此探索世界。

图1—4 斯金纳的子女控制机

斯金纳的动机就算不是什么高尚情操,也绝对是出自善意,足以跻身人道主义者之列。然而斯金纳竟将这项发明命名为子女控制机(Heir Conditioner),故事自此急转直下。他这么做,就算不让人退避三舍,也绝非明智之举。我想确认斯金纳的女儿德博拉是否还活着,所以上网查询,许多相关资料印入眼帘,我逐一致电确认这些德博拉的身份,但他们都不认识心理学家斯金纳,都不是我要找的人。我找遍美国各地,就是找不到这位德博拉。就连传闻中她自杀的地点蒙大拿州毕灵斯市,也找不到她的死亡记录。但网上各种资料汇集,构成了绵密的网络,尽管几经波折,我终究还是找到了斯金纳的另一个女儿,在西弗吉尼亚州大学教育学系任教的朱莉·瓦尔加斯(Julie Vargas)。我拨通了她的电话。

我先确认她是斯金纳的女儿,再告知她我的意图:“我正在写有关令尊的文章。”电话那头传来锅盘撞击及菜刀切剁的声音。斯金纳的另一个女儿和那个传说擦身而过。此刻她远离众人的关注,在家把汤锅里的马铃薯煮熟,在旧砧板上把萝卜切成丝。她说:“喔!你要写他什么呢?”我听到她语气中的质疑与防备。

“我的主题是重要的心理学实验,包括令尊的实验。”

“喔!”她没再说话。

“可否请您谈谈他是怎样的人。”

哐当!有人用力关上纱门。

我继续说:“可否请您谈谈……”

她说:“我妹妹还活着,现在很好。”我还没有问到这个问题,不过显然有许多人问过,她已不胜其扰。她很清楚,许多人之所以问起她的家人,都只是关心那些隐晦幽暗的传闻,根本不重视那项实验。我说:“我在网上看过她的照片。”

朱莉说:“她是艺术工作者,住在英国。”

我问:“她和你父亲感情好吗?”

她说:“噢,我们俩都和父亲很亲……”她停顿片刻,静默无语的片刻,她必定百感交集,回忆汹涌翻腾。她又说:“我好想他!”

切菜声停止,纱门也停止碰撞,只听见朱莉在讲话。她满怀孺慕怀旧之情,毫无保留,宣泄而出。她说:“他对小孩很有办法。他喜欢小孩,我妈就……”这句话没说完,她又说:“我爸会做风筝给我们玩,我们住在蒙希根时,他会带我们去放箱型风筝,每年都去看马戏团表演。我们养了一只小猎犬,爸爸教它玩捉迷藏。他什么都能教。我们有会玩捉迷藏的狗,还有会弹钢琴的猫。那时真有意思……”

“你觉得他很了不起,对吗?”

她说:“是的,他知道小孩要什么。”我问:“他的实验招来许多批评,你有什么感觉?”朱莉笑了笑,听起来倒像是咳嗽。她说:“这和达尔文很像。一般人觉得达尔文的观点惊世骇俗,造成危害,所以达尔文的理论遭到排斥。我父亲的观点同样让人备感威胁,但两者的重要性皆不容抹灭。”

我又问:“你赞同他所有的观点吗?他说人类全然受反射作用所控制,没有自由意志,你同意这种说法吗?他对实验结果的诠释会不会太极端了?”朱莉叹了口气,说:“你知道吗?父亲就是用错词了。每个人听到“控制”(control),就认定他是法西斯分子。他要是说,人类受环境暗示(informed)或启迪(inspire),就没有人会有意见了。”她又说:“事实上,我父亲爱好和平,也宣扬儿童人权。他不相信任何惩罚,因为他从动物实验中知道,惩罚没有用。他还促使加州政府明令禁止体罚,但没有人记得这件事。”

她语调渐趋高亢,越说越生气:“没有人记得!每一封来信他都会回。”她几乎是咬牙切齿:“那些理应关怀世人的人文主义学者,只会哗众取宠、随波逐流。支持者的来信他们从不回,只因为太忙了,但父亲就不会用这个理由来敷衍他人。”“呃,他不是这种人。”我突然有些害怕。朱莉有些情绪激动,为挚爱的父亲忿忿不平。

朱莉说:“问你一件事!”她的口气让我觉得这个问题非同小可,一定相当犀利,让我无法招架。朱莉说:“我问你一件事。请实话实说!”

我说:“请问!”

“你看过他的书,比如《超越自由与尊严》吗?或者你也是道听途说,断章取义?”

我有点结巴,回答说:“嗯,我看过令尊的很多著作,相信我……”

她说:“我相信,不过你看过《超越自由与尊严》吗?”我说:“没有,我看的都是科学方面的论述,不是哲学方面的著作。”她回答我:“你无法区分科学和哲学!”接着她用母亲般慈爱的口吻,平和地说:“所以你得先做功课。等你做完功课,我们再谈!”电话那头再度传来切菜声,马铃薯、胡萝卜再度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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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满人文关怀的行为主义者

当晚,把小孩哄睡后,我拿起《超越自由与尊严》。这本书外皮破旧,满是折痕。我向来把这本书和希特勒自传《我的奋斗》(Mein Kampf)等独裁者的论著归于一类。虽然买了很久,却从没读过,现在终于要一探究竟了。

“情况持续恶化,眼见科技衍生出越来越多的后遗症,令人忧心。公共卫生与医药发展让人口控制的问题越发急迫。由于核武器的发明,未来若再发生战争,伤亡难以估算。只顾追求幸福的心态,会让污染问题日趋严重。”

这段文字写于1971年,然而经过30多年,若把这段话套用在戈尔(Al Gore)的竞选演说或绿党的党纲宗旨之中,也不会觉得过时突兀。然而书中亦有不乏引人争议的观点,如:“行为科学认为个体无法自主施展控制,且举证指出环境对个体施加的控制,从而否定了个体尊严与价值。”然而与其他相当务实的内容相比,这类叙述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斯金纳根据其实验结果,提出了符合人性的社会政策。他主张我们应当正确评价环境所施加的巨大控制(影响),而遵循特定方式建构环境,使其给予我们“正强化”,也就是要引导我们言行合宜,适应环境,发挥创意。斯金纳呼吁社会采取正向的暗示,引导人们表现出最好的一面,消除会导致困窘愧疚的负面情境,如,监狱、贫穷。换言之,斯金纳主张停止处罚。谁会不赞成?让我们抛开文字的诡辩争论,看清楚实质的内容吧!

斯金纳说:“当今世界的苦难源于战争、犯罪与其他危险事物,焦虑不会让人受害,情感只是行为的副产品。”这句话点出其反心灵思想的中心要旨。斯金纳坚持我们应重视的不是心灵,而是行为,也因此而饱受抨击。然而细究其内涵,其实无异于这句流传数代的格言:“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斯金纳认为,一个人若是言行卑微,那么内心必然也感觉卑微,但若内心自觉卑微,举止却未必会低声下气,倡导新世纪哲学的作家卡森斯(Norman Cousins)也持同样的看法。我们虽未必认同这个观点,但也不能为其扣上反人文主义的帽子。斯金纳稍后也提到,个体存在必与环境有关,绝不可能不受环境影响。一般人认为他所谓的环境影响就是外在的束缚限制,但也许他说的是那片让个体对世间万物有所反应的灰色网络?凯根博士当着我的面躲到桌底下,且信誓旦旦说他有自由意志,可以不受外在情境操控。也许他这样做是受某种他独有的潜藏习性左右。斯金纳认为,人类受制于诸多复杂纠葛的因素,而且也必须承受这些束缚限制。这种说法与近代女性主义学者吉利根(Carol Gilligan)不谋而合。吉利根曾说,人类生活在彼此依赖的网络中。这项事实不容否认,人类若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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