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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见官文一声不响,只好大喝一声:“来人——,把中丞大人请到公堂问话!”
说完,理也不理裕泰,当先走向公堂之上。
两个戈什哈走上前来,口里说声“请”,便把裕泰驾进公堂。
官文跟在曾国藩的后面走进大堂,已经坐到了曾国藩的身边,心内还在叹息:这个曾涤生,办起事来还真不含糊。——竟然和穆彰阿不是一路!
官文对后一点尤其没有想到。
裕泰被驾进公堂,口里还大叫:“反了!反了!”
裕中丞久历官场,还没受过这种气。
曾国藩索性横下一条心,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大胆的裕泰,你还不向王命请安吗?”
裕泰这才看到当案摆放着的王命旗牌,吓得先打个冷战,然后才双腿一软,冲着王命旗牌叩头请圣安。
曾国藩高喊一声:“为裕中丞设座!”
曾国藩冲裕泰一拱手道:“中丞大人多有得罪。——下官王命在身,还望恕罪。”
裕泰气忿忿地一屁股坐下,理也不理,像看戏一样,看曾国藩怎样演。
曾国藩高喊一声:“请张明府来大堂。”
张也便由两名戈什哈跟着,不动声色地走进大堂。
曾国藩也让戈什哈给张也放了座。
曾国藩对裕泰道:“中丞大人,听张明府讲,中丞大人每月要买十几名女子,不知是什么缘故,请大人明示。”
裕泰用鼻子哼了一声,道:“这是我们道家的事情,说了你也不懂的,讲它作甚?”
官文接口道:“敢问中丞大人,你老人家适才讲的道家的事情,难道比国家的事情还重要吗?”
裕泰道:“道家的事情是关乎自家命脉的事情,国家的事情则是关乎国家命脉的事情;自家命脉是由自家负责,而国家的命脉是要大家来负责。——我自家的命脉我自己不上心,难道要让上头上心吗?国家的命脉本部院不上心,自有人上心。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还做什么钦差!天下人可不要笑掉大牙!”
曾国藩笑道:“照中丞大人的意思,是不必要做什么巡抚,倒是适合做平民的了!”
裕泰哈哈大笑道:“真是糊涂透顶!——我做不做巡抚那是皇上的事。——你以为有本事肯任事才可以做巡抚吗?”
官文好不奇怪,瞪大眼睛反问:“难道大清巡抚是糊涂虫可以做得?”
裕泰用鼻子哼了一声,道:“本部院熬到现在这样,一靠运气,二靠祖宗庇护,三靠有个好名字——就因为这个好名字,本部院到了哪里,哪里就国泰民安——这可是万岁爷金口玉牙亲自对咱说的。”
裕泰说完话,洋洋得意起来,红顶戴一动一动的煞是好看。
曾国藩在心里先骂一声“荒谬”,然后对身边的师爷道:“烦你去外面看一看,刘太尊的验尸官可曾回来?”
师爷答应一声,走出堂去。
裕泰这时道:“本部院不能再奉陪了。——就此告辞。”
曾国藩一见,急道:“裕中丞,你还不能走。——案子还没有问完,你怎么能走呢?”回头又对官文道:“对吧,官大人?”
官文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裕泰正要讲话,师爷这时走进来,道:“禀曾大人官大人,验尸官已回来多时。
”说着,双手呈上尸检记录。
侍候在侧的戈什哈接过来,呈给曾国藩。
曾国藩打开记录,见检验结果是:腹泄脱水而窒息死亡。旁边注着看视郎中魏德全的口供。
曾国藩合上卷宗,略一沉吟,便大喝一声:“来人!”
两名戈什哈推门而入,答应一声“”。
第61节 招出了全部实情
曾国藩道:“请跟验尸官速赴湘乡传郎中魏德全到堂!速去速回,不得有误。——逃脱魏德全,惟尔等是问!去吧。”
曾国藩回头对裕泰道:“实在对大人不起,事出有因,只好委屈大人在提督府暂住一夜了。”
曾国藩不容裕泰说话,便高喊一声:“来人,扶裕中丞去签押房歇息。——传话下去,裕中丞想吃什么,必须认真置办,不得有误!”
裕泰的脸色霎时气成了猪肝色,却又骂不得,火不得,真真是虎落平川被犬欺了。看张也时,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气得,站了好半天才勉强站起身。
当晚,裕泰的满族大太太带着十几个丫环、婆子及一队抚标兵,气势汹汹地来提督府要人。
那裕夫人仗着是满人,妹子又是皇上身边的贵人,自己既是二品的诰命夫人,又和京里的一位王爷的格格是干姐妹,所以一进提督府的辕门,先就大叫大嚷:“我家老爷犯法有皇上治罪,哪里来的山猫野狗,敢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话毕,回头命令抚标兵带队的一名参将:“给老娘打将进去。先把老爷抢回府里,回头老娘去京里和他理论。”
同来的参将倒有些见识,小声道:“禀夫人,提督归总督节制,比不得抚标,杨军门的官品比咱家老爷还大两级。依在下看来,还是先礼后兵的好。”
裕夫人先骂一声“胆小鬼”,接着又补充一句:“快让那狗钦差来见我!——老娘是不耐烦久等的。”
裕夫人带人在辕门吵闹,早已有人通报了提督杨芳。杨芳心头一跳,立时便告诉了曾国藩、官文。
杨芳深知裕家夫人在京里是有老大一座靠山的,一般人惹她不起。就劝曾国藩等人不要出去,由自己出面劝那裕夫人回府,理由也已想好:裕中丞未被钦差扣押,正在陪两位钦差打麻雀,明日即可回府。
曾国藩沉思了一下,却道:“杨军门,你不要去见那裕夫人了,只让人传话,钦差办案,不得干扰。”
杨芳捋了把胡须道:“老夫只怕那裕夫人不肯甘休!——真闹到福贵人那里,怕不好收场。”
曾国藩道:“本差已料到了这一层。杨军门,烦你让家人拿你的令牌走后门,速到兵营调兵来。——裕夫人胆敢乱闯提督府,与本差即刻拿下!”
曾国藩料个正着,那骄横惯了的裕夫人,一见提督府只出来个小戈什哈回说不见,立时便弃了轿子,张开大脚,迈开大步,边往提督府闯边大叫:“都跟着老娘打将进去!——先把老爷抢回,再打钦差的狗头!”
参将愣了一愣,只好很无奈地招呼一声,众人就呼啸着向辕门闯去。
守门的戈什哈一见不好,急忙站出十几个人阻挡,已有一人飞跑进去向提督报信去了。
裕夫人指挥众人先把挡路的戈什哈打倒,直往二门闯。
杨芳怒气冲冲地带着两名贴身戈什哈迎面走出来。
裕夫人身后的参将一见杨芳满面怒容,先就软了下来,两腿一跪,冲着杨芳便施礼请安,后面正吵闹的抚标兵一看,也都乖乖地跪下去。
裕夫人虽也认得杨芳,却没把杨芳放在眼里,边走边道:“老军门快快闪开,老娘单找狗钦差要我家老爷!”
杨芳正不知如何回答,背后却晴天响起一声霹雳;“大胆!——何方刁民,胆敢滋扰本钦差办案!”
杨芳回头一看,见曾国藩身着官服,威风凛凛地走了出来,后面的两名戈什哈,双手抬着一张方桌亦步亦趋;方桌上,赫然供着王命旗牌。
趁裕夫人一愣神的功夫,曾国藩大声道:“杨军门,请速将擅闯提督府辱骂钦差的刁妇拿下!——王命在此,你还等什么!”
正在这时,身着四品武官服的提标军官可沙从正门大踏步走进来,双手一抱拳道:“遵军门令,提标军兵已带到,请军门示下。”
杨芳就一指裕夫人及跪着的参将、兵丁道:“请将擅闯提督府辱骂钦差的这一干人等速速拿下,押往兵营大牢,不得逃脱一人!”
可沙答应一声“”,不敢怠慢,立时指挥部下将裕夫人等一干人围起来,一个一个地捆往,连丫环、婆子在内,共五十余人。
官文笑着对曾国藩道:“想不到裕夫人来这趟浑水。——看他穆彰阿这回如何讲话!”
曾国藩道:“裕夫人不这趟浑水,你我在湖南还真要费些周折!”
曾国藩与官文联名起草的一份折子,由杨芳派专差连夜快马送往京城。
第二天,为知府刘向东看病的郎中魏德全被传讯到堂。
一见到王命旗牌,魏德全没等曾国藩用刑便招出了全部实情。
魏德全为刘向东配的最后一剂药确是被下了毒药的,药名为“隔夜倒”,但指使人却是张也。张也当天对魏德全说的是:“刘向东若死你生,刘向东若生你死。”
魏德全选择了前者。
张也当天便被摘了顶戴,押进提督府的临时大牢。曾国藩、官文又责成提督府派员,配合湖南按察使司衙门,速赴湘乡将张也的财产尽数抄没,家人亦拿下。前述所有喊冤叫屈的人,全部责成按察使司衙门继续审理。
曾国藩、官文联名参奏的“参劣员张也残害朝廷命官按律当斩所搜刮民脂民膏已派员抄没”的折子当天就由提督府专差快马送进京城。
当日晚饭后,官文叫了局在自己的房里听荤曲。曾国藩也换了便装,带了刘横,一身轻松地逛长沙的夜景。
长沙在曾国藩的心里再熟悉不过。
曾国藩点翰林前,年年都要来岳麓书院看望自己的恩师欧阳坦斋,和几个好朋友谈谈诗文,在长沙住上几天。曾国藩拜过很多师傅,他最忘不了的便是岳麓书院的山长欧阳坦斋。欧阳坦斋出身两榜,因和满人处不来,在大理寺右寺丞的任上致仕。欧阳坦斋不仅学问好,操守也好,在京里做官五年,竟无一件多余的行李带回,被时人传为佳话。欧阳坦斋三年前过世时,曾国藩还寄了一幅挽幛,又在给几个弟弟的信中再三叮嘱,让弟弟们经常到长沙替自己去看望多病的师母,尽门生之孝。弟弟们都很听他这个大哥的话,一年总有三四次专去长沙替他看欧阳师母,看过之后就给他写信。在信中,弟弟们每次都说欧阳家的日子过得很苦,欧阳师母五天当中总有一二天要饿饭。每次读弟弟们的来信,曾国藩都要难受好多天。欧阳师母落得如此凄惨,原在曾国藩的意料之中。欧阳坦斋死时有子五人,却个个不成器:大的染上嫖,老二喜欢赌,老三是一刻也离不开鸦片,老四除了偷就是抢,老五算是有正事的人,却整天穿着件老父亲留下的长衫,专在各衙门口替人家写状子,偏偏又得了润笔便钻酒馆,口里时常念叨壶中日月长。曾国藩此次来长沙办案,到的当晚,他便让随来的戈什哈给欧阳师母送了五十两白银聊以解困。
当晚月色很好,街两旁卖吃食卖杂货的吆喝声都很高。
曾国藩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边回味旧时的街景,一边兴致勃勃地浏览商家的货色。刘横紧张地跟在他的后面,不敢有半点的马虎大意。
曾国藩忽然在一个卖川味面的摊子跟前立住脚。他见正给客人送面的摊主极其面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会过。那人身材高大,络腮胡子,两眼一大一小,操四川口音,一说话耳朵还动,往来不识闲儿地拿碗递筷子。在灶旁擀面、下面的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女子的旁边,却站着一位和摊主面目相仿佛的绿营兵丁。
曾国藩拾过一个闲凳刚坐下来,操四川口音的汉子便走过来问道:“您老也来一碗?三个大钱,蛮好吃的!”
曾国藩循声细细辨认,猛地站起身,用手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