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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慢慢放下茶盅望着大掌柜眼角却掠过大掌柜的肩头瞟到了站在门外屋檐下的涂小雀。
她正转着手腕上的赤金须虾镯子,团团围着两个表情怯怯的小丫鬟,一个**岁的样子,站在她的侧面轻轻掸着她身上那件镶紫貂桃红色十样锦刻丝披风,另一个十二、三岁的样子在她面前踮着脚帮她系着披风的带子。
沈穆清面沉如水。
大掌柜就顺着她的目光飞地用眼睛了一下身后,然后朝着一旁的四掌柜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该干什么**什么去。
四掌柜轻轻点了点头,蹑手蹑脚地退到了门前,朝着沈穆清笑了笑,这才带上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人和事都被一道门挡住。
沈穆清这才缓缓地透了一口气。
“沈姑娘!”大掌柜笑眯眯地望着沈穆清,“您说想知道这套头面里的掠子是不是我们这里出的”随着大掌柜开口,二掌柜已把手中的红漆匣子打开放在了大掌柜手边的茶几上。
沈穆清压住心底的浮燥,笑道:“麻烦大掌柜了!”
“沈姑娘太客气了!”大掌柜笑着色间却透着一股子紧张,“定远侯梁家前几日的确在我们这里定了两套银头面。说起来们家也是我们这里的老主顾了,老主顾的生意,不管是大是小,我们都是尽心尽力的。只是不知道这首饰?*焦蟾先サ氖焙颍俏颐堑昀锏幕锛魄鬃运**模炕故橇杭业墓苁滤**模俊?br/》
只定了两套吗?加上王温惠定的,应该是四套啊!
沈穆清目光微缩,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这首饰虽说是贵店送来的,可过手的人多着了,所以我才来请贵店帮忙的。”
大掌柜听了,整个人都明显地松懈了一些。他笑着拿起了沈穆清自己装进去的那枚灵芝头的掠子,道:“这掠子的确不是我们号里的东西。”说着,他就指着掠子灵芝图样的一个接口处道,“沈姑娘请看,这拔丝处火侯不够,快到接口处,丝就断了,因而有个小小的接点。”
英纷过去拿过掠子给沈穆清看。
沈穆清随意瞟了一眼,点了点头。
大掌柜就和二掌柜交换了一个眼色。
“还有这根顶簪,”大掌柜拿起那根蝴蝶顶簪,又从衣袖中拿出了一根一模一样的顶簪,“您看这蝴蝶的翅膀。我们家的东西,轻轻一摇,就颤颤巍巍。您再看这根,轻轻一摇,只是那蝴蝶的两根银须动上一动”
顶簪竟然是假的
沈穆清惊讶道:“我只看着这掠子成色不太好,想不到这顶簪竟然也有问题!”
“还有这玉观音的分心。”“您看,手上托的那个宝瓶有三根柳条,柳条上应该有六片叶子,您看这个,只有四片叶子”
第六十二章 迥然不同
“我先前倒没有看出来这顶簪和玉观音的分心也有问题”清缓缓地开口,清脆的声音里有着超乎年纪的凝重,“常言说的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大柜掌的经验老道,不知道能不能看出来这顶簪和玉观音的分心是哪里制的。”
大掌柜沉吟道:“做的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我猜,是后街的银楼制的”
所谓的后街,就是在离宝林胡同不远处的宝枝胡同。那里也和宝林胡同一样,整条街都是卖金银首饰和古玩字画的,不同的是,那里专卖高仿
只不过是十来两银子的事,怎么就拉出了高仿沈穆清望着大掌柜手里的那个蝴蝶顶簪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沈姑娘有所不知,”大掌柜低低地道,“我们万宝斋树大招风,后街的那帮子专盯着我们的东西做。像您家这样的还好说,有些人家,根本就不要体面了。在我们这里订了一套,拿了去给人做样子,照着现打一套”说着,用眼角窥视着沈穆清的表情。
大掌柜的话一字一句地入了沈穆清的耳朵里,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无数片段在她的脑海里翻飞。
“说起来,梁家几年来改首饰的时候多,买新的时候少,远不如老侯爷在的那时候”大掌柜望着眼前巴掌大的一张带着几分稚气的脸,若有所指“这次如果不是梁家的太夫人派了身边的雷妈妈来,万宝斋未必就会接这活计一共十二两银子,连工钱都没要”
万宝斋曾经给沈家打过一套赤头面,仅工钱就花了二十两
沈穆清不动声色道:“远侯家百年大族,不知道有多少好东西呢。不拿出来改改,难道就沉在箱子里让它发霉啊!”
大掌柜忙陪笑道:“那也是。现如今。那指盖大地南珠。黄豆大地金钢石。也只有他们这样地人家还有了!”
该知地已经知道了然拿着来买首饰地旗号出来地。多多少少也要买点东西去。
在大掌柜地示意下。万宝斋地人拿了些新式样子地饰品进来供沈穆清挑选中就有一对红宝石地灯笼耳坠。
用黄澄澄地赤金打成一个圆形地灯笼。里面一颗红艳艳米粒大小地宝石。像燃着地烛火。灯笼底端坠着地长长流苏。色彩艳丽确很喜庆。
沈穆清挑了一支金镶珊瑚蝙蝠花簪。一支金镶珠宝蟹簪。都带福寿安康地意思。准备送给李氏。
大掌柜笑道:“姑娘再给自己挑件合适地吧!这些东西夫人看了虽然喜欢。只怕更是心疼!”
不错,李氏每次带她来万宝斋是先顾着她,再买自己想要的。
想到这些的心情就有些底落,看那灯笼耳坠突然间也顺眼了不少她索性拿了那对耳坠。
大掌柜见她选好了东西,亲自拿了个红漆描金的小匣给她装盒有人在外面轻轻地叩门。大掌柜皱了眉,低声道:“什么事?”
有小厮进来,先给沈穆清行了个礼,然后在大掌柜耳边一阵低语。
“萧家七公子庞管事亲自过来了”语不成句地断断续续飘进了沈穆清竖着的耳朵里。
看样子涂小雀把人家的瓷屏打碎了,庞德宝来善后了。只是不知道这个“亲自来了”是指的谁。萧飒?还是他们请来善后的人?
念头闪过,那大掌柜已朝沈穆清笑着作揖道歉:“店里的伙计不成气侯,非闹到要我出面不可。沈姑娘,某家告个罪,去看看就来!”
沈穆清心里明白,笑着点了点头,大掌柜又说了很多歉意的话,留下了二掌柜陪沈穆清,这才离开。
“也不知道隔壁的事怎样了?”沈穆清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很随意地笑道,“还要劳动你们大掌柜的。”
“今日不同往昔。”二掌柜在一旁陪着笑,“以前我们万宝斋多做的是老主顾生意,自从顺康三年开了海禁,南边的蛮子都往京都跑,白纸坊的地价都番了三番。我们这生意做的,也越发的没底了。”
沈穆清暗暗好笑。
海禁开了十几年,广东、福建、浙江一带靠着海运、船坞生意,新起了一大批巨富。这些人有了钱,都纷纷在京都外城的白纸坊置产。因为南北温差的原因,到了夏天,这批南商就会携家眷来京都小住一段时间,万宝斋作为京都珠宝业的翘楚,自然少不了要来看看,买点东西回南方去炫耀炫耀。而这些商妇不同于官宦家眷,因丈夫经营海外贸易,她们多是有些眼光的,又不怕落面子敢和万宝斋的掌柜们讨价还价,偏偏又手持巨金,搞得万宝斋的掌柜们头大如斗这也是后街崛起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正是这个原因,这几年,京都官宦人家的家眷都开始不约而同的避开夏季到万宝斋来。
两人感叹了几句世事无常,沈穆清就端了茶。
二掌柜趁机站起来告辞。
送走了二掌柜,沈穆清拿着大掌柜送的那一动就颤颤巍巍的蝴蝶顶簪在手里把玩着,良久未语。
英纷见了,小心翼翼地在一旁服侍着。待一小壶茶都倒完了,沈穆
有离开的意思,她不由小声提醒沈穆清:“姑娘,我去后街看看”
沈穆清恍如隔世般地“哦”了一声,站起来又坐下:“不用了。知道这簪子的来历就是了。”
英纷见她神色恍惚,又想着这首饰的蹊跷处,不敢多言,轻手轻脚地立在一旁。
过了良久穆清突然招了一旁的小丫鬟:“去看看你们大总管忙不忙。如果不忙,就请到我这里来,说我还有事要请教。要是忙着,说我这边不急他忙完了再来。”
小丫鬟忙屈膝行礼去了。
英纷就道:“姑娘,们还要问什么?大掌柜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们再问来问去的,会不会让大掌柜起心啊?”
沈穆清只是“哼”了一声,没回答英纷的话。
不一会儿,小鬟就领着大掌柜过来了。
“沈姑娘请恕罪!”大掌柜团团作揖,“知道还有些什么事问某家的!”
“哎呀!”沈穆清站起身来“我这记性,刚才还记得的,大掌柜这么一问反而想不起来了!”
屋里的人俱是一怔。
沈穆清已唤了英纷:“去吩嘱备轿吧。我也该回去了。家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呢!”
英纷穆清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一怔,顿了顿,才应声而去。
大掌柜则笑道:“这也是常事。如果沈姑娘记起来了,差人来问我一声一准上门告知。”
沈穆清胡乱点了点头。
大掌柜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陪着说了几句话,亲自送沈穆清出了万宝斋。
沈穆清却不急着走,把头上的斗蓬拉下来,站在万宝斋的七级的台阶上四处张望。
两旁合抱粗的大树枝叶落尽,露出光秃秃的棕色枝丫三两两的马车蹄着单调的“得得”声从青色的石砖上不紧不慢地驰过。
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沈穆清不由缩了缩脖子。
英纷一声不响地站在马车前里却暗暗不解:姑娘难道是在等谁?
她正猜着,就看见沈穆清突然跑下了台阶。
“萧飒!”沈穆清惊喜地望着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
掬芳斋前马车旁的那个身影慢慢转过来向她。
曾经明亮的眸子变得如古井般幽暗,曾经俊朗的脸庞隐隐有了大理石般的坚硬和冰冷。
“萧飒?”沈穆清的喜悦化成了困惑“你怎么了?”
不过是个把月没见而已,萧飒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愕然:“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萧飒眼角轻挑,眼中流露出了沈穆清非常熟的讥讽,“你问我出了什么事?”
只是那讥讽的眼神,再也没有了沈家花园时的亲昵,而是带着不容错识的冷淡、疏离与倨傲。
沈穆清心中暗叫不妙。
“当朝首辅沈阁老家的大姑娘竟然关心我萧飒出了什么事?”他的声音呆板而平静,好像在说着别人的事,“我萧飒能出什么事?不过是被豪门权贵当傻瓜般的调侃了一番,可那也是人家瞧得起我,我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能有什么事?”
那种死寂般的语调刺痛了沈穆清的心。
“萧飒,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急急的解释,“在药王庙的时候,我是怕有人知道了身份而对我不利,所以才没有对你言明的。后来在花园里遇到你,我告诉你我叫沈穆清,可你当时没有在意”
萧飒笑起来:“这么说来,全都是我的错?”
他笑容温和而亲切,偏偏沈穆清却能感觉到那隐藏在笑容背后的愤怒、痛苦、绝望、怨恨
萧飒,还只是个刚刚离开父母羽翼试着飞翔的雏鹰,性格高傲又自负。
她就想到了在太湖石道里他那如骄阳破霾般的笑容,还有在自己面前毫无保留地流露出真性情的那种全然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