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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想骗到什么时候?”
那男人在他耳边以第三人听不到的声音低笑,浑厚的胸膛震动,不知怎地却惹恼了他残余不多的自尊。
“哼!”
下意识地掏出怀里的防身匕首,想也不想地举起就刺。对面那男人虽然惊异,但百忙中仍反应迅捷,小腹一收,那柄乱挥乱舞的利器堪堪贴着他的胸腹划过,将他的衣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钱袋一下子掉了出来。
那边不知道怎么就演变成这种情形的人面面相觑,还有想拍马屁、打圆场的商贾只能振臂高呼:“看,朱公子这一剑居然紧贴着衣服划过而一点也没伤着人,这种收发自如的功力的确是高人。胜负已分,两位就不用再打了吧?”
“你居然想偷我的钱袋?”那骗子见袁蔚中仍想纠缠不休的样子,情急中一把抓起地上的钱袋,义愤填膺:“走!跟我见官去!”
不由分说地改被动为主动,一把揪住袁蔚中的衣襟用力往外拖。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俩纠缠着消失在门外。
良久,才有一个人擦着头上的冷汗,揉了揉自己昏花的老眼,问道:“刚才朱公子说的那个小偷是袁大人对吧?我没看错吧?”
“喂,你再不放手我真的击鼓了。”
县衙大门,东首“喊冤鼓”前,那骗子在与袁蔚中做最后的商量。
老实说做他这种营生的人的确是不太想进和自己犯煞的官府之地,奈何两人仍保持着拧着一股麻花的姿势,袁蔚中认准了就是不放手,骗子青年气愤却也没办法。
“你要知道,堂堂县衙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进去后不管你有理无理,打你一身再出来,一世人的清誉也都毁了。”
“不会不会,据我所知,这里的县令大人非常礼待报案之人,而且断案如神,手下从无冤、假、错案。”
袁蔚中就怕他不击鼓——正愁没个缘由把人扣压住呢。
“你——!”
偷眼看看,先前在福满楼的那些乡绅商贾们也跟来了,远远地站在一旁等着看这段公案的结果。
若是在这里被揭穿,那就是他一向奉行的完美骗术上不能容忍的缺点,骗子青年牙一咬,“咚咚咚”的鸣冤鼓声响彻了整个大堂。
随着闻声而出的大批衙役清场带人,原本空寂的大堂终于从破旧的老房子形象转化得有了点威严之色。
上得堂来,座上却不见县令大人,只见内堂走出一个师爷打扮的人物,四十岁上下年纪,生得倒也儒雅斯文,见到他们扭扯着走进大堂后,了然地笑了笑,很是温文地请他坐下,示意众人把他扭送来的男人带了下去,甚至还倒了杯茶,在县官未出来之前好生招待着。
“没想到这公堂的礼仪这么好!”那骗子青年坐下,暗忖刚刚门外的海盗男所说果然不假。既然这里官风并不彪悍,又想好了一套说辞,心里也安定了下来,端着酽酽的绿茶,带了十足耐心的微笑,等县官大老爷出来升堂。
又等了半晌,后面帘子“哗”的一声响,身着官服的县太爷前呼后拥的出来了。
只是那花团锦簇的官服中,一张被明镜高堂映衬得凸显正义的脸看起来有那么点儿眼熟。
青年呆滞的眼神向下,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堂上的大老爷那眉,那眼,那壮实的身板,这不是他之前扭送入官府的某人么?
大事不妙的预感从心底泛起,他这算不算羊入虎口,自投罗网啊?
“下跪何人,状告何事?”
“啪”一声惊堂木响,道貌岸然的县令大人开始发问了。
“你我”
天杀的,这里的文官长得像武官也罢了,为什么还长得像海盗?一时走眼这种糗事,撕了他的嘴也说不出来。
青年张口结舌了半晌,还是无法说出自己编好的那套说辞。
“无事击鼓,可是要打二十杀威棒的。”
既然人已入了圈套,这游戏规则要怎么玩接下来由他,袁蔚中心情大好,面上却仍是努力维持住波澜不兴的样子。都说骗子口才好,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他倒想看看这骗子的功力有多深。
“拾金不昧,也要被打杀威棒吗?”
晃一晃手上的钱袋,那青年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却镇定下来了。开始动用他全身唯一的利器——三寸不烂之舌,进行保命的诡辩。
“拾钱还钱,私下解决便可,哪需动用公堂,惊动官府?更何况你要还给的人是失主,而非本县令,击鼓扰乱公堂大是不该。”
这下子栽赃陷害又成了拾金不昧了?有意思,如果他不承认这钱袋是自己的——反正里面没多少钱,更何况袋上被绣上了丢脸的图案,他早想找借口换个钱袋了——这骗子要如何拾金不昧?袁蔚中挑了挑眉,仿着戏台上的做势,又重重地拍了一响惊堂木。
“”
这算是怎么回事?玩阴的想玩死他?
青年头上的青筋突突乱跳,好歹告诉自己“忍”虽然是心头一把刀,可是不忍他的麻烦会更大。
“那抱歉,可能是我认错听错,既然这钱袋不是大人的,我认扰乱公堂的罚罢。”
罢罢罢,民不与官斗,更何况他还是个有案底的骗子!
早早抽身退步为好。
苦着脸站起来,把裤子褪下趴好,屁股遭殃总好过小命不保。
“不对啊大人,我瞧那钱袋上的绣纹,的确应该是您的没错。属下还记得这个钱袋是内人所绣,上面花纹独特,应该是市面上绝无仅有的。”
这时,旁边那留了五柳长须的儒雅师爷却插话了,带着一副“突然发现”的惊讶口吻,对着脸色刹时黑了一黑的县令如是建议,也不知道他到底帮谁。
“应该是世上绝无仅有吧?”
他老婆那一手女红可真叫人不敢恭维,绣个金童玉女两小童儿,给她弄来出黄色的肉块堆栈,简直像是“妖精打架”,而且还是叫人看了会喷饭的暧昧抽象版。洪师爷自己是没勇气带着这样的钱袋满街走,却胆敢在他这县令大人二十四岁生日的时候加以陷害,害他拿着这个“礼物”就像握住了一个烫手山芋,吞不下又不敢抛开,只能收着掖着藏在衣服里——有伤风化啊!唉
可怜因为他们全府衙上下都要仰仗洪夫人这位米饭班主(因为只有她一个女的,兼管伙房),这口气他这当老大的也只能忍气吞声咽了。
“你好样的!”忆起新仇旧恨,袁蔚中丢了这样一个眼神给自己的师爷,却被他用佯装不知的微笑回击。
唉唉唉,悔不该当时一时被他儒雅的外表所迷惑,想起了自己暗恋多年的家乡私塾先生。
自己是喜欢这类型的男人没错,可是对方却是对解剖人体,查出尸体的死因有无与伦比热情的验尸学狂人——附带说明一点:这洪师爷绝对喜欢自己的尸体多于活人,如果有一天他想与他“袒裸相见”的话,八成是在后院的停尸房里。
只有他那同样怪僻,爱拿活人试药的老婆才受得了他。
“那么这个钱袋是县令大人的?小的也没送错地方。大人真是品味独特,小的记下了,以后再捡到,一定不会认错,立刻送回。”
现在是什么状况?那师爷到底是帮自己还是帮大人啊?虽然说有“帮理不帮亲”这一说的存在,不过衙门一向是黑暗的代名词,他还是不要祈求会有这一线光明才好。
完全被这师爷与县太爷的眉眼官司弄胡涂了,但免了自己眼前就要挨二十大板的危机总是好的。那骗子顺着溜杆向上爬,居然还不忘话里话外讽刺几句,处理得甚是高明,言辞犀利,看样子也是个饱读诗书的儒生学士,倒叫洪师爷出于同类相惜的缘故,对这俊秀的青年大有好感。
“若这钱袋是本大人的,为何你刚刚却一口咬定是本大人偷了你的,还导致闹上公堂来呢?”
给自己师爷一个不可再闹事的警告眼神,袁蔚中抢在洪师爷准备再逆转对自己有利条件前开口,总之先把这个骗子的罪定下,人扣压,要查他的来历就可以来日方长了。
“这”
这主从二人一唱一和果然就是要玩死他的,青年给对自己投来“爱莫能助”的师爷一个怨恨的眼神。
“属下明白这件案子该如何公断了。按刑律第一百三十五条:街市捡拾金银,失主发现不还者,可视同偷盗,当罚杖五十,拘禁劳役半月。这位小哥到底还是想把钱还给大人的话,罚杖可免了,拘禁以示警戒即可。”
这骗子真倒霉,这么文质彬彬的人做什么营生不好偏要出来当骗子!不巧还对了自己这上司“独好男色”的胃口,只能自求多福了。
洪师爷抢着开口,反正顺上司的意把人留下来也就是了,他乐得再做一顺水人情,也不必弄到这投自己脾胃的青年挨打。
“好,这件公案就此告结。将人犯押下,拘禁十五日,罚在府衙内从劳役。”
匆匆从箭壶里取出一只令箭抛下结案,袁蔚中对这个结果基本满意,也不打算节外生枝给来看热闹的村民们看。
对了,弄了半天,这个骗子到底姓甚名谁来着?
第二章
意在沛公,鸿门有宴。
下得堂来,师爷娘子早摆好了几味小菜,一壶好酒,好让他们主从二人对今次的案件进行商讨研究。
不过,袁蔚中对上自家师爷探究询问的眼,背上的寒毛不受控制地一根根坚挺而起,就好比跷课孩童非常不幸地与私塾先生狭路相逢——虽然百般不甘愿,也得伸出手去让人打上几板子。
“大人,此次若纯为您的‘个人兴趣’,我想你必须得给学生一个解释了。”
掂着自己的五柳长须,洪师爷皮笑肉不笑,一双细长的凤眼寒光乍现。
他是知道自己这上司的性子与喜好的,喜好男色虽然不是什么摆得上枱面的恶癖,但他也相信自己这上司除却喜好的性向不同,其它仍与自己一致,并且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之前除了云飞扬一事外,从未发生过公私混淆的问题,这也之所以,让他这已经以上司监护人自居的夫子在这次事件上未能防范于未然,有感于愧对自己的大哥,袁蔚中人生的第一个夫子的嘱托。
“这个也就是,咳,他当街行骗,不幸被我撞见。县官现管,一县之父母,所以就顺便插手管了一管。”
大致是这样没错啦,除了他微不足道的一点点私心外。
袁蔚中从小被这洪师爷的亲哥哥调教过,对着相似的一张面孔,总是情不自禁地听话得比最乖的孩子还乖。
“我不是说过您现在已经不是捕快了吗?大人千金贵体,捉拿贼人这种小事就交由二狗他们去做。古语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这样就想混过关,未免太轻易,太小看他这全智全能的师爷了吧?
洪天福看着开始有些眼神闪烁的上司,如何榨出他的窘来的确是他这师爷,乃至师太——师爷的太太,共同的恶趣味啊!
“停停停!”
袁蔚中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家已经高兴地搬出厚厚一部《论语》摆在身边,随时准备开始旁征博引、长篇大论的师爷——他就不能有个职业病发作,一时半会改不过来的缺点么?
好歹他也当捕快近十年,要不是因为前搭档云飞扬那个家伙软硬兼施,加之许下无限暧昧的可能性,他至于沦落到这动辄让人绑手绑脚的境地吗?更可恶的是,云飞扬那家伙又早被人吃干抹净,连渣都不剩一口给他。许下的空头银票,却没有一张兑现的,害他白欢喜一场。唉,人生寂寞啊!
像他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