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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知了,也情愿不知。当日川巳恫吓川戊时抛出的沐姓,早如一根硬刺狠狠戳进雉姬的心。沐姓,国姓,一国之君所有的名号,是禁忌,也是她雉姬不能触碰的尊贵。所以,纵是心间早有计较,只为了那一点想要厮守的念想,便干脆舍了聪慧封了耳目,知也当不知。
从来不知,永远不知。
“川巳,是他日要登上大宝掌管这天下的君主。尊贵如斯,身侧怎能有出身花楼的女人相伴?花楼女子,他日又如何母仪天下?”
真正是字字珠玑。雉姬无言以对,却也知,话虽刺耳,依旧是难掩事实。是呵,出身花楼的她,哪里有资格站在那高高在上的男人身侧?有资格的,是那宰相府的言小姐。
也只能是那言小姐。
大约也是察觉自个儿话重了,老妇幽幽一叹里倒是放软了声调。
“雉姬,你心中有怨,哀家也是明白的。都是女子,情爱那等伤心事,又怎会不知?只是,事实如此,再多挣扎也是徒劳。若真要怨,便怨自个今生投错了人家罢。”
言下之意,溢于言表。到此,雉姬反倒忽的就镇定了许多。缓缓抬了头对上老妇时,甚至还能展露了笑颜。
“您的意思,雉姬明白了。”
“孩子,几个月了?”老妇却突然转了话题。
“七个月。”雉姬不明。
“雉姬啊,虽说你出身低贱,但生了国色。古来帝王宠溺花楼女子也是大有人在,让巳儿收你在一旁服侍,也并非不可。”
本该是特赦样的话,可听在雉姬耳中就有了风雨欲来的飘摇。下意识抚着肚腹后退一步,再抬头时,雉姬脸上就有了难掩的惊惶。
老妇却对雉姬的反应生了几分满意。
“果真是个聪慧的女子呢。貌美,又生了颗七窍玲珑心,难怪巳儿会对你心动不已。话至此,哀家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了。雉姬,你听好,若留在巳儿身边,可以,但要将腹中胎儿打掉,并且此生不能再有他的子嗣。作为回报,哀家会接你进宫,从此顶着贵妃的名号,富贵荣华一生无忧。”
最终宣判,到底还是来了。
惨白了脸的雉姬,眼底开始有湿意,却依旧咬紧了贝齿撑住自个儿的最后一丝尊严。知道自个儿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了,老妇也不再耽搁,旋即任一边丫鬟小心搀扶了起身。
“川戊,听够了就给哀家进来。”
莫名一番话,雉姬还不曾回过神的,倒是有人自门外笑嘻嘻地走进来,不是那做隔墙耳的川戊又是谁?
“呀,额娘,您要来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孩儿也好提前出门相迎呢。”眯眯笑的川戊直挺挺地站住了,握着酒壶的手却还是小心藏到了背后。
老妇只是冷哼一声。
“今儿晚上宫里要摆重阳宴,收拾好了就快些回去。你父皇至今还恼着你半年不曾回过宫。”
“孩儿一定快些。”川戊又摆出了招牌无辜笑。
“至于你。”不再搭理川戊,老妇自顾转了脸对上雉姬。“哀家给你半日时间,想好了,就告诉川戊。今儿夜里,哀家要听到你的回复。”
雉姬狠狠垂了头,隐匿多时的珠泪到底断了线。
☆、重阳夜
天似乎在转瞬就成了黑。
雉姬一直坐在窗前,凝望着,却也什么都不曾瞧进心中。若心不在景物上,总该是被万千思绪扰了一池心水才是。偏偏,心头也是空。
居然就是失神一般地怔了半日。
华灯初上时分,重阳夜,隐约里似乎还听到了遥远宫墙内的丝竹。总算回过神的雉姬,浅浅一声叹中艰难起了身。室内一片昏黑,这种时候,总该先掌了灯才是。
却没想,有人先行了一步。
当室内忽的亮堂起来时,雉姬颇有些意外地瞧着来人。本以为来得该是那领命前来听自个儿决定的三皇子,却总没料到竟是床上躺了多日的夜枭。换下黑衣做寻常女子装扮的夜枭,湖青是衫子很是消减了周身煞气,随意挽起的垂髻烘托出女子的娇柔。
雉姬第一次发觉,原来那个不惧生死行动果敢的女子,竟也是如花美眷。
“你的身体,已经无碍了?”
雉姬迟疑着开口,一时却也不知该如何找些活络的话题来打破两人初见的尴尬。也是,自打一同回了别苑至今,夜枭一直留在房中养伤,雉姬则躲在房中怔神,算起来,这次还真正称得上两人的初识。
“那日,多谢你了。”
夜枭只是专注于挑着灯芯。摇摆不定的灯火,连带着将容颜都映得缥缈。瞧着夜枭那似是而非的举动,雉姬不觉里心头就轻轻颤了一下。
“归藏与连山,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的侍卫,自小便追随在大殿下与二殿下身侧。”
低低沉沉的嗓音,却教雉姬在一瞬间有了终于来了的认知,人也在那认知清晰起来后镇静下来。
该来的,向来就要按时才对。
“连山是否忠于二殿下,与我们无关。但至少,当大殿下救我出火海并且问着以后是否可以将性命托付与我时,我便知道,大殿下可以信任并且倚重的,只有我。”
若有似无地瞥一眼过来,夜枭的唇角开始有模糊的笑意浮现。
“大殿下唯一的保护,却在他临走前被留下来,为的,是确保那个不能一道离开的女人不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有些时候,情爱之类无需言语来赘述。不经意的举动,亦或背后里默默地付出着,同样可以比拟言语中的海誓山盟。
不,要更甚。
雉姬忽的就有了泪流的冲动。
“那时,得知花船被烧,大殿下当夜便抛了一切赶回来。找到放火的祸首时,大殿下不曾露出丝毫的怒气,却将纵火之人挫骨扬灰。那般温柔的殿下呢,居然连孩子都能一寸寸地折断了骨。”
雉姬又是一颤。那些她所不知的事,那些她所不知的情,在这个重阳夜里汹涌而来。一直只当自己情重,亦不敢确信着那人是用同等的心来回应。如今才知,原来竟是错得离谱了。
原来,那人比自己意想中爱得更深呵。
“主子的事,我们这些做手下的无权过问。但,我至少知道一件事。”
短暂的停顿过后,夜枭默然转了身。
“无论是子嗣,亦或者爱妾,大殿下,不会舍弃任何其一。”
如同来时一般,夜枭离去得也悄无声息。雉姬此时已经没了多余的心思来理会那人的去留。满心里都是那人的话,心头也涨得满。痛苦迷茫犹豫绝望早已灰飞烟灭,留下的,只是浓到满溢的欣喜与宽慰。
原来,自己在那人心间是如此的重呢。不是一厢情愿的爱恋,不是飞蛾扑火的决绝。被小心捧在心口的自己,哪里还有多余的空闲去自怨自艾。
“考虑得怎么样了?我要带着你的回复进宫了。”
不知何时倚在了门边的川戊,懒洋洋里有看戏的恶趣。
雉姬笑了,笑得风华绝代。
“我要跟你一起进宫。”
☆、三生三世
“川巳,川巳。”
冥冥里,似乎能听到那可人儿声声切切地念。稳了心神恢复清明的川巳,瞥一眼身前笑得雅痞却也缥缈的男人,咬咬牙里仗着利刃插地缓缓站直了身。
一场恶战。
自古,镜者,正衣冠,现异形。却也因着是镜,才教那镜中花生了缥缈美意。
一如人。
镜中的自己,或俊美或丑陋,或秉正或虚伪,只因在镜中,便能继续肆无忌惮地观望着,无动于衷。
可当那镜中人真个儿现了形时,所面对的,便已不再仅仅是善与恶对于非的较量。那一遭里外透着古怪的烟波,一个顶着自个儿脸孔出现的幻象,居然就能挡了他川巳的去路。纵是知道那人不过也是幻象之一,偏生,就找不到应对破解的法子。
每每在那人讥笑里执剑刺去,却永远只是刺破了烟波。四散着淡去的烟波不多时复又聚拢了来,又是自个儿的脸,又是讥讽的笑。
像是踏进了无极,周而复始,绵延不断。
一次次地挥剑,一次次地落空。再挥,再空,不曾伤了那人分毫,却换来自个儿的虚耗。等到第无数次挥剑而起时,川巳忽地发觉,往昔轻如蝉翼的长剑居然也能重到失了气力抬起挥动。甚至,当失控的利刃坠地时,疲软的双膝也没了再支撑身体的能力。
于是,川巳双膝一软,跌倒在地。也就在那片刻失神的光景里,耳畔便有了雉姬的轻叹。一声声低喃着,唤着,入耳的不仅是玉盘珠坠的柔嗓,更是那人儿的满腔情意。陡然回了神的川巳,再度借了长剑勉强站起时,唇角便有了若有似无的笑。
“一直想不透,你的身份来历与这一遭古怪的烟雾是何用意,如今,倒是明白了。”
再度凝形而现的人儿,依旧噙着讥笑远远站定了,不言不语。
“流儿费了多年的光阴不曾寻到我,若不是因着你从中牵线,只怕此生我们都会错过。这一世,唯有我们两人相遇了,才能有继续的理由。且不说你是抱着何种居心来促使我们的重逢,但,至少,我现在已经知晓的是,制造了这一片烟波与幻境,困住我是其一,更想教我看清前世才是真。所以,毋须再大费周章地躲在暗处看了,出来。”
浅浅笑一声,川巳稳住身后索性连执了多时的长剑一并扔了出去。
“我知道你是谁了,再躲也没了意思。如你所愿,现今我已没了杀你的力气,再躲下去还有何意思?”
本已停歇了的烟波在川巳抛出利刃之时再度涌动起来,瞬间的浓重过后,便是日渐熹微,直至消失殆尽。宛若镜中的自己一般的人像淡去后,小鱼儿的身形缓慢清晰起来。
川巳眯了眼。
“怎么,还是不肯用真面目示人?”
小鱼儿只是耸耸肩,皮笑肉不笑的。
“你怎的知道这就不是我的真面目呢?”
明明顶着一张孩童的脸,偏生那嗓音就嘶哑到如垂暮老朽,着实怪异了几分。川巳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在听着那模糊难辨的声嗓时,眉头还是忍不住轻蹙了一番。
“毒医莫离,神算卜遗,鬼手平一川。”
轻易数出三个名号的川巳,大大方方地将满心的鄙夷写在了脸上。
“明明是个跳脱轮回的主,却依旧每每进了苦海沉浮。前几世还晓得找副中规中矩的皮囊挂在身上,这一世是换了兴趣还是没了本钱?”
居然就装起稚童,可不是羞煞人?
“不过是副皮囊,哪里还有差?”小鱼儿乐,宛若老者对待稚童样虚怀若谷。“倒是你,比我意想中要参透得快些。如今来瞧,倒是可以放你回去了。”
说话里,小鱼儿自顾挥了衣袖,散去最后一丝浮尘。
“这一世,可是你求来的最后一世,好生走上一遭,免得他日归来时再生了不甘。”
川巳却站着不动。
“怎么,不肯走?”小鱼儿倒是生了奇。“在这幻境中,你只当过了几个时辰,外面可是月半有余。若再耽搁着不走,待天翻地覆后可别生了悔。”
“不管你每世里是怎样的推波助澜,今世,我是沐川巳,那前世的飘渺便与我没了牵系。你既是知天理因果,就告诉我,当年那枚血菩提,去了哪里。”
川巳死死盯着那人,目光清冽。
“我要的,是血菩提。”
小鱼儿一怔,怔过后便是朗声一笑,也不待回复的,径自里挥了挥衣袖,消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