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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巳死死盯着那人,目光清冽。
“我要的,是血菩提。”
小鱼儿一怔,怔过后便是朗声一笑,也不待回复的,径自里挥了挥衣袖,消逝的烟波便又悉数回返了来。
川巳心知不妙,慌忙里踏前一步,却再也寻不得那人身影。
☆、浮生如梦
真正是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
那平一川说得没错。被困烟波时自觉不过几个时辰的事,等真个出来了才知,竟是已到了重阳日,前后相隔半月有余。地点也是不对。那时明明追出城外不过数十里,总归脱不开个上京城界。如今竟知,人已到了百里外的中京城。那其间的诡异,自是不必多言。
却也在不经意里教川巳皱紧了眉。
急急赶回上京城时,已经是暮色时分。笃定人儿还等在那陋巷独院中,便当下里直奔而去。自然是扑个空的。死气沉沉的院落,曾经的花香鸟语早成昨日黄花。没有寻到人儿的踪影,却瞥见了一地狼藉。散落的稻米,间或掺杂血染的污渍。或许,这里曾经有场恶斗。却已仅仅是猜测。
如今,不过是人去楼空。
当下里掉转了身奔向川戊的别苑,面上不显山露水,腾空的身却在隐约颤抖时诚实地泄露出一丝惊慌。第二次,川巳咬了牙关咽下愤恨。第二次,他的流儿脱离了掌控生死不知。那种无法控制的恐惧是如此地深刻,以至于急驰的中途川巳就因着心间泛滥的痛与恨而硬生乱了吐纳坠下当空。
如果真的从此阴阳相隔。
只是想象,就已经让川巳惨白了脸。失去过太多次的前世,与他川巳早已无瓜葛。今生才是该要重视的一世。好不容易才能重新遇见了,若再分离
只怕今生已没了寄托。
所以,当川巳心急火燎地赶到别苑却同样卖面对空宅一座时,定性再好的川巳也彻底失了控。
“川戊!流儿!”
回应他的,不过是枝上鸟儿啾啾啾。
总觉得天都塌了样。
流儿,流儿。从前不知怎的众多名里偏就对个流儿上了心,如今才明白,原竟是掺杂了前世今生。他的流儿,他的天下无双呢,好不容易拥在了怀中,怎么可以就此失去?
流儿,流儿。总觉有人在耳畔轻念,许久之后才察觉,原竟也是自个儿念出了声。
川巳忽地就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还好,很快有人破了那死寂。
“爷?”
犹犹豫豫的轻嗓,不确定里有难掩的欢喜。下意识里转了头去看,发觉是个素净女子立在庭下,云鬓间簪了支素钗,婉约如兮。川巳轻蹙了眉瞧着,心下里总觉女子面熟得很,一时之间却没了掂量。下一刻,陡然回了神。
“夜枭?”
嗓音里满是溢于言表的惊诧。
夜枭讪讪着低头,脸上有些莫名的红晕。
最初的惊讶过后,川巳倒是很快镇静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雉姬在哪?”
“是二爷留属下在此养伤。”顿了顿,还是倒出了来龙去脉。“今儿是重阳,二爷带着雉姬姑娘进宫了。”
川巳不言不语的,只在听闻进宫时颤了一下眉峰。待夜枭讲完,当下便转身朝外走。走不过两步,倒是又停下了步子。
“伤势如何了?”
大约没料到会被如此关心着,虽不曾受宠若惊,但瞬间梗住的喉还是真真切切的酸涩起来。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谢爷关心。”
“那就好。”川巳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添了一句。“你着女装,不丑。”
说完,人就走了。夜枭怔在原处,眼泪欢欢畅畅地流开来。
☆、一城秋
那层层叠叠的宫墙,原来竟是比臆想中要来得厚冷。
初始提出要一道入宫时,川戊登时跳将起来,连带着脸上也多惊悚,宛若雉姬说了什么天大的罪话。可前后不过眨眼的光景呢,又似变个人样,笑得堪比春日桃花。
“马上,马上!”
于是,就那么跟着来了。已经臃肿的腰身早已撑不起天下第一美的名号,可那依旧清泠的容颜却也因着有孕在身而愈发透出几丝柔美华光。花魁,毕竟是花魁。
花魁,也始终是花魁。
所以当重拾了往昔风采的花魁雉姬安安稳稳站在宸宫殿内时,周遭的一切人都已成无物。自然,那一切视线,鄙夷的猜测的惊诧的忿恨的,也跟着没了能入雉姬眼的能耐。
就连站在堂上怒目圆睁的花未,也一样。
雉姬眼中所能见的,不过也仅仅是那稳稳坐于榻上的老妇,只限于那人,略去了那人周身的华服,甚至连带着略去了老妇身后的奢华。是了,奢华,尊贵,身份。那些个浮尘俗世的东西,入不得她雉姬的眼。所以,无论是当日城中小院内面带严笑的老妇,亦或是今日稳坐高堂头顶凤冠的皇后,瞧在雉姬眼中,也不过就是那一人,言家的小姐,现任宰相的胞姐,言花未的姑母。
她雉姬的男人的母亲。
仅此而已。
所以,当雉姬下定了决心进了这宫墙之内,见了那掌控生杀大权的老妇时,除却必要的躬身拜见后,便是安安静静地站立了,不卑,不亢。
言皇后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番后,先挥退了一众丫鬟奴才,这才开了口。
“你居然敢一人前来,着实让哀家吃了一惊。不过,既是敢来,便也是心下有了思量才是。也好,早些了结此事,大家也能落个安心。”
雉姬缓缓抬头,笑。
“我爱他。”
言皇后不过娥眉一挑,一旁的言花未却是登时青了脸色,贝齿死死咬上檀唇。
“川巳,他心里,也有我。”
“雉姬!”花未尖叫一声,面容扭曲。“你怎么敢!”
“未儿。”
言皇后的低低一声唤,安抚与命令味十足。花未心间纵是有再多愤恨,这会听着姑母发话了,也只能强硬着咽下去,僵着脸色闭紧了檀唇。
“大家都是女人,彼此也该能明白。男人,心头总归是有个三情两爱。古往今来,两情相悦的皇家人也不在少数,但真要论起来,又有几个是能彼此厮守而无多情?”言皇后微微一笑,毫不介意。“而哀家允许你站在此处,也不是为听你与川巳的情。今儿,只消告诉哀家,你,考虑得如何了?”
雉姬微微垂了头,笑得绝代。
“川巳说,他要这个孩子。”
“无耻。”花未低喝一声,拳攥得死紧。
安抚样轻拍花未的手以示意,言皇后悠悠转了脸再对上雉姬时,笑里便多了些莫名。
“他要,也得看哀家允不允。你以为,单凭一句两情相悦,这孩子便能留存于世?”
言毕,旋即起身下了榻的言皇后,缓步移到雉姬身前凑近了耳,徐徐嗓音断空而至。
“那一把火,竟不曾点醒你吗?”
宛若晴天霹雳一般。
“是你。”雉姬嗟叹着,长睫轻颤。
“你是个聪明人,哀家也不多绕。今儿能允了你站在这宸宫之内,便是哀家的最大让步。若再执迷不悟”
稍退一步错开了身,言皇后笑得志在必得。
“你该知,留不得的,便不仅仅是你腹中胎儿。”
将军。
沉默,难堪的沉默,丝丝缕缕盘亘在殿中。雉姬的噤若寒蝉瞧在言皇后眼中,便成了退却的忠实回应。而那回应,让她自觉满意。
起脚往回走时,言皇后的唇角开始有了难掩的浓笑。
“哀家最后给你一盏茶的时间来决定。想好了再开口,当然,也要快些。你也知道,今儿是重阳,宫中虽是设的家宴,若迟了,还是会失了礼。”
回到堂上软榻,共七步。言皇后慢慢地走,耐性十足,却也在最后一步时,抬起的莲足有了片刻的僵。
雉姬说,一入深宫里,无由得见春。
七步成阙。
于是,那最后一步便成了桎梏,再也挣脱不得。
“未儿,你爹爹这会也该是进了宫,先去御花园陪着他,哀家稍候便到。”
“姑姑?”花未一时愣住。
“去吧。”言皇后摆摆手,眼见着便是主意已定。
知道再争也是无果了,花未只能抿着唇恨恨跺一脚,提着裙摆扭身出了殿。只是在与雉姬擦身而过时,那一声冷哼还是结结实实溢了出来。
这次,等花未也离去,空荡荡的大殿便真正只剩言皇后与雉姬两人。那最后一步总算能继续走完了的言皇后,稳稳坐回软榻时,面色不变,可再开口,声嗓里还是有了隐约的轻颤。
“那两句词,你从哪里听来?”
雉姬不语,却是抬了手抚上鬓间钗。白玉的钗,只在钗头雕出小朵的霜花,简单里有着别致。信手抽了钗子把玩在掌间,再抬首对着堂上坐定的人时,那点笑就变了味。
“十八年前,牟枝河上花船里的花凤凰,月夜里自冰冷河水上捡起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婴儿。那婴儿,胸间还插着一支白玉霜花钗。那婴儿,是我。死里逃生后的我,被花凤凰视为己出。她总在说,遗弃我甚至想要杀死我的爹娘,定是有难言之隐,所以,不能恨。三年前,上京城内偶然救助的瞎眼老妇,告诉我,她曾是宫中的女婢,因被诬陷偷盗主子发钗,遂被剜了双目驱逐出宫。她告诉我,一入深宫,身不由己,所以,不能恨。所以,我不恨。”
轻轻柔柔地诉说着,发钗却被狠狠掷到地上。清明的眸中开始有晶亮浮现的雉姬,却笑得愈发明艳起来。
“不恨你十八年前想要杀了我,不恨你十八年后杀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而现在,你又想杀掉我的孩子。”
言皇后颤着唇,居然就再也无话可说。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荣华富贵,母仪天下。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只剩孩子与川巳,你却还要夺走。言霜吟,你还能做到哪一步?”
一盏茶的光景,早已过去。不,岂止是一盏茶。进殿后便一直站立不动的雉姬,酸软的腰肢已经支撑到极限,腹中也有了隐约痛楚,却只因着心间那一点坚持,依旧稳稳站着,丝毫不显颓靡。
反倒是那稳坐高堂的人,一瞬间里,竟是颓然了几许。
“川巳与花未的婚事,是皇上指婚的,早已昭告了天下,改不得。”言皇后讪讪着,舒适软榻居然也能若针毡。“你顶着花魁的身份,若带着子嗣,是无论如何进不得宫的。”
不知不觉里,本该威严的声嗓,竟也有了低声的迹象。
“先把孩子拿掉,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再孕育子嗣。听哀。我一句,不会害了你。”
雉姬安安静静地笑了。
“我们来赌一把。孩子留与不留,让川巳来决定。用我的性命来赌,赌他不会舍弃我们的孩子。”
☆、长相思
殿门便在此时突然被踢开来。
那般重的门呢,竟也如秋叶般踢得轻松,传出的声响却不曾含糊。突来的巨响惊得殿内两人齐齐扭头来看,便也瞧见了立在殿外的两人。
本该去到御花园的花未,面带微微尬。
消失多日的川巳,眼中有寒霜。
“姑姑,我。我没拦住他。”
花未声若文蚋的急急解释没有引来旁人的丝毫注意,倒是雉姬的一声低喃,激起千层浪。
“川巳,你来了。”
你真的来了呢。
“你在那就好。”
看出雉姬想要走来的念头,川巳低言里已经一脚踏进了殿中。
“我过去。”
又是七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