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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了得!”
“叫他们把银子快快退还我们!”
“我是出于对李相公的崇拜才上当的!”
“哈哈哈”李待问豁达大度地笑起来,“诸位乡邻,你们误会了!书摊所售之书,均系本人所书。”他说到这里停了下又说,“怎奈友人家书童无知,错喊了价钱,诸位乡邻占便宜了!请回吧!”说完,一拱手,转身进门去了。
大家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鸦雀无声。片刻,又骚动了,买到条幅的喜滋滋的;没有买到的后悔不已,最后只得带着些惆怅离去。
阿娟向李相公打听了陈相公住址。待问也询问了他们船停泊的地方,约好晚间同子龙一道去看望他们。
太阳下山、月亮还未上来,大自然出现了那么一会儿朦胧,千般色调,万般神韵,仿佛都寓于这一瞬之中。
河东君正坐在这黄昏的光影里等待着他们。她脱去了直裰,盘起了一个堆云髻,只插了一枚嵌珠的簪子,略施了点脂粉。她喜欢淡雅的色彩,穿了一身象牙色薄绸滚花白边的女衣,月蓝色衬里,下着米黄色绣花湘妃裙,脚上换了同一色洒花绣鞋。她像一朵刚刚绽蕊的南国白兰花,淡而雅,香不郁。
阿娟进来禀告:“两位相公来了。”
她迎到前客舱。在摇曳的烛光里,她像一片饱吸了晨曦的云,飘了进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柳公子变成了妙龄女郎?他们被她的美震惊了!莫非遇上的是个稀世尤物?他们不知所措地向那朵云施了礼。
子龙的思绪倏地飞落到垂虹有来酒馆。莫非她就是弹奏姜白石的《暗香》、《疏影》的杨爱?他的心突然怦怦乱跳起来,眼前闪起那日的情景:
她轻挪莲步,出现在湘妃细竹帘边,有如洛神凌波而现,整个餐馆忽然为之一亮,顷刻吸引了群子的目光,他脸热心慌。
一双纤巧的手,轻抚在古琴上。蓦然,清婉、幽远的乐曲,仿佛是溪泉那样流淌在她指尖。
流情的目光
清丽的语言
优雅的姿影
子龙神颠了,意醉了。啊,杨易柳,隐去爱,如是而已绝妙至极!是她,是她!怎么在同里没有认出呢?他怔怔地看着她。
第一部分 姓氏变迁史第12节 以假乱真,卖书寻友(3)
河东君请他们坐下,便双膝跪在李待问面前说:“存我先生,学生不才,有污先生大名,柳隐这里向你请罪了!”
李待问还存惶惑,慌忙起身,想去扶她起来。他的目光不觉落在她的云髻上,突然像被什么蜇了似的缩回了手,说:“哎呀!不知如何称呼你了,快请起来!快请起来!”
河东君仍然低着头说:“叫我柳隐,或唤柳生吧。小弟向往生为男子,也常以须眉自诩呢!”
原来如此,待问仿佛明白了点什么,连忙说:“柳兄,请起,请起!”
河东君仍然跪着:“弟为寻找先生,方出此下策,有污先生书誉。”
“柳兄蔑视流俗,敢于戏弄人间,为待问所赏慕。况且兄之书艺亦不逊于我,不必过谦。请起!请起来呀!”
子龙说:“既然存我兄已表谅解,这就算不了什么了。说来应怪我疏忽,未告柳兄我俩住址,让柳兄找得好苦,子龙应请柳兄多多包涵才是。请起吧,这样反叫李兄不安了!”
河东君款款站起身:“存我兄,听阿娟说,嫂夫人非常贤德,请代柳隐向夫人致谢。”
待问笑着摇了下头:“先别忙着道谢,贱内若知道柳兄是个女扮男装的假男儿,怕是也要打破醋缸呢!”
河东君两腮顿时飞起红云,她连忙转身从阿娟手里接过茶,放到他们的面前。刚才的尴尬,在瞬间也就过去了。他们又重新坐定,叙谈起来。
他们谈话从时势的变迁慢慢转向了虎丘集会。
这个话题,使子龙兴奋,他对文社联合将产生的影响,非常乐观。他认为这是国家将由颓衰走向强盛的转折,只要广大社友戮力同心,“建虏”可退,“流寇”能除!国家振兴有望。他有他的依据,合并的中州端社、莱阳邑社、浙东超社、浙西庄社、黄州质社、江西应社和他们几社等十多个文社,无不拥护会议的宗旨,东林元老钱谦益、吴梅村也到会祝贺,受到社友的欢迎。文社声气遍天下,使那些下野,或者还握有权柄的奸党、禄蠹,闻之胆惊!子龙也看到文社组织的局限和复杂。这些合并的文社,它们各具历史和宗旨,社事又有相对的独立性,成员亦极其复杂。虽然都系儒生,但入社的目的各不尽同。他们中有与阉党不共戴天的东林后裔;有一心想施展才华、报效国家的志士。可是,在文社风行,参加文社趋赴恐后的潮流中,也不乏攀龙附凤之徒为着一己之利钻营入社,用以博个“清流”、“君子”雅称;有的则想借以依附一方势力,显赫自己的身份。
河东君暗暗钦服子龙的独到见解,也拨开了游离在她心头的疑云。看来他已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但他不避弃她,把她当做一个关心国事的盟友相看。这种信赖和尊重,使河东君深受感动。她忍俊不禁地把她如何追寻他们到了苏州,如何独自寻到虎丘以及路上的见闻一一叙说,感叹着:“盛况空前,衣冠盈野!”
原来她也去了虎丘!还倾注了如此的热情。她绝非为赶热闹。这真是个不能叫人理解的怪人!
待问不觉茫然:面前这个忽男忽女,胆大包天,行踪诡秘的美貌女人,像谜一样叫他不解,她是何等人物?她绝非大家闺秀,亦非小家碧玉,可她言谈举止高雅,莫非
子龙也有迷惑之处:她为何不在盛泽?为何女扮男装出游?而今,又为何在他们面前显出女儿本色?他从未见到一个女人如此关心政治,她为何对文社的活动如此感兴趣呢?他们萍水相逢,她竟敢假冒存我的大名卖书找寻他们,哪来如许勇气?这可是惊世骇俗的举动啊,她是来闯码头抑或是男人啊男人!他们决不容忍自己的妻室越出女规一步,却喜欢欣赏别的女子的风流!子龙试探地问:“请问柳兄,打算在敝地久住还是暂住?”
河东君不敢贸然道出她心中最隐秘的那角。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落落地说:“还没定呢。”说完,凄然一笑。室内的空气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子龙懊悔不该提出这个问题,也许正中了她的隐处,引起她的悲哀。他有些不知所措,如坐针毡。
“我来给你们解谜释惑吧!”河东君站起身。她早就看出他们的惊疑,自我嘲弄地笑了笑,说,“二位兄长可得小心,我可不是个三从四德的女人啦!”她嫣然一笑,是那么坦然。接着,她毫无保留地把她的遭遇、不幸和反抗都倾吐了出来,“跟我这样一个女人称兄道弟,岂不有污二位的清名!”
“柳兄!”子龙、待问几乎是同时叫了一声。他们被河东君坎坷不幸的身世打动了,为这样一位奇女子误落平康、漂泊江湖而惋惜,他们同情地看着她说:“快别这样说!”
河东君又是一笑:“多谢二位。我不甘称奴称妾,不甘于那种生活”她跟他们叙说她向往的一种全新的生活,爱她所爱,想她所想,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自由幸福生活。她又似自语地说,“一个遥远的梦!可要为这个梦去竭尽全力。”
这是一个多么幼稚的幻想啊!他们目瞪口呆,可他们不能刺穿她的梦幻,只有安慰她。
子龙说:“只要柳兄不弃,就在敝邑驻足吧!子龙尽力相助。”待问也说:“有何困难和不便之处,尽管告诉一声。”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如不嫌弃,我的名字,你还可以”
河东君立即打断说:“多谢二位兄长。小弟虽然运途多舛,并不沮丧。流水不竭,小舟就不会搁浅。”
初秋的松江之夜,颇具寒意。一弯新月,宛如一片白玉兰花瓣,又如一叶扁舟,静静地卧在白龙潭青绿的水底,似要沿着她的道路航行。
子龙看看窗外,说:“柳子,你无须客气,更不要有所顾虑,有困难尽管坦率地说出来,出外靠朋友嘛!”说着就站起身,“我们准备在适当时候,邀集社友在龙潭精舍为你接风洗尘,你可以会到云间更多的人物,待筹备就绪,就来请你!”
待问也跟着站起来说:“实现我们作竟日游之约!”
河东君高兴地回答说:“多谢兄长厚爱。柳隐改日再登门拜谢!”
子龙忙说:“这就免了吧!”
河东君执意地说:“不可,不可,来而不往,非礼也!”
子龙、待问相对看了一眼,笑了。
河东君穿一领薄绸直裰,戴一顶薄纱方巾,潇洒地上了岸。路上,她又轻声地再次叮嘱阿娟:“别叫漏了嘴,我是柳公子!号河东君!”阿娟点点头。
她们按照李待问告诉的地址,去了普救寺。普救寺的小和尚热情地把她们指向寺院的西邻。她们向小和尚道了谢,找到了陈府,递上拜帖。
河东君此行名义上纯属礼节性回访,可她心里却藏着另一个目的。来到松江,为的是追寻一种全新的生活,她憧憬在人才辈出的云间,在“清流”中遇到一个志趣相投的知音知己,作为她的终生归宿。和陈、李两先生短暂的接触,她确信他们都是些可以信赖的友人。她知道李先生已有了家室,陈先生的家庭,她还一无所知,她想通过回访,看看他的家。
一个童仆出来迎她们:“请柳公子前厅小候。”
河东君让阿娟在门房等她,自己就跟着小童走进了前厅。童仆给她奉过茶,就转身入内去了。
她一面饮茶,一边打量着陈先生的客厅。一抬眼,正墙上的中堂就是李先生所书的韩愈的《进学解》中的前几句,两边是曹子建的诗联:“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不过,送给她的那轴书是全诗。与之相对的另一面墙上是一幅六尺横条,书的是子建的《白马篇》。整个厅堂给人一种激奋气氛,又弥漫着那种壮志未酬的压抑感。河东君置身此间,她的情绪也被感染了。她希望早点见到陈先生,更想知道他在他的家中见到她会是何种表情。
可是一碗茶快喝净了,陈先生还没有出来,她有点坐不住了。童仆并没有讲他不在家呀,为何不快快出来相见?是被她自称小弟上门拜访的行动吓慌了吗?她不安地站起身,在屋内踱起步来。她来到虎皮门后的漪窗边,隐约瞥见一个女人的面孔。她约莫二十多岁,清秀的面孔上,有一对深邃的眼睛,颧骨微凸,朱唇薄薄。这一切,都显示出她是个精明干练的女人。
她是谁?陈夫人?她怎么可以站在窗后窥视客人呢?这不有损一个大家闺秀的风范吗?她们四目相遇了,河东君出于礼貌,向她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那女人笑着连忙转出虎皮门,向河东君施礼说:“让公子久等了!请坐!”未等河东君还礼,她又说,“听口音,柳公子不像本地人氏。”
第一部分 姓氏变迁史第13节 以假乱真,卖书寻友(4)
河东君还过礼,如实回答了。又礼貌地问:“怎地不见卧子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