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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了一会儿,那妇人就端着菜饭的盘子送来了,饭是白米中杂着黄米,冒着腾腾的热气,扑到鼻里觉得很香,菜是一碗熬白菜、一碟子拌黄瓜,不过只都放了点儿盐。放在桌上,妇人就笑着说:“吃吧!可没有什么好的。”杨丽芳也笑着说:“这就很不错了,我在家里还吃不着这么好的呢!”人就问她家在哪儿,当家的是个做什么的,杨丽芳只说:“家住在北京城外,开设花厂子,丈夫是卖花儿,如今……”
说到这里,她却想不出来怎样编谎才好了。自己是骑着马、拿着枪来的,除了说是保镖的,人家才能相信,但天下统共有几个女保镖的呀?再说,刚才说的是家里开花厂子,如今自己怎么又保起镖来了?当下她不由得脸红了红,就不再答话。她拿起筷子来,挟着菜吃着饭。就想快些吃完了饭就走,再去追费伯绅,找俞秀莲去。
此时她是坐在一张八仙桌旁,妇人坐在她的对面,两个暗间就在两人的背后,门帘被风吹得微微地飘着。杨丽芳的椅子后边是那个南里间,刚才她已查看过了,知道屋里确实没人,所以她安心地吃着饭,妇人就在她对面向她絮絮地说着话。
忽然面前的妇人脸色一变,杨丽芳正有些惊疑,不料两只胳臂已然被人自后面揪住了。她惊喊了一声:“哎呀!”筷子和碗就全都撒手摔在了桌上。杨丽芳急得将身子一挺,扭头向左右去看,就见身后是两个强壮大汉,都光着脊背,每人用双手紧紧地握住自己的一只胳臂。面前的妇人也站起身来,说:“你可别怨我!谁叫你自投罗网呢?拿着大枪怔进人家的宅里吃饭,给你点儿罪受也应该!”
杨丽芳急急地说:“你们这是为什么?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们为什么要暗算我?”她大声地呼叫,左边的大汉就用一只大手按住了她的嘴,右边的就“吧”地打了她一个嘴巴。杨丽芳瞪大了眼,极力地挣扎,但挣扎不开,也喊不出来。两个大汉就用粗绳将她的双臂倒剪上。
杨丽芳抬起脚来踹,一下就将椅子踹倒了。那妇人就说:“呵!好大的力量呀!看不出这小娘们倒还很泼,把她的两条腿也绑上吧!”两个大汉都说:“没有绳子啦!”妇人说:“我给你们找一根。”她往屋里去找,也没有找着。左边那个大汉就去扶那椅子,杨丽芳趁此时啐了一口,就吐出许多血星子来。
两个大汉又威吓着说:“你要敢喊叫,我们可当时就要了你的命! 你不喊叫,我们倒许能够饶你。”杨丽芳就哭着说:“你们快放开我吧! 要不然,我的朋友可就来啦!他们可都是好汉,能够杀死你们!”
那两个大汉又齐声催着那妇人,说:“快找绳子!”妇人也惊慌失措,后来就把她系的一条红布腰带解下来,给大汉,说:“就用这个把她的两条腿捆上吧!”她又低着头狞笑着说:“看你的模样倒还俊。可是两只脚跟上边不称,瞧你这样儿,也绝找不出好婆家!”她提着裤子还向杨丽芳直撇嘴。
杨丽芳此时脸色惨白,双眼流泪,气得全身颤抖,她全身用力挣扎,但是挣扎不开。两个大汉的力气太大,他们用裤腰带把杨丽芳的两条腿也捆得紧紧的,然后就连抬带抱,进了南里间。那妇人把那只大木箱的盖子打开,原来这只大木箱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两个大汉就抬起杨丽芳往箱子里一抛,就听哗啦一声,杨丽芳便觉得自己堕入了一个深坑。原来这箱子的底儿是活的,箱底被她的身子压翻了,她的身子就掉了下去。她不由得哎哟叫了一声,便有一个人上前来,厉声对她说:“不准嚷!”那人把刀贴在她的脸上,又用磕膝盖一顶,杨丽芳的身子就又滚进了一个地方。
这里光线很黑,原来是一座地下室,壁上还挂着油灯。在这神秘、恐怖的灯光之下,杨丽芳看见地下有一块木板,上面坐着一个人。此人须发很长,都作苍白色,身子十分削瘦,年龄已很老,穿着绸子衣裳,手摇着一柄折扇。就听这老人冷笑着说:“哼!哼!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为呢!”杨丽芳昂起头来,瞪眼怒问:“你是谁?”这老人就说:“你找的是谁,我就是谁!”原来这人就是费伯绅。
杨丽芳气得胸中的肝肺都欲炸裂,眼睛都要瞪出血来,她啐了一口,就骂着说:“老贼!我的父母都被你害死了,我非得替他们报仇,非得杀死你不可!”她全身用力,死命地挣扎,但手脚被绑得太紧了,连转动都不能。
旁边还有个人,正是那女魔王何剑娥,她手持明晃晃的钢刀,厉声呵斥说:“你真是想死吗?我们要是在这里把你杀死了,凭她俞秀莲的武艺再高,可也不能来这里救你!”
杨丽芳就拼出命来,尖声叫道:“那你们就杀死我吧!”
这时就听咕咚咕咚地响了几声,只见刚才捆绑杨丽芳的那两个大汉,又一齐来到了这间地下室里。这两个人的样子都很着急,一个就过来用双手捂住了杨丽芳的嘴,另一个直向何剑娥摆手,说:“不要嚷嚷!”又悄声说:“那五爪鹰孙正礼可来了!他看见了那匹马跟那杆枪,就说这妇人是被咱们害死了。郭大娘向他分辩,说是杨家女子把枪和马存在这里,她上山去找什么人去了。孙正礼还不信,正在外边吵闹呢!”
这时何剑娥正按着杨丽芳的身子,杨丽芳就觉得出这女魔王的手有些发抖,只听她说:“他只是一个人不是,咱们出去把他拿住怎么样? 只要你焦大虎有那胆子。我虽然腿上有伤,可是我不怕!”
原来这两个大汉之中,那脸上有些黑麻子的人,就是恶牛山的大王焦大虎。焦大虎的身躯很高,在地下室里,他只能蹲着坐着,却不能直起腰来。他脸色阴沉地摇头说:“不行!五爪鹰也不是好惹的。我怕敌不过他。再说,我虽只听他一个人在外面喊嚷,可是怎知俞秀莲没在门外?”
此时那费伯绅依然盘着腿坐着,态度十分地从容,他摇晃着折扇说:“不要紧!由他们在外面威吓,我相信郭大嫂绝不能将咱们这地方告诉他。你们就放心,他们不能够闯进来。二熊,你去守门!”
捂着杨丽芳嘴的这个汉子听了吩咐,就把双手放开,守门去了。何剑娥的钢刀仍挨在杨丽芳的胸前。杨丽芳不敢喊叫,只得低声说:“你们若能把我放开,我就出去拦住他们,不让他们伤害你们的性命。”费伯绅却微微一笑,抛过来一条手巾,叫何剑娥把杨丽芳的嘴给堵上。
费伯绅摇着折扇,花白的长髯飘动着,他微扬着脸,闭着眼睛,用傲慢的声音低声说:“你弄错了!你的父亲杨笑斋原是我的好朋友。我早先到你家里去,你的母亲也不回避,我跟你父亲真是莫逆之交。你父亲是服错了药死的,你母亲是殉了节,他们出殡时我还去送丧,我还为你母亲请了贞节的旌表。现在这些事都是因为那杨公久。他本来是个盗贼,他把你们兄妹自幼抢了去,就传授给你们一些武艺,唆使你们寻我跟贺知府报仇,其实复的是什么仇?不过是早先他在汝南衙门被押过,他衔恨我们罢了。这虽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但是非真假,还可以寻得出来见证。
“你一个女子,嫁到德家里又很好,不该听信奸人的挑唆,勾结罗小虎、俞秀莲、刘泰保那些大盗、女贼,来同我作对。须知我虽年老,虽不会武艺,但我的干儿义女尚很多,他们全是一时的豪杰,绝不能让你们逞强。现在我把你绑到这里,不过是叫你暂时受一点儿委屈。绝无恶意。你长得很像你故去的母亲,看见了你,我就不禁想起她来。她真是个绝世的美人!当年贺知府为她得了相思病倒是真的,却并没想要占她。咳!二十年前她节烈而死,如今她的儿女反与我为仇,我想她九泉有知,也是不能瞑目。现在,你就好好在这里待着吧!等我捉获了女盗俞秀莲,我必能把你安置到一个好地方,你且不要急,不要难过!”说完话,他又微微地笑着。杨丽芳周身使力,但是仍然挣不断手脚上的绳索,不能扑杀眼前这狡猾的老贼,只气得她直流泪。
此时大概是那个前去守门的二熊把那大木箱的底儿托开了,所以外面嚷嚷的声音,全都能够传人这密室里。只听是孙正礼的大嗓音喊着说:“快说!那个妇人往哪儿去了?是被你们害死了不是?你快说出来!不然我可不管你是男人、妇人,一刀就能要你的命!”
又听是那姓郭的妇人说:“哎哟!你是强盗你也得讲讲理呀!刚才不错,是有个小娘们儿来了,在我这儿还吃了一碗饭,后来她说要上山找人去,骑着马太不方便,她就把马跟枪全都存在我这儿啦……”
费伯绅在这里听着,不禁暗自微笑,很赞赏那妇人会说话。可是外面孙正礼还只管嚷嚷,妇人就急喊着说:“你不信就到山上去找她呀? 你在这儿吵什么?你一个大汉子来到我这单身妇人家里胡闹。算怎么回事儿?哎哟!你没有王法了呀?你揪我的头发,你是什么东西?哎哟! 救人来呀!我可要一头撞死啦!”接着就传来一阵呜呜的哭声。
这里费伯绅就面色渐变。杨丽芳的心里愈是紧张,全身更极力挣扎,但也没有一点儿效果。又听孙正礼大声喊骂说:“我看你就不像是个好人!快说出那人的下落来便饶你……”妇人又说:“哎哟!你杀了我,我也说不出来呀!你上山去找找去吧!”孙正礼说:“我才从山上来,你别骗我!你快说!”接着就听到钢刀劈在桌子上之声,脚步急响之声,十分杂乱。费伯绅不由得把脸一沉。女魔王愤愤地要挺刀出去。却被焦大虎给拦住。
此时又听到外边马蹄声乱响,就见费伯绅仿佛打了_个冷战。外面的声音更加杂乱,那妇人又在喊叫。并听有山西口音的男子在说什么,还有女子的声音说:“搜一搜!各处都搜搜……你就不必狡猾了,马跟枪都在你这里,人可不见了,这还不可疑?”
杨丽芳又用力地翻了一个身,却被何剑娥给按住,并以刀比着她的脖颈。杨丽芳的心中就如燃着一把急火,嘴被布堵着,她就用牙紧咬,并用力向外喷气。她想要喊:俞秀莲已然来了,你们能惹她吗?你们快将我放开!但这话却无法呼喊得出。何剑娥凶狠地瞪着她,让她仰面躺着。一只手紧紧地按在她的胸前,她就觉得呼吸都十分困难了,只能瞪着两只大眼睛一动不动。
突然,费伯绅爬起来,将壁上的那盏灯吹灭了。那二熊又跑了回来,急急地说:“俞秀莲跟那爬山蛇史胖子也都来了!”费伯绅急忙吁了一声。拦住了二熊的话,神情也显得紧张起来。室中昏黑,只有那三口刀还一闪一闪的,后墙上仿佛有个地方能透进一线之光,可是不知通到哪里。全室中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每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杨丽芳急骤地喘息着,但发出来的声音也很小。
这时那个大木箱的底儿已关得很严,所以外面的种种声音全都灌不进这里来了。可是忽然又听到有几下撞击木头的声音,似是俞秀莲等人把那大木箱子打开了。这里的人就更紧急,何剑娥的刀刃已挨着杨丽芳脖颈上的皮肉。杨丽芳闭着眼睛流着泪,只在等死。她心中既愤恨,复悲伤,但知道费伯绅这些贼必不能逃脱,又有一些安慰。过了一会儿,忽然木箱又不响了,外面的声音似一切皆停。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