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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打了个寒战。在我的催促下,我们急忙离开了马特洛克,那地方让我联想到可怕的事情。
我们从德比出发,继续往北进发。我们在坎伯兰和威斯特摩兰过了两个月。那时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置身于瑞士的崇山峻岭之中。北面山坡上一片片终年不化的积雪,一座座湖泊,还有一股股在言缝中奔涌而出的清泉——这些景物对我来说太熟悉了,让我备感亲切。
在这里我们还结识了几位新朋友,他们想尽办法哄我开心。克莱瓦尔始终比我更兴致勃勃,如果有见多识广的人相伴,他的眼界和心胸都会更加开阔,而且他发现自己身上蕴藏着比自己想象中更大的潜能和容量,这是他在和能力比他低的人交往时所没有认识到的。“我都可以在这里过一辈子,”他对我说,“置身于群山之间,我都很少会怀念瑞士和莱茵河。”
但他很快发现,相对于幸福而言,游子的生活里其实掺杂着更多的苦痛。因为的他的情绪始终都像是拉满的弦,一旦他的心情开始趋向平静时,他发现自己很快又不得不离开正在恬然休憩的地方,向新的目的地进发。而那些新鲜事物会再次吸引其注意力,而最后他又会喜新厌旧,往复不断。
因为我们同那位苏格兰朋友约定见面的日子近在眼前,所以我们来不及游览多少坎伯兰和威斯特摩兰的湖泊,也就无法和那里的居民建立感情。我们匆匆离开这两处,继续前行。我自己这头倒不觉得有什么遗憾,我已经把我的承诺扔在一边置之不理很久了,所以不免有点担心那恶魔在失望之余会干出什么事来。他也许此刻还留在瑞士,也许会向报复的魔爪伸向我的家人们。
每当我偷享片刻的庸懒和安宁的时候,这个念头就总会冒出来缠着我,折磨我。
我一直焦躁不安地等候家信,如果信来晚了,我就会心神不定,担惊受怕。而好不容易家信来了,当我看见信封上伊丽莎白或父亲的签名落款时,我又不敢拆开来阅读,生怕我惧怕的厄运得到证实。
有时我又猜想那个魔鬼可能一路跟着我,那他会不会为了惩罚我的懈怠而加害于克莱瓦尔?每当我想到这些,我就一刻也不愿意和克莱瓦尔离开,而是跟他形影不离,不让那脾气暴躁的恶魔有机会谋害他。我觉得自己就像犯了滔天大罪一般,这样的想法日夜在我脑海中萦绕,无法摆脱。我的确无罪,可是却给自己若来了杀身之祸,就像真正的罪犯一样。
我们接下来游览了爱丁堡。这座美丽的城市本来应该能够引起世界上最不幸的人的盎然兴趣,可是我全程都无精打采的。爱丁堡和牛津相比,克莱瓦尔更喜欢后者,因为牛津历史悠久,更能触动他的心灵。但是爱丁堡新城又漂亮又规划得井井有条,那些富有传奇色彩的城堡,和恬静的田园风光都是世上罕有。还有亚瑟王的宝座、圣。伯纳德古井和贝特兰山冈等遗迹,都可以弥补城市改建后的缺陷,并令克莱瓦尔倾羡不已。
但是我却急着想赶快到达我们此行的终点。
一星期后,我们离开了爱丁堡,然后经库珀到圣安德鲁斯,再沿泰河前往珀思,我们的朋友将在那里等候我们。可是我根本不可能和陌生人谈笑风生,也不可能有什么情绪同他们共同商讨消遣娱乐的计划。因此我对克莱瓦尔说,希望能独自一人游览苏格兰。
我说:“你自己玩得开心点,以后我们就在这儿会合好了。我可能会离开一两个月,我恳求你,请你别管我在干什么,让我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过一段日子。我希望我回来时,心情能更轻松一些,就像你那样总是能有好心情。”
克莱瓦尔本想劝我打消这个念头,但见我执意要独行,只得作罢。他恳求我经常给他写信,“其实,”他说,“与其和那些素昧平生的苏格兰人一起,我更想陪着你一起孤孤单单的跋涉。我亲爱的朋友,赶紧回来,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感觉自在点;你不在的话,我一定会觉得拘束的。”
和克莱瓦尔分手后,我决定在苏格兰找一个偏远背静的地方,独自一人完成我的工作。我毫不怀疑那个怪物一直在暗中跟踪我。只要我一完工,他肯定就会出现在我眼前,来带走他的伴侣。
打定主意之后,我穿过北部高原,把奥克尼郡一个最偏远的地区作为自己的工作场所。那个地方很适合干这种活,几乎就是一块巨大的岩礁,周围突起的部分不断受到海浪的冲击。那里的土地荒芜贫瘠,几乎连几头可怜的老牛吃的草料,和供当地居民糊口的燕麦都长不出来。居民总共才五个人,个个食不果腹,骨瘦如柴。蔬菜和面包,对他们来说都算奢侈品,甚至连淡水,都必须从五英里外的大陆上运来。
整个岛上只有三座破旧的茅屋,其中有一间我来时候是空着的,我就租了这间。
茅屋里只有两个房间,里面家徒四壁,贫困到极点。茅屋的屋顶已经有几处塌陷,墙壁上也没有抹泥灰,门板也和铰链脱钩了。我找人把茅屋修葺了一番,买了一些家具,然后才把自己的行李搬进来。
我做的这些事本来毫无疑问应该会让旁人吃一惊,但是他们全被极度的赤贫折磨得麻木不堪,所以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事实上,我的入住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即使对于我送给居民们的一些食品和衣物,他们也几乎从没对我表示感谢,苦难甚至把人们最粗糙的感觉都磨没了。
每天上午我都把自己关在茅屋里工作,而傍晚时分,如果天气允许的话,我就去礁石密布的海滩散步,聆听海浪汹涌而来,冲刷我的双脚的声音。这种景色很单调,却又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我不由怀念起瑞士,那里的山水风光与这荒凉凄清的景色相比,真是天渊之别。瑞士的山冈上郁郁葱葱,一幢幢农舍在平原上星罗棋布,而万顷碧波倒映出湛蓝的天空,即使在狂风大作的时候,湖面卷起的波涛和海洋上咆哮的巨浪相比,也就像一个正在嬉笑玩耍的活泼可爱的婴儿。
刚到那里的时候,我每天就这样打发日子。但是这个工作对我来说变得日渐恐怖和恶心,有时一连好几天,我都没办法逼自己跨进实验室的门,而有时,我又没日没夜地投身工作,希望能早日完成。这项工作从头到尾都是那样污浊不堪。我上次造人的时候,还因为心怀激情,所以蒙蔽了我的双眼,并没有怎么感受到这件事的恐怖,因为我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如何完成那项工作上,对所做的事情根本熟视无睹。但现在,我对此毫无热情,因此一看到手头的工作,就打心底里感到无比恶心。
身居此地,干着最可恶的勾当,而且还完全陷于与世隔绝的孤寂之中,没有任何东西能将我的注意力从眼前的景象中分散出去,我的精神状态变得日渐失衡,坐卧不宁,烦躁不安。我每时每刻都在担心自己会撞上那个讨债鬼。有时我痴痴地坐着,两眼紧盯着地面,生怕一抬头就会见到我最怕见到的那个怪物。我还不敢随意跑到岛上居民看不到的地方,生怕他趁我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跑出来向我索要他的伴侣。
我的工作持续进行,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我是怀着极其矛盾的心情盼着工作结束——既战战兢兢,又满怀希望,还混杂着一种模模糊糊的不祥预感,让我的心一沉到底——但是对此我却根本不敢产生质疑。
第二十章
一天傍晚,我坐在实验室中。夕阳已经落下,月亮却刚刚浮出海面。因为室内光线不足,我便闲坐着,考虑我是现在收工,还是干脆干到底,索性把它完成呢?
我的心头浮想联翩,万千思绪都迫使我仔细思量我现在的所作所为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三三年前,我正在干着同样的工作,最后创造出一个野蛮凶残到极点的魔鬼,我从此以后就陷入地狱般的折磨,沉浸在永远的痛苦之中。而现在,我马上就要造出另一个怪物,而对她的脾气性格,我是一无所知。说不定她会比她的同类邪恶一万倍,专以杀人作恶来取乐。
那个男的虽然发誓要远离人类,躲到蛮荒地带终此一生,可这个女的并没有发过这样的誓。她极有可能有自己的主见,能进行思辨,可能会拒绝符合别人在她被制造出来之前为她做的安排。他们说不定会互相憎恨、讨厌。现在这个怪物就已经厌恶他自己的丑陋外形,如果他眼前再多了个同样丑陋不堪的异性,他会不会更加怨恨呢?而这个女怪物也可能会嫌恶他,转而去追求更加俊美的男性呢?她可能会弃他而去,他又变成了孤单一人。这样的话,他可能因为遭到自己同类的抛弃,新伤旧痛一并发作,更加狂性大发。
即使他俩都会离开欧洲,居住在新大陆的不毛之地,但是那个恶魔一直渴望获得的爱情的第一个产物就是孩子。从此,地球会繁衍一支邪恶的种族,这将对人类的生存构成极其恐怖的威胁。我这种只考虑自己的利益,而不顾子孙后代的安危的做法到底对不对呢?当初,我被那个怪物的巧舌如簧所打动,又被他穷凶极恶的威胁吓得没有辨别能力,但现在,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对那个怪物的承诺竟是那么卑鄙无耻。一想到我将遗臭万年,被后世万代的人类斥责咒骂,谴责我为了换取个人的安宁,而不惜牺牲整个人类的生存,我就不寒而栗。
一念及此,我的心脏都几乎要停止跳动了。这时,我蓦然抬头,在朦胧的月光下,看见那魔鬼正站在窗外。他嘴角泛起狰狞的笑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正等着看我如何完成他强加给我的任务呢。
我猜得不错,他果然一直都跟着我。他这一路上一定都要么藏在森林里,要么躲进山洞里,或者在人烟稀少的旷野中藏身。现在他终于露面了,想要看看我的工作进度,催我兑现自己的诺言。
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又邪恶又奸诈。我想到自己竟然答应再造一个像他一样的怪物,简直都要发疯了。我义愤填膺,浑身气得发抖,一下子把那个半成品撕个粉碎。那怪物看我把他寄托了他未来幸福的生命给摧毁了,立刻发出一声咆哮,然后充满绝望与仇恨地消失了。
我离开实验室,锁上了门,然后暗自对天发誓——今后决不会继续这项工作。我两腿发软,踉跄地自己的卧室走去。我孤身一人,没有人替我排解心中的烦忧,帮我从最令人作呕的梦魇中解脱出来。
几个小时过去了,我一直伫立在窗前,凝望着大海。大海风平浪静,波澜不惊,整个大自然都在宁谧的月色中酣然入睡了。只有几叶渔舟还在海面上漂浮,偶尔有微风拂面,传来渔民们相互招呼的声音。我体会着四周的寂静,不知不觉中到了忘我的境地。但是我突然听到一阵桨声传入耳中,有人在我的屋子附近的地方上了岸。
几分钟后,我听见房门吱嘎作响,好像是有人故意开门的时候不想被人听见。我从头到脚开始打哆嗦,因为我已经预感到进来的是谁。我真想去叫醒哪个住得不远的村民,但是我浑身发软,双脚像被钉在地上似的。这就像我在梦魇中经常体验到的那样——越是想逃离眼前的危险,就越是四肢发软,不听使唤。
后来我听到从过道那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房门被推开了,令我心惊肉跳的魔鬼就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