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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仗着无法可管到处恶整死人的疯子,指的是各式各样的飞车党、肾上腺无节制爆发的青少年帮派、新纳粹极端份子、临时找东西试枪的黑手党,以及无所事事的街头混混等,一大堆。
这些疯子施加在死人身上的手段,比起往日的3K党要夸张一百万倍。
詹姆斯在八卦报纸上看过很多恐怖的新闻,所以随身都携带几支烟、一只塑胶打火机,如果远远遇着了那些疯子骑摩托车用铁炼拖着死人游街,詹姆斯就得若无其事地点着烟,装出很享受吞云吐雾的样子遮掩一下。
“冒昧请问一下,你是怎么死的?”詹姆斯随口问道。
老清洁工暂停手上的动作,指着胸口:“两个礼拜前,心脏麻痹。你呢?”
“也是心脏麻痹,三个月了。”
詹姆斯说谎。这是他自以为还拥有羞耻心的证明。
“三个月?那不就是活死人刚开始席卷全世界的时候吗?”轮椅上的老人打岔。
“正是,身为先驱者,当时我可是吓了一大跳。”詹姆斯自我解嘲:“不过讲难听点,我连好好活着时都没人关心,现在死成这样也不算什么。”
“既然没有人死掉可以例外,你的确没什么好担心的。”轮椅上的老人点点头。
“我也是,一直没事干也不是办法,所以我还是来拖地。”老清洁工说。
“拖地能换来什么?钱吗?现在你又不需要那种东西。”詹姆斯问。
“也许吧,我一死,就先请假在家里闲耗了两天,最后还是来打卡上班了。”
“那我呢?像我这种流浪汉,生前只求醉死在路边……”
詹姆斯懒得再说下去。
三个月来,他已经漫无目的地闲晃了好几个地方,跨越了两条州界。
即便是最无欲无求、避居山野的隐士,也得花时间找东西吃。与其说詹姆斯的人生已不虞匮乏,不如说他的人生就像一望无际的砂砾旷野,不晓得要栽种什么,反正什么也长不出来。
“如果你不计较薪资的话,像你这种什么也不需要的死人,应该不难找到工作才是。”老清洁工压低声音,说:“我听说,沿着这条公路走,大约二十哩的地方有个购物中心工程,那儿就有一大批从东南亚招募过来的死人,他们不会累也不会想睡觉更不怕死,可以二十四小时连夜赶工。你要是想打发时间,可以过去看看。”
“未免也太麻烦了。”詹姆斯玩着手指间乾乾瘪瘪的薯条。
他之所以成为流浪汉不是没有原因的。
做什么都很累啊,詹姆斯叹气。
“我说朋友,如果你一直不找事情做,几十年甚至几百年过去了,你怎么办?”老清洁工不是什么哲学家,只是就事论事:“难道一直无所事事下去吗?”
轮椅上的老人将喝光光的可乐罐放在桌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巧克力棒,万分珍惜地咬着。如果他的主治医生看到罹患重度糖尿病的老人这种吃法,一定会乾脆一点,在轮椅边的点滴包里注射氰化钾让老人瞬问暴毙。
“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詹姆斯直承不讳。
“什么意思?”老清洁工玻鹧劬Α
“我是说,我活着的时候,就打算无所事事到死掉那天。唯一说得出口的人生目标,就是希望在我死掉的时候,手里能抓着一只空酒瓶。”詹姆斯也不是哲学家,但现在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可是发自肺腑:“人生有个无论如何都会抵达的终点,让我很安心地在路程中自我放弃啊。”
“现在呢?”老清洁工也很迷惘了。
詹姆斯耸耸肩,他不知道。
“……”
老清洁工之所以会安分守己地拖三十五年的地,就是因为有一天终究会死去。
人们常常戏称:“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两件事,就是缴税与死亡。”
缴税这件事其实相当不公平,因为富翁总是有千奇百怪的方法逃避纳税,而普通老百姓却拿国税局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死亡就真的很公平了,人人免不了踏进棺材,当真是什么也带不走。
自人类尚未拥有文明之前,就有阶级。
拥有文明后,阶级差异就更剧烈,最简单就是有钱跟没钱。
钱也许买不到快乐,但却可以买到很多可以让人快乐的东西,穷人竭力抗拒这样的事实,却缩短不了彼此的差距,只好发明了很多自我安慰的说法。
例如文学家海明威曾不屑地说:“有钱人跟我们之间的差别,就是有钱人的钱比我们多。”言下之意,就是不觉得有钱有什么了不起。
那些一辈子踩在平凡人头顶上的所谓成功人士,一生的心血结晶在死亡发生的那一瞬间变得毫无价值,阖上眼睛,穷人富人一样腐烂为尘土——这个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不知安慰过多少平凡人、教导过多少平凡人心灵富足比金钱势力更为重要、催眠过多少平凡人这样的观念:“那些有钱人也没什么了不起?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现在?
死亡看起来依然很公平,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公平。
有钱有势的人大概会很高兴,原来死后还是可以享受生前挣来的一切。
对老清洁工这个再平凡不过的平凡人来说,他一向不畏惧死亡,也不是那么在意死亡之后是不是另外有地方可去,例如天堂还是地狱之类的。
死亡人人皆不可免,这让他一连拖了三十年的地都没真正发过牢骚。
可现在?
詹姆斯看出老清洁工陷入了泥沼般的迷惘,便暂时不去理会他。
这份迷惘在两个月前也曾袭击过詹姆斯。
詹姆斯相信每一个死人迟早都会产生同样的焦虑。最不可能成为哲学家的人都会被自身的窘境挟持,被迫思考这样的问题——不过最后都只有放弃思考才能“假装摆脱窘境”。
“无法安息的感觉,真的有那么差劲吗?”轮椅上的老人满嘴的咖啡色,一副讨人厌的置身事外:“嘿嘿,我倒是相当期待心脏停止的那一刻呢。”
詹姆斯随口:“既然眼巴巴想死,为什么不乾脆自杀呢?”
享受久违糖分的轮椅老人幽幽说道:“自杀的话,就进不了天堂了呢。”
詹姆斯终于噗哧笑了出来,起身,用力拍拍轮椅老人的肩膀。
“你瞧瞧我,瞧瞧他,天堂已经客满了。”他认真地说。
“嘿嘿,就当作我还想享受一些活着的滋味吧。”轮椅老人依旧咧嘴笑道:“我看新闻报导说,你们死人霸佔了所有的优点,就是没办法吃喝拉撒睡,那我该怎么做呢?我只好在心脏停止之前多干这些以后干不了的事啊。”
无法吃喝拉撒睡,是。
还有无法产生性欲。
这一点老人连提都没提,显然老人已经失去它很久了。
“老家伙,你的作法是对的,现在能吃多少算多少。”
詹姆斯转头看着老清洁工,问道:“你明天还会来拖地吗?”
“……”老清洁工再度陷入沉思。
过了很久,老清洁工缓缓地点头。
“我已经习惯拖地了。如果不拖地的话,我怕我会疯掉。”
“拖一百年的地才会疯掉吧。”詹姆斯失笑。
“谁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况会持续多久,也许明天我们就死了,也许后天。”
“也是。上帝在想什么没人清楚。”
詹姆斯想了想,提议:“也许我们可以结伴流浪。一个人实在非常无聊啊。”
“还是不了,还是不了。”老清洁工失落地拒绝。
詹姆斯走出了那间简陋的公路餐厅,出去外面走一定,吹一吹感觉不到的风。
他打算启程到下一个还没决定的地方,但他暂时不打算离开。
明天跟后天,还有大后天,甚至下星期,他都打算在这附近闲晃。
有部日本电影的对白:“死亡的存在,让人们思考生存的意义。”
真是放屁。
有了死亡,生存的方式有意义跟没意义差别才不大咧。
反而绵绵无绝期的“活着”,更能逼迫人们认真思考生存的意义吧。
不管生存的意义是什么,总之不会是拖地。
那个老清洁工始终会想通的,那个时候再一起流浪吧。
詹姆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第二章 ‘悲罪者的命运之逆'(完)
第三章 ‘第五号监狱里的大洞'
一些人统治是由于他们愿意统治;另一些人统治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被人统治——对于他们来说,统治不过是两害中之轻者。
——尼采
1
加油声、鼓譟声、无法分类的吼叫声,都传不进波里斯基的耳朵里。
比数,87:91。
剩下时间,十九秒七五。
球还在湖人队手上,而对方还有十三秒的攻击时间。
以上都不算是大问题,最让人头痛的是,此刻运球负责消耗时间的正是湖人队的年度最有价值球员,科比布兰特。
天才中的佼佼者,让许多天才误认为自己打球并无天分的顶级天才。
“……”布兰特压低身子,运球的节奏慢慢改变。
所剩时间,十七秒四。
波里斯基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注意力全灌注在布兰特运球的声音上。
无论如何,这自命不凡的家伙是绝对不可能窝囊地把时间耗完的。
只要布兰特决定落井下石,逆转就一定有机会!
左切?右切?后仰跳投?
所剩时间,十五秒三。
“!”布兰特的身影如箭射出。
波里斯基的左手像鞭子一样甩了出去,球从布兰特的手中斜斜后飞。
“上!”波里斯基大叫,往球坠落的方向冲去。
布兰特边追边讶异。
……刚刚是怎么回事,完全无法看出波里斯基抄截的任何预兆。
只见波里斯基一个人带着球快冲篮下,布兰特跟另一名球员从两边追上。
“别犯规!”湖人队教练在场边大叫。
波里斯基高高跃起,眼角余光笼罩住左后方的布兰特。
算了,还在安全差分里……布兰特努力克制住从后面冒险盖火锅的冲动,眼睁睁看着波里斯基在面前大跨步上篮——89:91。
时间冻结,最后十一秒二。
“MVP,怎么变得这么听话?”波里斯基将发烫的球扔给边线外的布兰特。
“靠赢家施舍,输家多灌进两分没什么。”布兰特淡淡将球传给队友。
倒数再度开始。
最后的决斗了。
对湖人队来说,这一场比赛过后,他们将把总冠军戒指戴上。
对活塞队来说,无论如何都要将下一场比赛带回底特律,打第六场胜负!
“贴上去!贴上去!”活塞队总教头淒厉大叫。
十秒。
九秒。
八秒。
全场观众不约而同起立鼓掌。
波里斯基跟控卫同伴像三明治一样,死命夹住持球的湖人队控卫。
“把球拿稳!把球拿稳就好!”湖人队总教练也跟着激动起来。
七秒。
六秒。
五秒。
上帝今晚没有站在湖人队的肩膀上。
四秒。
球被拍掉了。
“!”布兰特闪电般追着无主的球。
三秒。
波里斯基左手架开布兰特,右手将球抓住。
同时跃起。
一道黑,一道白。
半空中,两个全联盟最受瞩目的顶级巨星身影相叠。
两秒。
“休想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