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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门一开,七、八个董事便鱼贯踏进电梯;电梯门一关,罗敷和邹月美才忍俊不住、噗哧大笑出来。
“我先回去了,若总经理签过公文的话,请你再给我一通电话。”罗敷说完话,便朝楼梯口走去。
她才刚离开,李介磊及李富凯爷孙俩就从会议厅跨出,两人又在激烈的争辩。
“瑞士那边的业务叫王克霖顶著,你甭回去了!”
“这是什么话儿?我各部门的关节都还没为他一一打通,这么仓卒行事会毁了他,好不容易把他栽培起来,我不能依你个人喜好就功亏一篑。再过一个半月后,我一定得回苏黎士。”他坚毅的口吻丝毫没有妥协的余地,三言两语便推翻李介磊的要求。
“这边的事业怎么办?我也八十一了,管起人来一点意思也没有,老早就想退休。你一迳的劝说那些董事回家含饴弄孙、享享清福、年终等分红,开会时讲得头头是道,教我听了不动心也难。你倒是赶快生个娃儿,让我也享受含饴弄孙的乐趣啊!”
“你虐待我还不够吗?现在又打起我儿子的主意。你这金算盘打得还真是精。”李富凯嘲弄道。
“你非得再三提醒我那件事吗?想逼得我愧疚?”
“岂敢?我倒要谢谢您哩!没有您的鼎力相助,我在学校所受的童子军训练也是无处施展。人家十一岁时是玩弹弓、捉泥鳅、打弹珠;我十一岁时却得驮著一袋重达五公斤的包袱,独自搭机绕过半个地球,到您的‘阿房宫’去觐见您,还真怕我忘了根,两个月密集式的国文填鸭,强迫我背诗、念诵古文。没犯错还会被‘东宫太子’捶得死去活来,人家做了荒唐事倒一迳推到我头上,您那些‘娘娘’不分青红皂白右一个耳光、左一记巴掌,打得我乐此不疲。十个寒暑的磨链让我成长茁壮不少,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还练就出一身刀枪不入的本领,什么勾心斗角的诀窍我都学会了,回欧洲运用起来倒也伸缩自如、游刃有余。为此我叩头感激爷爷您都来不及,岂敢逼得您愧疚?”
“你还是没原谅我。”老人的眼神倏转黯然,叹了口气。
“你我之间根本谈不上恨和原谅!我只不过是记取教训而已,若今日你我之间已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时,我不会单单发个牢骚就了事。难道就只准你可以唠叨?”
“那就少在我催你结婚的时候,搬出这么多废话!”
“我只是不愿意再看著自己的骨肉步上我的后尘。”
“那么罗小姐的事──”
“我解释过了!她太年轻,做事莽莽撞撞,又不懂得权衡轻重,光靠办事能力强是行不通的,你把她调上来,只会逼得她递出辞呈。”他不耐烦的打断老人的话,心知他这回又要从中撮合,但他自有考量,若罗敷真能适应林副总的行事方式,他不会剥夺她晋升的机会。
然而李介磊心里想的和表面上说的,却完全是两码子事。以他孙子强硬派的个性,真要磨链一名员工时,还会怕逼得人辞职?分明是舍不得见那丫头吃苦受气。
“对不起……”郑月美目视他们走近,趁著空档插话进去。“总经理,人事室送来两份签呈,您是否可以过目一下?”她已渐渐摸透总经理的脾气,只要她工作认真、态度积极、有话直说,绝对可以赢得上司的认同。
李富凯蹙眉盯著郑小姐手中的文件,身子晃了一下,好久才说:“你先将签呈搁在我桌上,等我开完会再亲自拿下去给安先生,顺便跟他讨论一些细节。”
李富凯独坐餐厅一隅,一口仰尽苦涩的龙舌兰,回忆一周来自我折磨的情景。为了避开罗敷,他刻意调整上班时闲,减少跟她面对面的机率。每天下午五点整,他会站在办公室的玻璃墙前,俯瞰那纤细的人影踏著曼妙的步履,跃下广场的阶梯,直目送她的背影在转角处消失后,才依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星期一。
她穿了一件可衬托出她细嫩肌肤的鹅黄洋装,头发自然散落于背脊,教他不禁忆起沉醉在她发香的滋味。
星期二。
她较平常晚了半小时才步出大楼,穿了一件短袖衬衫及长裤,疾步走进对街的一家面包店,不消一分钟,就见她啃著面包朝车站走去。
星期三。
靛蓝的弩苍因霸道乌云的掠夺强占而霎转阴暗,原应直落的雨被不解情的风吹得乱了绪。狂乱的雨点不大也不小、不遽也不慢,但却失去了方向与定性。即使人撑了大伞,还是会被淋得一身湿透。她以一只大包包顶在头上抵挡雨势,跨过积水成滩的广场,小跑步的冲下了阶梯,躲进了对街的骑楼。因为骑楼上尽是一片黑压压的头颅,挤满避雨的人潮,于是她便在雷达眼上消失了!他只冀望她别感冒才好!
星期四。
她步出大楼,才走了几步,就停驻广场前良久,她抬起右手肘,自口袋里掏了样东西,忽地肩头便是一耸。一会儿,经过他努力的观察与推敲,才恍然悟出她正打著喷嚏,而且还一连耸了三次肩。唉!她还是感冒了!
星期五。
她换了件牛仔裤同一群女孩走出大楼,出乎他意料之外,她没循著回家的路线走,反而跟著那批女孩朝反方向离开。不知她康复了没?若没有的话,还带病跑出去玩,似乎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简直是不知轻重!
大概是思及周末一连两天没机会见到她,所以他的心情就急速逆转,变得异常浮躁,直到今天早上开会时,情绪都还不太稳定,得罪了不少人。偶然之间,一听人提及人事室,罗敷的容颜又钻进他脑里,教他根本忘了这一周来避著她的理由。
五点五十分!
罗敷马不停蹄地伏在办公桌前,这周来有一半的时间全花在发呆作白日梦上,若再不把正经事办好,她有愧于心。
“小姐,你这里有没有治疗心痛的狗皮膏药啊?”
罗敷讶异地抬起头,看见眼前的人后,嘴一抿答道:“我没有狗皮膏药,倒是有铁槌和十字钉。你将十字钉瞄准心痛患部,再拿起铁槌重槌钉子三下,便可止痛──哈──啾!”
他忍著笑,趴在她的隔间板上低头看著她办公。“你感冒了?”他递过自己的手帕给她。
“不用你提醒,我自己清楚得很。”她鼻头一酸,泪水忍不住夺眶,拒绝他的好意,最后不顾雅观与否,便将笔一摔,抽了张纸巾,用力擤起鼻涕。“你有何贵干?”
“帮郑小姐送份文件给你。”他放下了公文,走到她桌旁,拉一张椅子坐下,用手肘撑著脑袋,看著她办公。“不早了,还加班?”
“不是,是我今天工作效率差。谢谢你送公文给我,你可以走了!”
“我等你。”他说著就将长腿交叠,轻松打量眼前振笔疾书的罗敷。她长密的睫毛上还凝聚著两滴晶莹的泪珠,粉红的鼻头可爱的挺起。这般光景让他忆起念小学时,有位同班女同学因为没交作业,被老师罚抄生字的可爱模样,令他不禁莞尔,心中怜意顿生,直想将她拥入怀中。但是向来公事公办的他,没做出任何举动,只是安静地坐在她身侧,欣赏她的侧影。
等罗敷的工作告一段落时,已七点半了,他知道罗敷是饿不得的,便带著她找了家饭店。
“来饭店吃晚餐?”罗敷担心地望著他。
“无所谓,反正是自助式,我知道你现在饿得很,绝对亏不了本。”他这话说来柔得软绵绵,不细听根本听不出他的嘲弄。
她放心地夹了好大一盘的食物。
“还在生我的气?”他倾身问著正闹别扭、低头专心吃著大餐、不肯回视他的罗敷,心想女孩子似乎和吃特别有缘。
“我没有在生任何人的气!”罗敷用力叉起一块肉,送入口中。
“那你这般泪眼汪汪的模样又怎么解释?”
“我只是气自己没专心工作罢了!”
“小骗子!”他说著从自衬衫口袋掏出一只烟盒,抽出一根雪茄叼在嘴缘,右手拿著打火机,左手正要点燃烟头,不料罗敷摔下刀叉,伸手就拔走了他唇边的雪茄。她的动作快又准,教他大眼一睁,愣了一下,有点搞不清状况。“你真是的,小心烫伤手!”
“不许抽烟!最起码别挑我心情恶劣的时候抽;因为你吊儿郎当的模样令人火冒三丈。”她将细雪茄一折,丢进了烟灰缸内。“你才进公司没多久,就开始用起昂贵的奢侈品,进口雪茄、名牌打火机、名牌手表,像你这般不知节度的消费方式,再多的薪水也不够你花。”
“好!我不抽进口雪茄,改抽长寿好吗?感谢骆驼牌已销声匿迹,要不然我的肺有罪可受了!”
“抽长寿还太便宜你!”罗敷忍著笑意,勉强接受道。
见她娇态显露,他松了口气,即使牺牲整包雪加给她折个过瘾都值得。一个月前,若有任何女人敢管到他头上,他不掉头就走才怪,但面对眼前端坐的人,他的心是软得可怜。
“听郑小姐说,有人想调你上十四楼,是真?是假?”他试探地问。
“我不想上去,反正那个暴君总经理──”
“暴君总经理?”他打了岔,以手盖著已然眯起的眼,半睁半合地询问。
“对啊!大家都这么叫总经理,更夸张的人还猛传‘天威不可测’之言。还有人唤他做恶魔王、虐待王、虎头铡──”罗敷看他频以大手揩著脸的怪样,便关心的问他:“怎么啦?”
“没事,你继续吧!”再听下去,他会短命十年,阳寿尽折!
“就这么多了!你喜欢哪一个绰号?”
“你喜欢哪一个?”他无力的应了一句。
“暴君!”
“那就这一个将就用用吧!”他喘了口气,不敢相信他会让这种事发生。本来还打算跟她吐露真实身分的,见她如此怫然抨击他这个“暴君”,当下又改变了主意。“你说你不想上去,为什么?”
“嗯!反正暴君总经理已将我的名字删除,我乐得很。因为林副总老是喜欢要他的私人秘书帮他摺伞、送洗衣物、买饭盒,甚至连送给女朋友的花卡都要秘书帮他拟词,如果他的态度和善、客气些,我们这些属下也就很认分,偏偏他一脸不苟言笑。”
“但是听说他的办事能力果决,是个能挑大梁的人材。”
“那你叫总经理去帮他跑腿买饭盒好了。那两人都是一副盛气凌人、恃才傲物的德行。既然顶楼的人欣赏这样的栋梁,天塌下来让林副总顶顶看。”她振振有词的反驳。
李富凯满脸笑意,心里却叨念: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竟派我去帮林刚跑腿买饭盒!
“你知道吗?总经理小时候曾在郭董事女士身上撒过尿,毁了她最好的一件旗袍。”
“真有这回事?”他挤出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心底下却皱起眉反问自己:我怎么没印象?
“我今天上楼送公文时,亲耳听到几个董事正愤慨地抱怨。其实那个暴君总经理也该软一点才是,骂完人后应该顺一顺人家的毛。这点软硬兼施、缓猛相济的道理都不懂,他实在该找你讨教一番。”
“恐怕他真的会哦!”
“下辈子吧!”她才不敢苟同。
他已厌烦了公事的话题,清了清喉咙,正色地说:“我还是很遗憾,你不问我心中隐隐作痛的事。”
罗敷不答,只顾著吃东西,半晌才说:“她是你以前心仪的对象。”
“你不笨嘛!”他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