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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关思忖自个儿为何数夜辗转,混混然脑间全是女娃娃那安闲靠坐、悄静无为的身影……
这回我真要死了,请你再也别管。她笑说,好满足的模样。
“糟!”一声惨呼!他抓起褥上外衣,纵身飞掠而去。
天缺睡眼惺忪醒来见着就是这幕。
他那向来镇定不见惊慌的主子,不知为何突然运起难得施展的上乘轻功,风行草偃,泠泠然倒履迎曦。
果真。四天后大树下还是同样身形。
只这回变得歪歪的,浸软在一积水滩,落枝残叶乱覆得她整个人都快被活埋了──这家伙竟绝食自尽!他直想将她脖子扭断!!
可,哼哼,毕竟他心好,为她耗了大半真气兼程回赶,又为她消了另半真气延息救命……他们都摊着。
直至晕月渐出。
她气息虽淡犹吐,他气力稍复。
将她拢至怀间圈紧,手扣腕,背抵心,未免自己运功调息时她突然醒来捣乱,善良如他决意将她那口气一起护了。
剩下,就盼天缺和那两马能多快就多快吧!
嘎──唧──
外堂间,天缺推门而出。
听那有气无力的声响便知又是如何结果……
他们那幸或不幸好不容易活回来的无艳公主依然坚决拒食,闭着眼睛等死。
“想想办法吧!主子……”天缺求他。
他闷哼,握拳紧腹压抑站起。
还能想啥办法?真气活命,药灸护气,剩下就得靠那半死之人努力餐饭长气续命,谁知她意识恢复也不闹不求,只执意闭目抿唇,存心睡死自己。
老桌有些承受不住他暗劲,窸窣窣落下不少木屑。他怒极反笑。
这东霖无艳当真天下奇女子,教他年届而立还能让个黄毛丫头制成这样!
好,非常好。
他望江关若不能令她鲜活蹦跳精神回来,也决不会任她自残致死。
信不信……
他会抢在她断气前亲手捏死她,他说到做到!
唔,那咿咿呀呀的小哑巴很吵,这沉默不语的怪叔叔更烦。
他进来有好一会儿了吧?就只坐在床边熊熊看她。
几乎感觉身前空气快灼烧起来了,弄得她越睡越醒,好几次差点把眼觑开。
唉……
其实她也知自己挺恼他的,毕竟他全心全意救她数次,只是人各有命呐,不是?
这般结束她依稀梦过,知晓自己与人无缘;母亲大半是教她克死,菡姐儿那条运命也只和她依着相附一十五载,从今而后,她命底注定孤绝无依……就连地窖里预言姐妹相聚那段,也是菡姐儿使了点小法助她诳木兰心安的。
嘎吱──
小哑巴也来了吗?
她忽然轻松不少。这样,怪叔叔的气息会稍稍淡些。
他不该碰她,说不出理由……从他们第一次正式相见前她就感觉着。
“无艳公主,在下望江关,小仆天缺特地为您烹煮了清淡粥肴,正适合您多日未食的虚弱身子……”奇了,怪叔叔今晚怎么突然客气起来?她下意识缩了缩。
“您还是拒食?”笑里藏刀,那炽烈视线弄得她好生难过,呜,她如果不装睡就可以蒙被躲开了。
“一心求死?”他忽然说话含糊不清,像……嗯?
“那,便得罪了……”陡然明白他在作啥,惊得她瞠眼张来!
四目交接,他嘴含住她唇,两指轻掐,教她下颚自然微张──“啊!”
不过电光火石刹那间。
咕噜……
她终于吞下七日来第一口饮食,他藉内力以舌弹来。
好、恶心……
她欲推,气力却只够抵住他胸。她欲吐,那粥糜却似滴水注海无影无形……
她抽噎欲泣,却只干嚎。
她想杀了这可恶之人,却教他轻盈动作,细心揩净那激落在自己衣裙、嘴角,让两人推三阻四的汤汤水水。
“你在乎这唇齿相亲吗?”他又贴近。
急急闪进床角,她眼色喷火,不言而喻。
“可你又坚持生无可恋?”捧起粥碗,他大口饮就。
身形逼来,她逃无可逃。
打小没吃过这么狼狈难受的一餐,她哭了、呛了、呕了,咳着叫着,莫名与他吮着咬着,鼻涕眼泪口水弄得彼此一身一脸,两舌纠缠……
“想恨我就先把自己活好!”她十指几乎掐进他胸肉里了,他仍制着她好疼,痛得她龇牙咧嘴,不一会儿,粥米间渐渐流淌了鲜血味道……
她的?抑或是他?
最后她累极几乎瘫软在他怀里,他仍不死心一口口哺来。
一口一口,她忽然看见他眼底有月。
正好似当年她梦里最后那光,温柔地,教人张眼不开。
“丰儿抱歉,你爹这趟又忽然不回来了……”
那妇人家住海边,却总是望山。
“没关系,不回来就等下次吧。”她怀抱婴儿,出神般自言自语:“娘要把你养得白胖健康,刚强似山,宽阔像海……你是望家男儿郎,你是你爹的孩子,你是望家男儿郎,你是你爹的孩子……”
妇人呢喃重复,婴孩突地嚎哭。
她茫茫自梦间觉来,对焦后映出一脸。
“天缺,丫头醒了,”那脸喊道,喝马一声。“往前找个地方打尖吧,不然她一会儿又睡了。”
触觉有风,身下的马颠仆,她在马上,缰绳在旁人手里。
意识犹沌,但她无惧,知晓这人马固实,安稳地教她连日来只顾昏昧,猛回头却已是千山万水。晚秋初雪,东霖在记忆底遥远那端。
急蹄声远,天缺领命而去。
“我不饿……”她抗议,明明上回醒时才吃过。
山氲刮面,她的话碎落在自己下意识蜷缩的暖蓬里。
“嗯?”可他听到了,趋颜探问。
温和淡笑,只风霜间透了疲惫。
“呃……这是哪儿?”不觉改口,她伸手抚向他隐泛胡渣的脸:“好冷喔,你不冷吗?”
她的体温是他胸膛暖的,理该分他一点。
“砧杵山北坡,”他拉了拉她因风松落的面巾,顺势助她在身前靠稳。“山顶是常年冻原,怎会不冷?”
毁容丹除了掩她清丽,还让人看来小着几岁,他一直当她稚幼孤单,既允同行,语气自然便宠溺起来。
冻原就是结了霜的山头吗?她想问,却遭马嘶所阻。
原来是天缺寻到饭铺,回头招呼。他和望江关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师徒,这无艳是主子回寨后打算公开收养的义女,事成他便是当然义兄,所以一路关怀照料,抢先过足当哥哥的瘾。
“下来休息吧,让天缺打个盹儿再上路,你昨晚高烧梦呓,他为顾你一夜没睡。”望江关勒马收束,教两人疾驰的速度瞬间止定。“还有,翻过山便是白苗村寨,跟你提过,这东霖服帜太过招摇,不宜再……”
“我知道……吃过饭就换……”不爱茶铺里旁人眼色,她埋进他襟。外袍下衬着白苗单衣,说是蕉丝纺麻,和东霖人惯穿的棉葛毳裘大大不同。
粗扎的,仿佛薰了沉香,那是他身上味道,才几日光景,她便习惯了。
所以,那些冻原、奔流、海子、纵谷,那些远在山后的苗寨风光,那些近来他趁她醒时便会耳提面命的望家习俗……很快很快,她也将很快熟稔了吧?
“怎么了?”相处至今,他偶尔会思及是否救她不对。
生活似乎对她太过陌生,而这一跟他,前尘往事也注定要断,东霖无艳当是不曾存在,对大家都方便些。
“唔……我说,一会儿你得教我穿对衣服,”吸气仰头,没留心自个儿笑中有泪。“左一簇右一挂的,我可别错将束带当成头巾才好……”
望江关看在眼底,脑海间忽然冒出几日前市集上她与他争执的模样。
她说她从不买衣,所有服饰全是妲己为她细细裁制……
她说她遗落玉碧,通身仅剩这袭破衣是从家里带来……
旬月后──
嵢稂山麓。望家寨上村。霜降日
晌午。朔风吹霰。
主屋内酒香四溢,挂帘翻掀,门外走进一对白苗母女。
“唷,我还在跟娘说咱怕是来早,关哥哥还在睡呢,”开口女子一身刻意的望家打扮,笑意精灵,年纪难辨,但眉眼妩媚独具风韵。“结果……啊……”
婀娜趋前,她翻腕欲抢望江关手上木碗,却让他巧劲一带,素手就口,醇美佳酿还是咕噜噜滚进他肚子。
“铮铮莫怪,这品任叔刚从海外带回来的酒,女人……可喝不得。”明明托了她手轻执酒皿,一席话却撇得干干净净,状似无辜。
“钿嫂上坐。”跟着他翩然起身,郑重向她母亲请安,更是退得老远。
“你……”铮铮脸上臊红,却又说不实望江关哪里轻薄,只好转向罪魁祸首,大白日便喝得醉眼惺忪的任疏狂。“奸商老酒鬼,你倒给我说说,这酒有啥古怪,为何男人喝得女人便喝不得?”
“非耶非耶,巫婆子此言差矣!老朽不过贪杯,奸商是溢美了!”任疏狂暗指铮铮苗巫身分,摇头晃脑,顺势将矮几上一幅以指酒作画的淋漓海图,拂袖擦去。
“再说,这鹿茸酒可是上回几个苗寨小伙子私下托运的,你何不回去问问你家男人,老朽汲于营生之余,也正想增长见识。”
白苗憎商,便好似他这西岛移民不屑苗族风俗。
崇拜巫觋是其一。男女多婚是其二。
铮铮是苗族巫首,又新离了夫婿,任疏狂话间毒中带刺,摆明指桑骂槐。
“任老头你……”铮铮气煞,俏白了一张脸。
向来沉静的钿钿也难得愠色,甫方落坐的身子悄然匀起。
“欸,钿嫂子,不是才来吗?”谁知内堂竟转出一人,个粗力大,谈笑中硬是将她按落回去。
那是任疏狂之女,长望江关三岁的任云娘。“小妹我这儿还有些针黹花样想要请教,晚点儿等正事结束,你和铮铮随我回下村,家夫今早出海打了大虾,现还在水笼里活蹦乱跳呢,肯定让姐姐吃得欢欣痛快,不虚此行。”
白苗嗜鱼,只民俗畏海,水货多半由望家寨腌制内送,不免有失新鲜;每回钿钿铮铮母女自苗寨前来,总让望江关好好招待顿生猛海宴才走。
“云娃儿,那虾不大,咱家刚好够吃,”任疏狂怒火正旺,压根儿不想息事宁人。
“臭美,谁要吃你家的虾啊!”铮铮不甘示弱,也是应无好话。“既是那南海野夫打的,也不知干不干净?”任云娘前些年力排众议嫁了个远海飘来的男子,高鼻深目、碧眼褐肤,村寨间引为怪谈。
“哼,原来这便是望苗两家调教出来的好杂种!”任疏狂气闷,女儿异嫁是他心中长久的痛,却猝然遭人揭开。
“任老您千金也不差啊,”正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平日沉默少言的钿钿一出口便杀伤甚强:“可不知是真正纯种的望家姑娘,还是早早混了西岛血脉,喊着亲爹叫义父,掩人耳……呃……”
“娘啊!”铮铮力阻,美目滴溜溜往望江关那儿瞧。
明白人都知晓这席话其实连望家主子也骂进去了,晌久,主屋里一片惨静。
“又是谁在胡说八道?!”
尴尬间,只望江关神色自若,掀了挂帘迎进一老。
那是望江关的太叔公,望家寨里资格最高的主事头人
他老早便觉察门外有人,是以静观其变,自然收拾。
近晚。云破新晴。
望家寨上村、隘村、牧村、林村、旧苗村、新苗村、南村、矿村八村头人汇聚,望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