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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这故事就说得含糊了。
“菂菂,”她总幽幽地说,眼角边一抹寂寞的笑:“你只要记得,阿娘最是爱你,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你。”
可,每回她都想问没问……阿娘明明是为了父王才香消玉殒的啊?!
记得那日,父王亲自带着乩童术士横闯远穗楼,乱搅蛮弄一通后灰头土脸回去。当夜,阿娘整晚止不住哭,最后一咬牙拚着全副法力将她不该有的天赋异能给封了,跟着将一条名唤“芙渠向玥”的琥珀链子传给菡姐儿……
“巫系一向单传,可我竟然有你……”阿娘最后望她的时候,眼色凄楚而复杂,淤血汩汩自腑肺窜涌而出,很快玷污整片前襟。“菂菂有阿菡便够,再多,为娘也给不起。”
然后她只记得菡姐儿惊骇喊人的干嚎,咕咚两声,她和母亲同时倒下,一个还生,一个赴死。
从此她便魂体合一,很少走失。
从此她的世界就只剩下菡姐儿了,还有梦魇变多,虚实难辨。
“喂!你说,像我这样的怪物,为何还要救我?”
许久不想前尘,乍然了悟,影子凄惨呜咽。
“怎么啦?哪儿疼了?”净完身,望江关续为她拭干穿衣,顺手替她抹泪。“我再轻些,你忍忍,一会儿便好……”
“你……”影子气煞,索性往一旁大开的剪子撞去。“我不疼我不疼,这样的我怎样都不会疼,可我阿娘会疼,菡姐儿会疼,血脉相连嘛,我知道,所以从前我就得好好为她们活的,再辛苦也得莫名其妙地活,但现在她们一个个都不在,我也变得见广识多,一般鬼神吓不倒我,正逍遥着,你……”一句话到口咕噜回去。
望江关正快手封了她身上大穴,厚掌按压,口间叫着天缺快拿金创药来。
方才那剪子竟划开她柔软肚腹,鲜血喷射,她身、他脸,瞬间一片惨红。
“没事的,莫慌,”他一身白衣全让她弄脏了,却还温柔出声:“我打小学医,这点疑难杂症还难不倒我……”
“欸,我是怪物啊!”
影子飞开四窜,对着手忙脚乱齐心救她的两人叫着嚷着,哭了又哭。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来和别人不同,甚至和菡姐儿不同……打从母亲去后,她总要费尽心思看我顾我,生怕我一睡去就给梦魇咽住,生怕我身上怪事教人乱传当成异类,所以片刻不离守着我,不让旁人接近我……”
“喂,你知道那种活着不知如何活的感觉吗?你知道那种怎么活都得小心翼翼的感觉吗?”
她想拂开他手,然而却直直穿透过去。
“喂,别救了好不?”
颓然委地,她暗哑了,不见自己正从离光涣散,一点一滴更次晰明。
“不懂的,谁都不懂……我活着比死了难过,求求你放过我吧……”
“行了行了,血止住了,好菂菂,熬过来就不怕了,”望江关语带欣喜,一边对着她说:“一会儿我让天缺熬些蔘汤,我再为你行气运功,放心吧,说要作你爹爹的人回来了,再没人欺负你了……”
呜,那躺在炕上的躯体被她哭得湿糊全脸,大半涕泪正好沾上他动作忙碌的袖口,勾勾搭搭,远看来他还比较狼狈。
呜呜,她再也待不下去,撞了柜橱夺门而出。
“啊,天缺,除了热水,你再拿瓶药酒来,”不知情的那人犹是叫唤:“菂菂不知怎么了,才眨眼,额头又肿了一个大包,鼻梁也红了……”
月明星稀,今日三月十五。
净苗寨五年一度的“花月会”让他托辞未到,只让天缺代他随着新苗头人前往苗寨回送了祝贺之礼。
唉,铮铮必是要恼他的,望江关看着屋前两株梅树,这……可是苗人订情信物啊,他岂会不知?
但,幸与不幸,他再回看炕床上昏迷之人,上天刚巧送了这大好借口予他,巧妙回避了铮铮的心意,望苗关系暂且又保住了,他苦笑,一回一回,日子便这般如履薄冰地过,早习惯,却仍心有未甘,何时何地?他所向往的自由何时何地?
明月无声,只透得屋里一片凄寂。
他为热炉加添柴火,是过暖了,惹得他大冬天里仅着单衣还不时发汗。
但,几天了呐?他搓抚她莫名其妙越渐透凉的身子……
着急也无法儿可想,只有等了。
“欸,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屋外,她蜷在墙角,老马站在身边,一个劲儿喷气。
嘶──(随你怎办!要活请早,要死便快,你当我家主人真气乱窜说有便有啊,这般折腾他,哼!)
“我、我好怕嘛。”她看着屋内,幽幽诉说。
这些天来,她就这么看着。
可她不懂,怎么她好不容易轻巧离魂,再不像小时候无从施力惊惶失措的时候,翻山越岭、千方百计呀,她就只慌慌想去寻他?然后好不容易寻到了,一颗心就安了、定了,开心了、快乐了,再不想原因理由,只要没跟丢他沉沉气息就舒舒坦坦,逍遥惬意?
她更不懂……
明明那望江关就根本不明白她身子怎么了,却还是左一句右一句安抚宽慰的话。“菂菂真棒,今晚喝药只呕了半盅,明天起多喝几副,再几日就全好了……”
心泫然,门里那人放下药碗,翻了衣袖为她揩洗。
嘶──
老马忿忿,踱着步子急跳。
(你怕啥呐,想我一出生就跟着主人,从来不知方向前景,这年头没几人知道怎么才算好活的啦,你想这么多分明是自讨苦吃!)
“所以,我只要一心一意赖着你家主人就好?其他可以别想?”她问,稍稍动心。
不自觉抽离方位,人已想通,登然魂随意转。
嘶──(对啦对啦,我家主人最好了,能跟他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下辈子……)
嘶──(咦,你刚说什么?喂,嘶咿,你等等啊,没说清楚不准回去呐!)
火盆张炽,跳焰两道灵光。
“怪,这屋里无风,窗牖怎便开了?”望江关自言自语,查了门窗回头,还不及眨眼,床上那人忽然醒来。
哎唷唷凄惨一声。“疼啊!”早该感觉的一次报应,回来前这节倒忘了想,痛得她龇牙咧嘴,泪花迸落。
他笑了,顾不得她醒睡离奇,真心真意。“你浑身带伤呢,小心点儿。”很自然便扶着她靠向自己坐,肉垫总比床板舒服,他早让她偎惯了。
“我……”适应了身体不便,她动动指头,原来活动筋骨的感觉是这样的啊,她都快忘了。
“怎么啦?”望江关问,狐疑摆在心头。
虽然她处处透着古怪,懂医理的他比谁都明白。
“我有事跟你说,”她翻身,面对面看他,勉强平衡个不弄疼自己的姿势坐着。“很重要的事。”
“好啊,你说。”爽快以对,他也是正经端坐,暗地观望她身体状况,不要太过勉强才好。
“我……”轻咬下唇,先捡容易的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望江关哑然失笑。“不客气。”
这该是病人和医者的对话吗?他快糊涂了。
“还有,我和常人不同。”咕哝哝,她快速把话含在嘴里说了,马上低头。
“啊?”饶他耳力奇佳,却也怀疑自己听漏。
“你听到了,就是那样没错。”还原形体,听不见物类心音,不过他的表情眼光是她看熟的,想也明白。
“唔……”他沉吟,等她下文。尘世间许多人都自以为迥异凡俗,所以争乱纷多,可不知她是哪一种?
“这些日子,我其实不是病了,而是离开。”她表面平静说,心底突然波涛汹涌,惶惶慌了。
如果,如果他压根不信,又或者,如果他信了开始避她……
天呐,她怎么又做了一件没想分明的事,啥时变得这般笨的?自从出了皇城?自从遇见他?她捂胸,极不舒服,这种心跳比呼吸快的感觉是怎么了?她回魂了啊,身体怎么还不听使唤?
那神情无助地教他不忍。
“别急,有话慢慢说。”蓦地,望江关轻轻握来,声音出奇稳定了她。“离开去哪儿了啊?怎么弄得一身伤?”
他还以为她真趁他不在偷跑出门了,直到越听越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啼鸟啁啾。昧旦时分。
两人相对无言,可有大半时辰?
“你知道……”终于,望江关开口了:“我原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
凄惨低首,她心酸酸沉了。
怎会期待他同阿娘和菡姐儿一样?血脉连亲毕竟和俗世价值不同的。
“可……”他摊手一笑,脸上添了几分怜宠,“你连我哪天穿了什么衣服,哪时想了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接受了吗?
猛抬头,撞进他和颜悦色。“现在我可明白,以后见你无故昏睡就是魂魄丢了,医理无用,我得请个岐黄术士将你招回来。”
“不会的,不会了……”心情激荡,她搂住他颈子呜呜哭了,只要他在身边就什么事都没了,不知不觉她就这么深信,实在没道理呵……
“傻丫头,怎么说哭便哭呢,之前还当你挺倔的,是个硬气小公主哩!”轻叹息,他轻挪她伤体在自己身前安好,悄悄传输真气予她。
激动大半夜,她不知自己老早体力透支,嘴唇都白了。
“其实,这些天我也彻底想过,既然真要做家人,有些事我也得说明白。”他也累了,抱着她不感重量,匀在手间凉凉舒服,倒像薄被。
“唔?”四肢百骸忽然涌了暖流进来,她发困,慵懒应道。
“我……嗯,其实每个人都是,”他又叹,长长一气。“这世间每个人生来都有责任,都有些身不由己甩不开的事,像你啦,你父王啦、皇姐啦……”
“我父王不算,他不负责任!”她插嘴,小拳反手捶在望江关胸口,气着呢。
“好好,”他宽慰,改口道:“你父王没把责任担好。”
低低笑了,聪明如她,很快便明白他所欲何言。
“喏,以后我会乖乖的,不再给你添麻烦。”她保证,知晓这些日子他为她耽误不少。虽然、虽然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做……除了望江关和天缺,这里好像每个人都讨厌她,所以望江关一离开她就慌,坐立难安直想找到他就好。
“嗯,除了乖乖,”他提醒,“还要试着把自己过好。”
“啊?”她不解。
“你也知自己命运奇诡,常人很难了解,像我,”他轻笑,交握的手掌紧了紧,“一直到刚刚,我也才真相信有人活着可以睡着比醒着多,这般怪胎……”
“那你后悔救我了?”好奇怪,丝毫不觉得那声“怪胎”刺耳,是因为他吗?因为他平常说来,所以她也就接受了自己殊异?
不过想想这屋里屋外也真没几个东西是普通的,那匹跩不拉几的老马、多多少少短了五官四肢或尾巴的猫猫狗狗,甚至连天缺都是残的……这人到底是怎样的人呐?她忍不住想探。
“不,”怀抱她的人动了动,“我望江关做事从不问后悔,只求当该。”再吁气,话底仍是厚实:“你呢?是否后悔让我救?”这话是盯着她脸上说的。
他在问她还想死吗?她猜,忽然懂了。
先前他是用一般价值看她,觉得她枉死不值,现在他明白她身世处境了,所以重新问她。
这人心好澄,或者是冷?
他救了她,并不表示他就自以为担了责任,他问她,也是要为彼此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