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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一见她便消失无痕?
她抬起头,鼓着满嘴的食物瞪他,然后狠狠地咽下去。
“我吃东西就是这副德性,看不顺眼就别看!”说罢又低头继续血拼,直吃得盘底朝天,索性不再去看他,举步朝下个卖炸虾的摊子走去。
又生气了!松吟仰天一叹,也不知道谁才是真的气罐子?
外人不明就里,只奇怪怎么一位温文俊逸的公子,反而跟在书僮后面气闷地走着?其间还夹带几声无奈叹息。
到了街尾,晓恩怀里已揣满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但是后头的松吟仍无荷包见底的窘状。哼!人家到底还曾是个官儿,区区几文钱算什么!晓恩想得怒火顿起,胃里又撑得难受,见到路旁人家墙边的花台,便一屁股坐上去。可恶!早知道就应该吃些更了不得的东西,白白便宜了这书生。
到底是少年心性,一会儿她便憋不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真气死人了!卜山是没什么好吃、好玩的,但也没人敢给她气受。她不肯抬头,眼珠子却溜啊溜地偷觑他,只见那双脚踱着步,忽然走开了。
她不敢相信,那家伙真离开了!
“走就走!我才不稀罕呢!”她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地谩骂。
松吟背着她摇头苦笑,倒真的不理她走了。
晓恩低头瞪着怀中孩子玩的纸鸢,暗道:没啥了不得的,小家子气的男人!她撒着嘴,怒气刺得小鼻子一阵酸痛。讨厌的家伙!她发誓如果再见到他被接,她绝对不会,也不要管他了。
豆粒大的雨珠打在她的头上、肩上,天空阴沉沉地闪过几道电光,没一会儿,那纸鸢的羽毛糊去了一半,她咬牙倔强地不肯离开;但奇怪的是雨却未再落下了。她警觉地抬头,只见一把油伞撑在她的上方。呆书生藏青色的衫子随风势夹带着雨针荡到眼前,四周净是哗啦啦的雨声,晓恩这才注意到,他背后湿了一片,衣服与身子黏得死紧,和自己的干干爽爽比起来,越发刺眼。
松吟温温文文地望着她。“下雨了,我去找把伞,免得淋湿了。”他解释。
晓恩仍是猛扯着纸鸢的两条尾巴,没吭声,但嘴角却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呆子!”她咬着唇,低声念着,心里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仿佛是得了便宜的欢喜,却又有些许微微的心疼。
那一晚在客栈,松吟本待她吃饱喝足后,就替她租辆马车,结果……他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再不走天色就晚了。”松吟见她拿着筷子,净在盘子里搬来弄去,忍不住催催她。“姑娘家在外头不方便,我送你回去吧!”
这事早结束早好,他开始感觉,对晓恩已渐渐生出难解的情愫。这种感觉真是太怪异了,还是早早送走吧!他会替她请求卜老爹,就算要让她嫁人,也要选她合意的;比方说,他——萧松吟。不!不是这样的,他狠狠地晃了一下脑袋,完了!他的思路全乱了,他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你穷叨个什么劲儿?我跟你非亲非故地,你管我这么多干什么?”晓恩一怒,跟他大声起来。这个迂人,她心里才开始觉得他很好,现在又认为他很烦。
没见过这么不可理喻的女人,松吟也寒下脸,大约是不常发怒之故,当他剑眉一挑,那对眼睛散出不肯妥协的气势倒也挺慑人的。
“你答应过我要乖乖回去,你爹现在一定很担心你。”
“他要担心就不会随随便便把我嫁给别人!”被他这么凶着,也不知怎么,晓恩比谁都还委屈。“你既然这么讨厌我,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好了。你以为我不想回去呀?哼!至少也得等我把那剩下的五百遍《道德经》写完吧!”
“你爹只要见着了你,高兴都来不及,他不会逼你写的。”折腾了两、三天,他至少把她的个性摸清了六。七成。
“哟!这回你倒成了我爹了?写这东西还是仁慈的,就怕他真火起来,挑了我手筋、脚筋,让我走起路来没力、没劲儿的,我就得死心塌地、安安分分地待在卜家庄。”晓恩加油添醋地说着,想唤起他的同情心,但从他瞪着自己的表情看,就觉得自己在浪费口水。“你也不相信我对不对?那算了,反正我认了,天底下的男人都没良心……
她把浣浣平日说的一堆有关男人的评语全倒背如流地嚷出来,听得松吟又好气又好笑的,这……张飞打岳飞,哪门子对哪门子事?他要发的火气根本被这些幼稚的话给压得上不来。
“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骗人的是王八,你忘了吗?还是你都把誓言当话一样说过就算了?”他想大吼,但碍于公众场合,那句难听的粗话上不了台面,他只能软弱地低吟。
“你凶什么凶?我那天发誓说的是晓恩,又没……”
“唉呀!这不是萧先生吗?”一个尖锐的声音打破他们的对立情势。
松吟气愤地回头,见到来人,倏地记起自己的礼貌,冷淡地拱拱手。
那出声招呼的是位江淮一带很出名的徐姓盐商,有回进贡至宫里,与松吟打过一次照面。他向来不喜这姓徐的为人虽然对方总表现得很热络,可是他提不上兴致。
晓恩没理他,仍是蛮横不讲理地嚷着:“我告诉你,除非让我亲眼瞧见西湖,要不然我死也不回去。”
“上一次是庙会,这一次是西湖,下一次呢?你根本是得寸进尺!”
“喂!你搞清楚,庙会可是你自己说要带我去见识的,别把话混杂了。”
他可以不理她的,松吟气呼呼地想,他真的可以不用理这任性的女人,可是他没办法,见鬼的,他就是没办法!
谁叫他莫名其妙地跟她处了几天几夜呢?谁叫他对她总是拿不定主意呢?谁叫她跟自己所熟知的正常女人完全不同呢?
思及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行径,他确定自己是疯了,要不然为何一见她,竟连思考都不会了,有时还笨拙到自己都要轻视自己。
或者,在那日被她“故意”搭救的时候,就被她施了法;也或者,在她爬上车子的时候……仔细想想,的确有这种可能。他听说北方有种邪教,会用邪术控制人心也许她就是……呸!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好歹也是个进过太学的高级知识分子,竟然会相信这等事,真是可耻!
“萧先生,瞧你这奴才可刁钻得很!”那姓徐的不甘被冷落,干笑两声,好不容易寻个缝把话插进。
晓恩停下脚步,转身狠狠瞪向来人,正待要骂出口的话,硬生生地被姓徐的怪异长相给惊得吞下肚。
这……这个……乖乖隆地咚!晓恩困难地吞了口口水,她确信自己看见一个没有脖子的男人。那腰身少说也有她身子的五倍粗。这人是不是吃尽天下,才有办法胖成这样?那堆起的肉颊比浣浣养的那只大白猫还白。
她傻愣在当场,松吟注意到晓恩瞪着徐至圭的模样,心里一股酸味涌上,他急急将她拉至身后。
“恩恩,懂点礼数!”松吟粗声喝醒她,倒真把她当成书僮使唤了。
在松吟宽厚的背后,晓恩仍不住地打量着徐至圭的模样,松吟不知哪生来的醋意?捏捏她的手,见她没反应,才重重拍她脑袋一下,让她回复神智。
晓恩如大梦初醒,很惊异这呆子竟敢打她。
“他没有脖子耶!我只看过青……青蛙是这个样子的。”她拧拧松吟,硬拉下他的头,认真又小声地在他身边嘀咕。
徐至圭困惑地望着眼前的一对主仆,但……这真的是主仆吗?那矮小的书僮气势看起来比萧翰林还高了一截,说话也尖尖细细的;而且,根据他的印象,萧翰林身边鲜少有仆人伺候,这……实在很怪异!
要不是碍于礼数,松吟大概已经暴笑出声。他咬了咳,很威仪地再拍了晓恩一下脑袋。
“不得无礼!晓恩,这位是徐先生。”
“喔,徐……徐先生。”晓恩会意,急忙笨拙地行个礼。
“没事……没事!萧先生,三年前一别,竟能在此有缘遇见先生,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徐至圭仰天打个哈哈,他当然清楚萧松吟如今什么都不是了,但官场上的事又有谁说得定呢?要是万一哪天一直在背后支撑自己的王振病了、死了,或一个不小心让人给扳倒了,以萧松吟处事的能力,难保不会被朝廷再度召回效力。徐至圭见过不少人,对这个以温文坚毅、刚正不阿立足于宫内的翰林大学士可不敢掉以轻心。
维持最好的人脉,在他这个纵横江淮数十年的商人眼中,份量不下于一座金矿;尤其这个声望还是如日中天的年轻人,只要有心,那青衫下的温和随时可化为锐不可当的势力。待主意一起,他迅速地换上了一副谦卑的笑容。
“下月中旬,我打算在西湖办个晚宴,早想请萧先生主持这个宴席,以先生之才华,当之无愧,当之无愧呀!”他又哈哈笑了两声,随即恭敬地弯下腰。
听到这个提议,萧松吟第一个念头是拒绝,此番出游纯为私谊,他不想跟这种人扯上任何关系。他很清楚徐至圭打什么主意,不过是藉此附庸风雅,顺道提升自我地位,砸钱换来排场,他最不屑这种人。
当年他在朝为官,曾听过不少有关这人的传闻。在江淮一带,徐至圭表面为商,实则仗着和王振另外一名义子张扬有点儿关系,暗地里包赌、包娼,滥放高利贷,不知逼死多少良民。这种人根本是个祸害,但是会造成今日这种地步,难道不该怪朝廷的朝纲败坏?
他才要开口严拒,但背后却有只不听话的小手在拉扯他。真是胡闹!松吟不用回头也知道这小手的主人会有什么反应,定是迫不及待要他答应。
胡闹!真是胡闹!这回就是她大哭、大闹也没有用,他的原则绝不更改!
早在徐至圭一提到西湖,晓恩的眼睛门得比火还亮,这真是……对!得来全不费功夫!要不是她得装装样子,扮好书僮的角色,她老早就摁着松吟的脖子往地上点去了。
“如蒙先生不弃,我在三里城外有一驿馆,可否过府一谈?”见对方许久不出声。看来是默许了。徐至圭笑得嘴巴几乎要裂开了,他想的没错,少了一分头衔,也就少了一分骨气,看来这姓萧的也挺好掌握的。那厚厚的双下巴随着他哈哈的笑声不断地弹跳着,晃得一直在松吟后头偷觑的晓恩有些头昏。
在一声铿然有力的“不”之后,晓恩听到那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居然拒绝掉这天大的好主意?笨人!傻人!还有比他更呆的白痴吗?晓恩想着想着,仿佛看见那诗画轻描的西湖正慢慢地在她眼前消失……喔!她的西湖,她的梦想!这个笨蛋发什么神经?好歹得为她着想啊!她索性从松吟腋下钻出头来,仰首狠狠瞅着他。
“笨……蛋!”她无声地张大嘴谩骂。
她这着棋让松吟颜面尽失,但他却无法对晓恩生气,只好若无其事地把她的头塞回身后,匆忙对徐至圭一挥袖,拖着晓恩走掉了。
“萧先生,萧先生,没有关系,你不用这么早做决定,我会等你的消息。我在驿馆等你,别忘啦!”徐至圭不死心地在他背后尖声细语叫着,更让松吟懊恼。
他回去得好好把身子洗洗,除掉沾了一身的霉气。这个小人,谁会跟他胡扯瞎缠,更别说赴什么鬼宴会!
两人拉拉扯扯地到了马房,松吟的脸阴沉得吓人,反倒是晓恩不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