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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走后,楚不留才捧着那一只装药的锦盒,心事重重地朝后院走。
……
另一头,遗玉出了魁星楼的大门,没有马车来接,步行朝西边去了,今儿是十六,白日见有女客从楼里出来,附近的行人也不觉稀奇,只多看了这头戴钱葱纱幂遮面,身穿藕裙的窈窕女子几眼。
遗玉边走,边琢磨着楚不留今日的言谈,魁星楼和宫里有什么联系,楚不留为何对她存有善意,卢智的死,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送药,除却查探对方态度,另有目的,同李泰的婚事,势必会把她推在风口浪尖上,她便不避忌让人知道她擅药的本事,更何况,以她现在的分量,在宫里那位的眼里,抛开李泰不说,想是同一只小小的蚂蚁没什么两样,一个掌尽天下的人,怎会在意一只蚂蚁在做什么?今日借着魁星楼行事,放长线钓大鱼,许是与虎谋皮,可未尝不能得,周夫人说的好——凡事有得有失,只要的得过于失,便可行。走到西口,便见于通驾着马车来接她,遗玉上了车,取下纱幂,问道车中另一人。
“可是办妥了?”
“嗯,那些小儿见奴婢唱的好听,便都围上来,我听见有人能跟着唱了,这才换地方,总共去了四处。”
“好。”遗玉靠在车壁上,摩挲着手中纱幂,闭上眼睛,遮去当中的浮躁,心里迫切见到那人,好能心宁。
“于通,赶快些。”
“是!”
第65章 辩、变
遗玉去到文学馆的时候,正是中午,有些闷热,正门前的两个腰胯长刀的守卫依然站的笔直,遗玉拿着李泰给她的牌子在他们面前晃过,两人躬身一礼,便让她通行。
文学馆比国子监的门禁可要严多了,尤其是近两年,《坤元录》在此修撰,除了极个别几位,没有牌子,就是尚书大人来了,也得拦在外头。
遗玉左手提着东西,将腰牌仔细收进袖中,进了门,便直接朝大书楼的方向去了,路上没见几个人,想是都去吃午饭,可她穿过前院,走过长廊花园,站在红瓦白墙的大书楼正门口,便知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从门口朝内看去,当中一条路上摆着七八排书案,案后或有人书写,案上或杂七杂八地堆着一摞摞纸册,地板上零星散落着一堆堆沾染墨迹的纸张,左右两区十几排书架中,有许多身穿月衫常服的文学馆学者,抱着书卷、捧着竹简,脚步匆匆地穿梭左右,忙碌的就连进来个人都没人分神看。
“这位公子,”遗玉叫住一名从身前走过的青年,“请问,殿下这会儿可是在楼内?”
那青年先是皱眉,又上下一扫遗玉,瞥到她手中提着的食盒,神色略有缓和,道:“你是来送膳的吧,殿下正在四楼审稿。”
遗玉被误会,也不解释,冲他道了谢,顺着书架边上穿过,同时低头注意着脚下不要踩到谁的稿子,就听见原本只有书卷翻动和脚步声的楼内,突然响起一道大喊:
“快、快上来瞧啊,三小姐又同殿下辩了起来,好精彩!”
抬头,她便见着楼梯口飞快跑下一个少年,神情有些激动地对一楼众人招手,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四周已是鸡飞狗跳,不管是坐着的、站着的,还是走着的学者,全都一拥而上,朝着楼梯口跑过去,“轰隆隆”一阵脚步声,刚才还到处是人的大厅,便只掉小猫两三只。
遗玉心底疑惑,依旧迈着步子,小心不踩到地上四处散落的文稿,走上楼去,二楼没人,三楼也没人,可站在四楼楼梯口处,却被挡住,几十号人,水泄不通地堵在那里,也亏得这大书楼的楼梯是花了大价钱修建的,承重大,不然非得塌了去。
她着看眼前攒动的人头,后退了两步,一手搭在楼梯扶手上,侧耳辨听着楼上动静,只模模糊糊听见一道婉转的女子嗓音正在叙事,正要仔细辨别说些什么,却被前面的窃窃私语声阻拦了试听。
“三小姐这回说得太有理了,我瞧今日这一条,殿下许是会辨不过,那些各地采来的民词小调,会编入着中也说不定。”
“妙啊!旁征博引,字字珠玑,有理有据,三小姐果真不负才女之名也——一夕绝颜色,非是单指貌也。”
“我是觉得,三小姐同前两天一样,还是会输,没瞧殿下现在都一句没有驳斥吗,这不是胸有成竹又是什么?”
“是啊,若论博才多学,又有谁能逾过殿下,他不开口,便是另有打算,那些民词小调,殿下若不想将其当作正文载入《坤元录》中,必有他的目的,等下还是听听,殿下如何说好了。”
听着众人难掩兴奋的低语,遗玉目露沉思,他们口中的三小姐无疑是在说同样参与编撰此着的长孙夕,楼上正在发生的事,应该是长孙夕因为一些内容是否要加入到《坤元录》中,和李泰起了争执,辩论起来,且这样的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只是,长孙夕和李泰争辩?
遗玉目光闪烁,总觉得这事件有些无法想象,在她的记忆中,长孙夕是那个表现乖巧又惹人怜爱的长孙家嫡女,几次的接触让她知道,长孙夕的“纯真”并非是如一张白纸,比起她姐姐长孙娴,这位三小姐更要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不论是美貌、出身,还是才学。
然而,在面对李泰的时候,她的态度,总是有些小心翼翼地讨好、靠近,包括那天在接风宴上,她别有深意地献诗,她出声挽留客人时的言辞相护,这么说吧,遗玉认识的长孙夕,在面对李泰的时候,一直是站在一个相对弱势的女性立场,非是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了一件事,去同李泰争辩的强势女子。
正想着,前头的嗡嗡低语声,突然消止,那婉转的女声传入遗玉的耳中,清晰,有力。
“殿下不说话,可是赞同将那些韵律独特的民词和小调,加入到各地的志文中去?”
接着,楼上静了片刻,遗玉便听见了李泰独有的低沉嗓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这是《坤元录》,不是《诗经》。”
楼上楼下同时沉默了一阵,在窃窃私语声又响起之前,遗玉听见长孙夕清亮的声音:
“殿下一语中的,我这里是暂无应对了,不过,我仍然以为,民词小调,也是当地人文风情的一种展示,不可忽现,请殿下再做考量,我先告辞。”
遗玉抬头,看着楼梯上的众人迅速向下分散两边,自觉让出一条道来,就见一袭雪青纱衣的绝色美人儿步入视线,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微仰着精致的下巴,眉眼间,流动着一种名为自信的神采,在一片或含痴慕或含欣赏的目光中,一步步下了阶梯,在还有几阶踏上三楼时,视线一转,落在了边角上立着的遗玉身上,脸上露出意外之色,而后一点头,露出一抹让人为之失神的笑容,哪怕这只是客套。
“卢二小姐。”
这一声,道出遗玉身份,在场多是知道前日卢家的二小姐被指婚做魏王妃的,一时间,都移目看向遗玉,眼神里,明明暗暗,多是不冷不热地审视。
遗玉点头回以一礼,“长孙小姐。”
四天前,她及笄礼上,尔容诗社花草评人出了佯相,长孙娴被周国夫人训斥,颜面扫地一事,凭着自己对长孙娴的了解,她回去后,必是为了面子,极力隐瞒此事,更别提回娘家“告状”了,但这件事被疯传开,是早晚的事,介时高家和长孙家一定会极力压下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像当初那场礼艺比试之后一般,稳稳地保住长孙娴的名声。
只是这会儿看长孙夕模样,也判断不出,这对好姐妹,是否已通过气了。
长孙夕看见遗玉手提的食盒,道:“你是来给殿下送膳的?快上去吧,他早点都还没吃呢,”说到这,也不管遗玉怎么想,便又一点头,“我先告辞了。”
随着长孙夕的离开,刚才围观的众人,也都退去,有同遗玉简单问候的,也有看她一眼就下楼去的,不多大会儿,楼梯口,便只剩下遗玉一人,她始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圆润的指尖在楼梯扶手上轻轻摩擦着,直到静悄悄的楼上,响起李泰带着回声的嗓音——
“怎么不上来。”
她过回神,摇头一笑,轻提起裙摆,走上楼去。
大书楼借大的顶层,同她最后一次来时已大不相同,原本夹道摆列的高大书架,全部都被靠着四面墙壁安放着,放眼望去,黄皮绿皮、纸卷竹简,远远的,空荡的中间地带,暗红的地毯上,摆着一张银足长案,完全是一副被书海包围的模样,身着水色长衫的李泰,就坐在案后,一手翻阅着竹简,一手执笔游走,听见脚步声,方抬起头来,看见葱衫藕裙的女子,冷硬五官略有放松。
“几时了?”
遗玉边朝他走去,边环顾四周的书架,“午时过半了,你今早没去上朝?”
“嗯,父皇允我这阵子朔望朝参。”
那便是只有初一、十五才用去了,遗玉走到长案边,将手中食盒放在地毯上,在他对面跪立着,两手撑着案头,探身去瞧他写的什么。
在她注意力放在文字上时,李泰的注意力,却全被她白皙莹润的面孔吸引去,视线来回巡视着她光滑的额头,晕黛的眉梢,轻抖的眼睫,圆润的鼻尖,粉红的唇瓣,似是要将这几日的欠漏补回来,可看看着着,身体便有些熟悉的躁动传来,搁在膝上的大手一握,正待移开目光,她却忽然抬起头,再次凑近,直到两人眼里只能容纳下对方的面容,她哝哝沙沙的嗓音,似在耳边呢喃。
“几日未见,我有些念你了。”
听这话,再看她桃花水眸里的一丝羞怯,李泰胸口微热,膝上的手便不由抬起,只是还未碰到她,便让她轻巧地缩回了身子去。
遗玉看一眼他悬在半空中的手,清了清嗓子,边整理他有些杂乱的书案,边道:
“你还没用午膳吧,我带了些爽口的吃食来,今天有些热,该是正和你胃口。”
李泰扫一眼她闪躲的目光,还有雪腮上难掩的酡色,青碧眼眸微微闪烁,放下手,道:
“早点便没用,正是饿了。”
第66章 暗招
“早点便没用,正是饿了。”
遗玉听见李泰这么说,又响起刚才在楼下长孙夕随口的一句话,蹙了下眉,这细微的神情被他看见,问道:“怎么了?”
遗玉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比起什么早点,她在意的另有其事,只是要想好如何开口。
她将书案腾出一片空荡,又铺了两张白纸,打开食盒,端出一大一小两只瓷碗放上,大的里面盛着半碗色泽白细的米皮,小的那碗里面放着切好的青瓜丝、笋丝和面筋,将两者拌在一起后,又取了几只装有盐水和醋等调味品的瓶子,添在里头,拿着银头箸小心地搅拌着,出声道:“《坤元录》,究竟是写给谁看的?”
“嗯?”李泰不明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遗玉手上动作未停,低头看着碗里诱人的白色和翠色,语调随意的像是在说家常:“你瞧,我现在长安,可我是蜀中人士,这楼下正在编稿的,有可能是高州人,有可能来自徐州的,也有可能是维州的人,我们都是大唐的子民,可我们依然有自己的故乡,当有这么一部着,记录了大唐的国土,记录了我们的家乡,从它们的得名,地望、沿袭,到它们经历的每一个朝代、每一件史事,这些让我们看清楚自己的家乡,可是一一”